這是一個極老的嬤嬤。
小廚房里的幾個婆子,有認(rèn)得她的。
這嬤嬤快七十了。
已經(jīng)到了告假的年齡,不知為甚,潘娘子又將她遣出來。灶房的灰是木炭,一簸箕一簸箕地清理,也頗沉重。
那老嫗顫顫巍巍地過來了,金媽媽只皺眉頭。潘娘子真是犯渾,小廚房就沒人了?想了一想,她嘆了口氣:“你退下吧,我知道原委了?!?br/>
老嫗就咧著沒牙的嘴兒笑。
她不僅老,且也聾。
方才金媽媽的嗓門兒大,老嫗聽見了。這會子降了音調(diào),老嫗又聽不見了。
有人扶著老嫗出去。
秋紋也吃一驚。
那十來天兒,替代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個白發(fā)老嫗,心里有點(diǎn)兒酸。
“回媽媽,小廚房的燒火丫頭,是我?!鼻锛y從里頭站了出來。
金氏瞧了瞧她。
她聽說了小廚房的事兒,板著臉道:“我知道,你叫秋紋。我沒問你,休要多言語?!?br/>
“媽媽,灶灰不干凈,我愿代老嬤嬤清理干凈,這本是我的責(zé)任。”
金氏一聽這話,又抬了抬眼皮兒,上下打量她一番?!澳闵碜庸呛昧耍咳羰菦]好,只管躺著將養(yǎng)去。我這里不缺一個打掃爐膛灰的人,沒事休要逞能?!?br/>
秋紋臉紅了紅。
她不是逞能,只是不忍。
金氏不讓秋紋干活,她有自己的理論。
她要的是健康的活蹦亂跳的丫頭。生了病的,受了傷的,只管關(guān)上屋子喝藥休息去。弄個病秧子,別別仄仄地干活兒,既不利索瞅著也別扭,外客見了只當(dāng)府里虐待了下人。
這丫頭就是強(qiáng)撐。
三十板子,屁股這么快就不疼了?
秋紋只好不言語。她也意識到自己多嘴兒了。
金氏果然是利索能干的人。一個下午,小廚房各處皆清洗干凈,桌子板凳擦得油光錚亮。那案上的菜蔬,地上的干果,一樣一樣地裝在筐子里,摞在格柜上。金氏又命人點(diǎn)起熏香,一時,小廚房的屋子飄著淡淡的香氣。
金氏繼續(xù)訓(xùn)誡:“我來了,你們就得將潘娘子留下的一套丟開。她是她,我是我。廚房就和臥房書房一樣,也要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比如這桌子,平常是吃飯的,你們放調(diào)料瓶子,也可放個顏色好看的花瓶罐子,插上點(diǎn)花兒草兒什么的,一邊吃飯,一邊聞著花香,可不是那附庸風(fēng)雅的事?你們別嫌棄我嘴巴多余。究竟你們沒見過老太太的廚房。那真是……一般人家的臥室可還比不上呢!好歹這里是伺候大爺?shù)?。大爺也讀書。讀書人都講究風(fēng)雅。大爺不說,你們就當(dāng)他什么都不懂了?可笑!真正廚房也分三六九等。你們安排得好看、大氣,當(dāng)主子的豈會不得意?說出來豈非沒有臉面?”
一個媳婦輕輕兒開了口,笑了笑:“金嫂子,可咱們到底是廚房,是廚房就有煙火柴草,哪能如少爺小姐們的書房那般雅致了?今兒清理了,不消晚上,鐵定又臟了。況來去人多,碰碰撞撞的,難免東西又雜亂放了。嫂子您是好意,但真的行不大通?!?br/>
這媳婦的男人給老爺寺院當(dāng)馬夫。史淵進(jìn)出愛騎馬。這馬夫漸次就成了寺院的貼身小廝兒之一。史淵外頭赴宴,得了什么東西,高興了,也賞這小廝一點(diǎn)銀子。
這媳婦便以為男子得了臉面,逢人就訴,一臉喜悅。這在小廚房切著蔥蒜,也頗有些拿大。潘娘子也讓她幾分。
金氏見這媳婦如此不知輕重,冷笑幾聲,反駁:“行不通行得通,你說了不算。”
“嫂子,我也是好意提醒呀!”那媳婦扭著身子。
“你只管按我的做。做不來,我另找你!”
金氏一喝,這媳婦才極不情愿地退了下去。
底下一干人默然無聲。
金氏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們不必理會她。還有那窗戶底下,擺上一盤盆景,看著多爽心?那個空著的木頭架子,何必置放一些破破爛爛的碗兒碟兒,放幾個腆大南瓜干豆角兒的,瞧著多豐富多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