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紋低了頭。
嬤嬤就道:“可不是?這姑娘性子憨,一路低著頭不言語,我還以為她是啞巴呢。”這嬤嬤在史府位卑,一直看著雜活兒??伤c人為善,對秋紋存了本能的同情之心。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好端端一個姑娘,賣身為奴,從此給人當一輩子的牛馬。嬤嬤想起自個兒年輕時,也是被好賭的爹娘賣了牙婆,更覺唏噓。
那兩個漢子還想瞅著秋紋瞧。
秋紋后退幾步,神色嚴肅。
“今兒不和你們嘮嗑。我還得去大爺院落,找小廚房的潘家娘子。這姑娘是李總管買了往大爺院里伺候的。”
這嬤嬤是這樣想的:秋紋出落得不錯。像她這樣的,很該派了往大爺書房臥房使喚,當近身的得臉的丫頭。若去廚房,還是屈了。
秋紋繼續(xù)跟著嬤嬤,亦步亦趨。
果然大戶人家。十六歲前,哪見過這番好的地方?夢里也不能夠。便是這青磚地面,整齊劃一,俱是一樣的大小。穿著繡鞋行走上面,穩(wěn)妥又輕飄安逸。
其他的就不說了?;▋翰輧?,紅紅綠綠的。細細一看,卻又和市面上賣的那番不一樣。秀氣。精致。
她大氣兒不敢出。
那守門的漢子卻在后頭議論。
一個道:“和你打個賭。這姑娘進了小廚房,只怕日子不好過?!?br/> 另一個道:“為甚?”
“為甚?你也不想想,小廚房的領頭兒是誰?”
“你說潘家娘子?那也是個銀樣镴槍頭,看著唬人,實則是個燈芯草包。”
“潘家娘子還好說。我是說她女兒春雁,那可是個懶貨,又丑,可卻偏認為容貌不差西施半點,平時走路,鏡子脂粉地不離手兒,一個活寶,真正要命。她平時不是躺著,就是吃著,啥都差遣不來的主兒。她娘是領頭,舅舅又在二爺手下跑腿兒,有他撐著,誰敢得罪?”
“你說這些個,和那新來的丫頭有何干系?”
“咋沒干系?那春雁自詡容貌最美,一心想著進大爺?shù)臅慨敳睿靷€姨娘小妾。誰都知道這是笑話。她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比她好看。凡是小廚房當差的,不管丫頭媳婦,見了她都得夸贊奉承。”
“那春雁我也不待見。她也就在小廚房嘚瑟嘚瑟。大爺身邊的幾個丫頭,論容貌都在春雁之上?!?br/> 那一個就搖頭:“春雁有沒造化,咱不知道。只是這丫頭,既長得比春雁好看,鐵定要在那里,受一番苦楚了?!?br/> 兩個守門的漢子,平素無事,也愛東瞅西望,尤其愛瞧鮮花一樣的年輕姑娘??礆w看,瞧歸瞧,歪心思卻是不動的。
若真有歪心,也不讓他們看這看門的差使??撮T人,甭管是角門候著的,還是正門守著的,都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本本分分,外加一雙敏銳眼睛和敏捷身手。
李顯貴雖是管事,但不是史府的大總管。
府里大總管另有其人。他麾下好幾個管事兒的,在府邸各處統(tǒng)領照應。李顯貴是負責府里采買的,買人和買貨物。
招募分配看門人,不是李顯貴的事兒,是由大總管元升統(tǒng)籌安排。
史府就是一個大園子。園子內又分好多院落。老太太、大太太、孫姨娘、文姨娘,還有幾位庶出小姐,都各有住處。各處的院名也都雅致。史昱泉不學無術,但他的住處偏也叫“澤風樓”。
唯有史溪墨,院子既偏僻又大,地方在園子最北一角?!暗鞠悴輳]”這個名兒鐫刻牌匾時,就差沒將老太太氣個半死。
老太太拄著拐趕過來,搖頭嘆息:“你這是要辟個地方,安心當農夫了?”老太太搞不懂史溪墨一天到晚究竟干什么營生。在老太太看來,這個嫡長孫,聰明絕頂,但又神秘古怪。過了弱冠,并不熱衷仕途。讀書雖好,并不求官。還不如昱泉,干脆丟下課本,一門心地專營仕途。究竟,這天底下的官兒不都是考上的,也有捐上買上的。
可歸根結底,老太太還是以讀書為正經(jīng)。
她的希望一直在史溪墨身上,從未改變。
“你的娘早早就丟了你,一天到晚地念經(jīng)拜佛,一年之中,也只有齋戒過節(jié)才回來。你呢,竟也學她的樣兒,大半年里頭,我是瞧不見你的。我的乖孫,你可知祖母也一樣地疼你!你若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也等于往我心頭剜一塊肉??!”
史溪墨并非老太太帶大。帶他的,是老太太屋里一個老姨娘。那會兒老太太生了病,就托這個老姨娘,親自照看。史溪墨長至六歲,庶祖母染病下世。他痛哭了數(shù)回,還將庶祖母的幾只鐲子收好,當作紀念。
與母親玉夫人,與祖母史老夫人,史溪墨縱有感情,也只是淡漠。與父親史淵,那更是隔閡。
史溪墨堅持。稻香草廬在史府,就成了“別具一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