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
翠微山
少年操練完武藝,隨手丟掉棍子后盤腿坐在崖頭,輕輕解下頭上的紅色裹頭巾,小心疊放好,這是他對曾經(jīng)的那個家的唯一的寄托,他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回去,甚至明明只是一山一河之隔,他也早已不記得那個家在哪里。
其實(shí)他也恨過那個總對他拳打腳踢的師父,可真想恨的時候,卻又恨不起來。
不錯,師父他將自己從一個本可以安然享樂的紈绔子弟變成了一個每日為柴米油鹽和武學(xué)進(jìn)展而操心的苦逼徒弟,還有一個猶如母老虎一般兇殘的師娘不定期會來督察師父有沒有認(rèn)真執(zhí)行禁酒令,而自己也早已習(xí)慣了成為師父的替罪羊,挨一頓名為愛之鐵拳的武藝教考。
可是,不能否認(rèn)的是,師父說自己年幼時體弱多病,有夭折之相,隨他上山才是一條出路的理由確實(shí)說服了他,畢竟他瞧得那些話本里都是這么寫的,而師父也確實(shí)曾給過自己一本秘籍,但當(dāng)初對師父心有隔閡,倔強(qiáng)的不愿屈服接受,現(xiàn)在多多少少有些后悔。
昨夜也是一樣,師娘又來了,唯一不一樣的,是師父沒有喝醉酒,不是師父改了性子,而是最近不太平,師父也不敢喝。
風(fēng)波依舊未平的郭芙蓉懸賞事件,半個月以前的衡山派掌門接任事件,還有黑道盛傳的京城劫囚打臉六扇門事件,一個比一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便連關(guān)中這個小小的池塘也被攪和的碧波蕩漾。
“小道!你個呆娃子坐那兒發(fā)什么癡呢!”
粗獷的女聲傳來,一道有三個自己大的身影緩緩擋住小道背后的陽光,邊上牽著一匹瘦馬,記得之前師父喝醉酒的時候因為沒有下酒菜差點(diǎn)沒把這馬兄弟給燉了下鍋,被師娘一頓爆錘,他也是那個時間才知道了師娘才是權(quán)威。
一人一馬的出現(xiàn),打斷了正無限遐想的小道。
“師、師娘好。我剛練完了,沒偷懶,就休,休息一下,我這就去做飯?!?br/>
江小道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連屁股上都灰塵也不敢撣一下,直挺挺的站著等師娘訓(xùn)話。
“不用了,我馬上走,那個老不死還不餓,小道啊,你師父就是個酒膩?zhàn)?,看見酒就走不動道,你可要替師娘好好看著,免得到時候撒起酒瘋來傷著你,明白沒?”
江小道目光隨著女人手中的馬鞭轉(zhuǎn)動,仿佛下一刻又會以愛之名鞭笞在自己身上。
“知,知道了師娘,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師父,不讓他出去吃酒。”
顫巍巍的回答完師娘,
看著師娘跨上那匹雙腳隱約打顫的駿馬,為馬兒默哀三秒,畢竟它承受了的是它生命難以承受之重量。
而江小道自然知道師娘所說的撒酒瘋可不是指的師傅,而且他無法直言的一點(diǎn),那就是他根本管不了師父,自己不是師娘,也沒有那么厲害的武功,若是多說兩句勸誡的話,怕是就直接被暴躁的師父用拳頭勸誡何為尊師重道。所以對于師娘的威脅自己除了默默接受,別無他法。
不讓師父喝酒要挨師父打,但若是讓師傅喝了酒,那就要挨師娘的毒打,哎,人生無奈。
“嗯,那就好,最近這翠微山也是不太平的很,沒事就不要下山,免得到時候被其他寨子的人碰上還得我去接人?!?br/>
說罷,女人騎馬離去,不再理會悄悄松了口氣的江小道,雖然這小子瘦了吧唧還有點(diǎn)呆,但好歹是家里能驅(qū)使的,買個丫鬟仆人啥的還得花不老少銀子呢。
直至女人消失在山道拐角,江小道又癱軟在地,猛松了口氣,真是少有的沒有挨上幾鞭,有點(diǎn)不習(xí)慣,他也不是犯賤,只是猜想估計是師娘終于不餓了吧。
小心翼翼的疊好紅頭巾,打算一會兒再清洗一下,小跑著進(jìn)了師父所在的最大的那間草屋,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微微皺眉,恨不能把鼻子堵上,后悔進(jìn)來的時候沒把頭巾裹上,那樣還可以捂?zhèn)€面隔阻一下。
只瞧得師父正癱軟的仰面躺著,一臉的生無可戀,紅潤而有光澤的臉色證明了師父氣色不錯,就是看上去實(shí)在是不像有精神的樣子。
對此,江小道倒是沒有意外,反而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了,畢竟每次師娘來的時間師父都會這樣。
其實(shí)江小道心里還是有那么一些些疑慮的,但卻從未敢問出口。
此前一次師父醉酒后曾抱怨師娘,說其老婦貪食,每次來逼迫自己繳納公糧,但一次逾期或是不足,都將迎來一頓以愛之名的暴打。
他最最最想知道的,就是公糧為何?明明師徒二人都經(jīng)常餓到眼睛發(fā)綠,家里更是連老鼠和山門前的綠菜都絕跡了,師父哪里來的糧食交給師娘。
當(dāng)然了,他也只能自己心里揣測幾番,卻是不敢詢問師父的,畢竟師父寧愿餓著也不愿意和自己分享官糧一定是有原因的。
“小道啊,餓了吧,你去隔壁找黑風(fēng)寨的老鄉(xiāng)借點(diǎn)米回來。忙活完你師娘,師父這個腰都快廢了?!?br/>
師父果然還是最愛師娘的,即便一直酒后抱怨師娘是肥婆母老虎,但果然寧愿自己餓的發(fā)糊涂了,也要留糧食給師娘,自己先前的質(zhì)疑簡直是對師父的不尊重啊。
江小道小聲提醒道:“師父,黑風(fēng)寨已經(jīng)沒人了呀?!?br/>
自從上個月翠微山路過一個女魔頭,原來那個遠(yuǎn)近聞(兇)名的黑風(fēng)寨一下子成了難民營。
為首的百家兄弟聽說跑路去了山外府城,也有人說他們其實(shí)已經(jīng)被黑道仇家給干掉了,真相究竟如何也是無人可知。
江師父一愣神,疑惑道:“咦?沒人了嗎,不是上個月還有幾個的嗎?”
“都跑了?”
江小道很隱晦又提及了上個月的翠微山慘案,生怕再戳到師父的痛處,無奈又給師父解釋了一下:“白老大消失之后,剩下來的那群人都想自己當(dāng)老大,結(jié)果死了幾個,跑了幾個,前幾天我去看過了,剩下來的幾個也因為實(shí)在沒飯吃就下山從良了?!?br/>
“算了,跑了就跑了唄?!?br/>
腰眼隱隱作痛的江師傅沒有去計較為什么自己不記得這回事,正好上個月借的一袋大米可以不用還了,真好。
“那你,去找老謝借點(diǎn)糧吧,他們應(yīng)該沒跑吧,而且他們?nèi)瞬欢啵缘膽?yīng)該也不多,按道理借點(diǎn)糧不難?!?br/>
江小道想到了那個在山溝溝里搭了個寨子的地方,山下鎮(zhèn)上的人管他們叫山賊,可是在江小道看來,不過是一群沒有手藝,好吃懶做的二流子罷了。
尤其是那個為首的,他見過幾面,長得那叫個驚天地泣鬼神,卻偏偏喜歡扯著嗓子喊什么“淑淑淑芬芬芬”的,弄得好像口吃一樣,搞笑的很。
不過,那幫子家伙倒是挺會做山賊的,踩點(diǎn),下藥,綁架一條龍服務(wù)倒是熟悉的很。甚至偶爾還會干一干時妖的勾當(dāng),而且還是專挑小戶人家,倒也沒有被官府盯上。
江小道倒不是說自己看不清這幫子做山賊的,畢竟他自己也從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干凈的好人。
因為師父是游走與黑白道之間的情報販子,江小道怎么也不覺得自己能撇開師父這樣的身份將自己算作良善之人。
想想也是搞笑,明明只要下山,隨便進(jìn)到七俠鎮(zhèn)亦或左家莊之類的地方都可以謀個飯碗,混口飯吃,卻總是邁不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