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奸婦女,最后畏罪跳河自殺?”嚴良合上這份當年的案卷材料復印件,和辦公桌后的趙鐵民對視一眼。趙鐵民點頭道:“我派人專門去了一趟平康公安局調來這份材料,也找過當時大學里的一些知情老師核實。當初是平康公安局派人到學校通報這個情況的,考慮到浙大學生支教期間發(fā)生如此不堪的事,為了保護各方的聲譽,學校對外宣稱學生是支教期間在水庫意外落水死亡?!薄斑@……”嚴良皺眉,“我很難相信這是事實?!薄盀槭裁矗俊薄八敲拼髮W的學生,受過高等教育,他本身學的又是法律?!币宦犨@話,趙鐵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嚴,你就別擺知識分子的面孔了,你們這些知識分子的套路啊,我最懂,最悶騷的就是我是說理工科類大學的學生,涉及性犯罪的挺多,沒什么大驚小怪的?!眹懒疾粦押靡獾氐伤谎?,道:“你再派人詳細查一遍,這案子很可能有問題。”“這能有什么問題?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卑妇碛涗洠?001年11月16日晚上11點,妙高鄉(xiāng)一位名叫丁春妹的婦女來到派出所報案,稱支教老師侯貴平誘騙她到宿舍,強奸了她。民警趕到宿舍后,屋里沒人,但從床上發(fā)現(xiàn)了未干的精液。第二天,縣里的法醫(yī)趕到鄉(xiāng)上,提取到了丁春妹陰道內的精斑。警察在搜查侯貴平宿舍時,還找到一條女童的內褲,上面同樣有侯貴平的精斑,這條內褲經過調查,是侯貴平班上一位叫翁美香的女生的。該女生幾個星期前喝農藥自殺身亡,當時警方對女生尸檢時發(fā)現(xiàn),女生自殺前曾遭人性侵。走訪當?shù)剜l(xiāng)民的記錄證實,侯貴平支教期間行為極不檢點,大量證人證實,他在大白天和陌生女人在學校宿舍發(fā)生性關系。第三天,鄉(xiāng)民在水庫發(fā)現(xiàn)一具男尸,經辨認是侯貴平的,丁春妹陰道與女童內褲上的精斑,經過比對,都是他的。所以警方認定,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奸婦女,婦女報案后,他倉皇逃竄,最后畏罪跳湖自殺。有物證有人證,證據(jù)鏈齊全。嚴良微微搖著頭:“表面看,案子沒問題??墒悄阆耄缸影l(fā)生十多年了,照理早該被人遺忘了,那么江陽又為什么要在那本檢察官的小冊子上留下侯貴平的名字和身份證復印件呢?小冊子是今年1月份刊印的,江陽死于3月,也就是說,江陽留下名字和身份證復印件發(fā)生在他死前不久。一起撲朔迷離的命案,死者在死前不久,留下了一起十二年前案子的嫌疑人信息,這值得我們關注?!彼匦履闷鸩牧?,把里面的各項資料平鋪在桌上,一頁頁仔細翻過,過了很久,他突然注意到一個很明顯的問題:“為什么材料里缺少侯貴平的尸檢報告?”“沒有尸檢報告?”趙鐵民瞪起眼,將一頁頁材料都翻找一遍后,攤開手,“材料里只寫了侯貴平溺斃的結論,還真沒有尸檢報告,有點奇怪啊。”嚴良抬頭嚴肅地瞧著趙鐵民:“一份封存留檔的結案報告里,居然沒有最重要的尸檢報告,這種紕漏很少會發(fā)生吧?”趙鐵民瞇著眼,沒答話?!澳阕屇銈儗0附M里省高檢派來的檢察官聯(lián)系平康縣檢察院,看看平康縣檢察院是否有這起案子的材料?!薄皺z察院肯定沒有?!壁w鐵民搖頭道,“刑事案件中,嫌疑人已經死亡的案子,自動銷案,無須報給檢察院。侯貴平的卷子,只可能公安局留檔,不會交給檢察院的?!眹懒疾灰詾槿坏乜粗骸叭绻娇悼h檢察院沒有這案子的記錄,江陽這位曾經的檢察官為什么會寫下侯貴平的信息呢?”兩天后,趙鐵民心急火燎地找到嚴良,帶給了他一份案件材料:“平康縣檢察院果然有一份侯貴平的案件材料?!眹懒家饬现械亟舆^手,笑著問:“這份里面有尸檢報告?”趙鐵民特別嚴肅地點頭:“有?!眹懒计婀值乜粗骸笆遣皇怯惺裁磫栴}?”“你看了就知道。”嚴良急忙拆開,找到侯貴平的尸檢報告,目光投到結論上,結論依舊是溺斃。可當他瀏覽到對尸體的描述時,馬上發(fā)現(xiàn)了問題?!笆w上有多處不明原因外傷,死者胃部積水150毫升。”嚴良忍不住驚呼:“溺水死亡胃部怎么可能只有150毫升積水?”趙鐵民轉過身,冷哼一聲:“侯貴平只吞了一口水就淹死了,死個人原來是那么容易?!薄肮贿@案子有問題!”嚴良微微皺眉,隨即問,“嫌疑人已經死亡,按規(guī)定要撤案,公安不必報到檢察院,為什么平康檢察院也有侯貴平的卷宗?”趙鐵民搖搖頭:“平康檢察院的幾個主要領導都是近年調來的,對于為什么這起本該銷案的案件材料會在他們院,都稱不知道?!眹懒及颜莶牧显敿毧戳艘槐?,道:“檢察院和公安局的兩份卷宗,內容完全一樣,只是公安局的那份沒有侯貴平的尸檢報告。尸檢是公安局做的,他們卻沒有尸檢報告,反而檢察院的材料里有尸檢報告,這太不尋常了?!壁w鐵民表示認同。嚴良目光悠悠地望著遠處:“現(xiàn)在你該相信張超沒有在誤導我們了,我們找江陽的遺物,結果馬上發(fā)現(xiàn)了一起很不尋常的陳年舊案?!薄澳愕囊馑际?,這是張超故意讓我們知道的?他的動機呢?翻案?可一起十多年前的舊案,人都死了,翻案有什么用,值得他自愿入獄嗎?”嚴良雙手一攤:“我不知道答案,沒法回答你。你可以再找張超問,不過我相信你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一定會說他對這件事不知情。現(xiàn)在,你只有繼續(xù)查清楚侯貴平的事?!壁w鐵民點點頭,可是隨即又皺眉,表現(xiàn)出為難的樣子:“我拿到這份東西后,也給專案組其他同志看了,毫無疑問,大家都認為這起舊案有問題。不過大家有個分歧,大部分人只想盡快把江陽被殺一案了結,不愿意管十幾年前小地方的一起普通命案。哪怕這案子有明顯問題,可當?shù)毓惨呀浂ㄐ粤?,翻案,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會觸及很多過去的當事人,受到各種各樣的阻力。”嚴良不假思索道:“毫無疑問,侯貴平的案子,你們必須追查下去。”趙鐵民為難道:“你很清楚我們的辦案程序,案件調查要權衡投入和產出,如果僅僅是為了正義,凡是疑難案件都要查到底,全國警察翻三倍都不夠。專案組是為了江陽被殺一案成立的,不是為了十多年前的小命案。何況人都已經死了,誰愿意自討沒趣替一個死人翻案?地方上的各種辦案阻力,你這位老師是沒有親身體會的?!薄安?,”嚴良很認真地盯著他,“侯貴平的案子你們不查出真相,恐怕江陽被害一案永遠破不了。張超建議我們查江陽的遺物,我們去查了,結果馬上牽出一起充滿疑點的舊案,這絕不是巧合。侯貴平的死與江陽被害,以及張超的先認罪再翻供,這幾件事有什么關聯(lián),雖然現(xiàn)在沒有答案,但我相信線索會逐漸串起來的。”趙鐵民扳動著手指,思考著,過了很久,點頭表示認同:“可是侯貴平的案子都發(fā)生了十多年了,現(xiàn)在怎么查呢?”“很簡單。第一,調查侯貴平的卷宗為什么會存到檢察院,我相信和江陽有關;第二,他拿出尸檢報告,指著末尾的簽名,找到這位負責尸檢的法醫(yī)陳明章,向他了解當時的情況;第三,和當年負責該案的經辦人談談,問他為什么明顯是謀殺的尸檢報告,最后結論會變成跳河自殺溺斃?!壁w鐵民思索片刻,點頭道:“這幾項調查都需要人手,專案組成員目前還是圍繞著江陽被殺一案,他們不少是省里單位的領導,級別比我高,讓他們查一起舊案,我差遣不動,幸好我們支隊有幾百號人,我可以讓我手下的刑警去調查?!甭犓@么說,嚴良慢慢睜開了眼睛:“這次的案子社會影響那么大,省市兩級三家單位破格組成專案組,照理組長應該由省廳的人擔任,你這刑偵支隊長級別是不夠的,可是高棟卻極力推薦你。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級別比你高的人,手下卻沒你多。”趙鐵民驚訝道:“讓我當專案組組長,是高廳的刻意安排?”嚴良點點頭,目光投向了窗外,呢喃道:“高棟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又在這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