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的案子確實(shí)遇到了瓶頸。
????韋家小兒從活著到被現(xiàn)死亡，只有短短一盞茶不到的時間。
????但對于一個嬰兒而言，一盞茶足以做許多事情。
????照顧韋家小兒的三個人，乳母胡氏,丫鬟小露與小霜,她們當(dāng)時都不在場。
????隔壁就是生母李氏的屋子，但是那會兒李氏剛出了月子,正在外面與其他韋策的妻妾一道，忙著應(yīng)酬女客，她也帶走了身邊得力的人，隔壁屋子就剩下兩個小丫頭在看門，案時她們正坐在內(nèi)屋說話，并沒有看見外頭是否有人出入隔壁。
????于是難題就來了,照顧韋家小兒的三個人,經(jīng)過翁縣令調(diào)查,她們與柴氏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其中乳母胡氏還是孩子生母從娘家?guī)н^來的,屬于李氏的心腹，她們根本沒有道理說謊，也沒有道理作案，更不能存在受柴氏指使的情況。
????既然如此，那么殺了韋家小兒的會是誰呢？
????柴氏？還是韋策的其他妻妾？
????這總不能憑空猜測罷。
????不管翁縣令如何逼問，柴澤只承認(rèn)自己殺了韋朱娘，卻始終不肯承認(rèn)殺了韋家小兒，柴氏更是一口否認(rèn)，說自己只是利用韋家主母的身份為柴澤提供了一些便利，絕對沒有對韋家小兒下手。
????偏偏韋策對這兩人恨之入骨，三天兩頭去找翁縣令，請求他盡快將這兩個人定罪。
????翁縣令為此頭疼無比。
????柴澤和柴氏二人，動機(jī)充足，條件充足，甚至連時間上也是吻合的。
????如果不是他曾經(jīng)在唐泛面前說過兇手不止一個的話，翁縣令還真想就此結(jié)案算了。
????連苦主都認(rèn)定了兇手，他還折騰個什么勁？
????在這件事上，唐泛愛莫能助。
????他再聰明，那也是建立在細(xì)心觀察的基礎(chǔ)上，旁人只見他斷案如神，就以為他如何聰明，然而這世上哪來天生就會斷案破案的人，大家都是讀圣賢書長大的，科舉考的是如何把八股文做出朵花來，沒考怎么斷案，怎么治河，怎么賑災(zāi)，怎么但凡那些做出一方成績的官員，無不都是后天憑著興趣愛好與求知欲自己去摸索的。
????韋家的案子，其實(shí)嚴(yán)格來說應(yīng)該是兩樁案子。
????一樁是韋朱娘的死，現(xiàn)在兇手已經(jīng)確定下來了，也以算是結(jié)案了。
????另一樁是韋家小兒的死，大家都覺得也是柴澤兄妹倆干的，但他們堅(jiān)決否認(rèn)。
????如今線索太少，沒頭沒尾，翁縣令沒有頭緒，唐泛同樣沒有頭緒。
????所以聽了錢三兒傳回來的消息，他并沒有貿(mào)然插手幫忙，而是繼續(xù)待在賀家，為自己姐姐和外甥能夠早日過上清靜日子而努力。
????賀澄聽說舅舅要帶他出門逛集市，高興得不得了，小臉上盡是掩飾不住的歡欣鼓舞，令唐瑜見了更是酸楚不已。
????若說唐瑜起碼嫁入賀家之后，起碼還過了幾年夫妻恩愛的日子，這小賀澄卻是從懂事開始，就很少感受到來自父親的關(guān)愛。
????原因無它，那時候賀霖屢試不第，整個人的性情已經(jīng)逐漸生了變化，變得越陰沉易怒，就連兒子的出生也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喜悅。
????唐瑜畢竟是女子，不能常常帶賀澄出門，小賀澄便只好困在方寸天地里，平日見得最多的，來來去去無非就是那些人。每回跟父親一起，不是被無視，就是被訓(xùn)斥。
????照唐泛說，賀澄這性子沒有長歪，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
????香河縣不如京城繁華，不過每逢初一十五，這里都會有廟會，因?yàn)榭h城近郊的出云寺香火旺盛，連帶也帶動了周邊一系列營生，吃喝玩的，趕集上香的，擺攤算命的，也算是十分熱鬧了。
????這一天，縣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婦會到出云寺去上香，有些為了搶頭柱香，甚至半夜就過來排隊(duì)了，大戶人家?guī)Я顺扇旱难诀呦氯耍坪剖幨?，平民百姓沒那個條件，頂多就是攜老扶幼，不過即使如此，街道上也人滿為患。
????今天是七月初一，又因?yàn)榕R近七夕，上香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那些家里還有待嫁閨女，或者兒孫到了適婚年齡的，無不想到去跟菩薩求個姻緣，甚至還有不少有了意向的人家，直接就將寺廟當(dāng)成相看的地點(diǎn)，帶著女兒/兒子，以上香的名義，假裝不經(jīng)意地偶遇，既以讓小兒女彼此相看，混個臉熟，又不違背禮法，實(shí)在是一舉兩得。
????為此官府不得不派出衙役來維持秩序，以免生因?yàn)槿颂喽鴮?dǎo)致的踩踏事件。
????賀澄從一出門到現(xiàn)在，小嘴就一直處于微張的狀態(tài)，沒有合攏過，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令唐泛不由得為他的脖子擔(dān)心。
????若是此時有只蒼蠅飛進(jìn)嘴里，估計(jì)他也是不知道的。
????唐泛見了就忍不住逗他：“七郎怎么說也是在香河縣土生土長的，難道竟然沒有來過這里嗎？”
????賀澄顧著看那些新鮮的玩意，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對舅舅的問題，也只是胡亂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
????旁邊唐瑜替他回答道：“他來過這里，不過不是初一十五的時候，也沒有這么熱鬧。聽族學(xué)里的先生說，平日里還有不少學(xué)生逃學(xué)跑出去玩的，唯獨(dú)七郎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這小侄子真是比自己小時候還要乖啊，唐泛感嘆道，一邊對唐瑜說：“七郎畢竟是男孩，這樣太安靜了也不好，男孩總要摸爬滾打不嬌氣，長大才能生得好，若是不經(jīng)挫折養(yǎng)在深閨，以后別又是一個姐夫?！?br/>
????唐瑜嘆道：“是啊，你說得有理，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先前他爹不帶他出來，我總不能讓他獨(dú)自在外頭晃蕩，若沒有長輩看著，怕是要跟族學(xué)里那些同窗一樣學(xué)壞了！”
????唐泛悶哼一聲：“這賀霖真該愧為人父！”
????見賀澄瞅著糖葫蘆呆，唐泛詢問過其他人，唐瑜他們都說不要，他便買了兩根，與賀澄兩人一人一根。
????唐瑜看得好笑：“你都幾歲的人了，還跟侄子一起啃糖葫蘆！”
????唐泛不以為意：“那有什么，也沒有誰規(guī)定幾歲才能吃糖葫蘆啊，七郎你說是不是？”
????賀澄嘴里含著一顆糖葫蘆，兩頰塞得鼓鼓囊囊地，聽見舅舅喊他的名字，便跟著懵懵懂懂地點(diǎn)頭。
????唐瑜拍了唐泛一下：“難不成你在京城也是這樣的？別人當(dāng)官老爺，官不大，官威倒不小，偏偏是你，越活越回去了！”
????雖是這樣說，她心中卻覺得溫暖。
????與弟弟分別數(shù)載，對方卻一點(diǎn)也沒有變，依舊是記憶中那個能夠給她帶來快的弟弟，不知多少回夜里夢醒，唐瑜想起昔年未出嫁時，承歡父母膝下的情景，每每淚濕枕巾。
????幸好如今還有唐泛在。
????唐泛哈哈一笑：“姐，這你就不懂了，活到老，吃到老，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光陰，別人不給你子，你要學(xué)會給自己找點(diǎn)子，這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唐瑜心頭一動，對弟弟這句話反復(fù)嚼了幾遍，覺得意味深長。
????一行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走了大半條街，唐瑜沒有乘轎子出來，此時便有些體力不濟(jì)了。
????她道：“不如這樣，我上碧云天去歇會兒，你們繼續(xù)逛，回頭去那里找我便是。”
????他們身后便是碧云天飯莊的招牌。
????唐瑜身邊有丫鬟隨侍，倒也不虞有什么危險。
????唐泛正想點(diǎn)頭，便聽見唐瑜咦了一聲：“那邊那個人，怎么總盯著我們瞧？”
????話剛落音，嚴(yán)禮等人便驚喜地叫起來：“大哥！”
????唐泛吃驚地望過去，果然看見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車攤子旁邊站了個人。
????雖然對方身上穿著常服，但從那身形與舉止上，還是能夠讓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認(rèn)出來。
????唐泛身邊有小孩女眷，不好拋下他們，便讓嚴(yán)禮過去將隋州給接過來。
????街上的人雖然多，那是對于唐泛唐瑜這種普通人而言，像嚴(yán)禮和隋州這等身手好的自然不在話下，很快嚴(yán)禮便跑過去，向?qū)Ψ叫卸Y，看模樣又說了好些話，那股滿面笑容的歡欣勁兒是不必說的，看得唐瑜一愣一愣。
????“潤青，那位是誰？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那便是我和你說過的隋州，隋廣川?！边B唐泛都沒察覺自己臉上不知不覺就帶出高興的笑容，唐大人雖然溫和親，也不是逢人便這么笑的。
????起碼唐瑜沒見他對著賀家人這么笑過。
????“原來是他！”唐瑜恍然大悟，“你不是說他如今是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么，怎么會到這地方來？”
????“我也不曉得，自打我離開京城，我倆就許久沒有見面了?！?br/>
????唐瑜算了算日子：“也沒有很久罷，你從離開京城，到今天為止，不就半個多月嘛，你們又不是新婚夫妻，難不成還有這小別勝新婚的說法呀？”
????被姐姐調(diào)侃一通，唐泛摸摸鼻子，沒好意思接下去。
????兩人說話間，隋州與嚴(yán)禮已經(jīng)來到他們這邊。
????唐泛笑道：“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此話一出，便見兩人關(guān)系到了何等地步。
????即便是再熟的朋友，見了面也要先拱手為禮，互稱字號寒暄一番，然后才進(jìn)入正題。
????鮮有像唐泛這樣，直接開門見山的。
????乍聽似有詰問之意，然而語氣之中卻惟有欣喜。
????唐瑜原本聽唐泛說自己與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如何熟稔，還擔(dān)心這弟弟一個不慎，傻傻被人當(dāng)槍使。
????她知道唐泛并非這樣無知的人，在姐姐眼里，難免如同父母看孩子一般，為弟弟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
????及至真正看到隋州，見此人神色冷峻，雙目湛然有神，并非那等陰狠毒辣之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又見對方雖然不茍言笑，看著自家弟弟的眼神卻足夠軟和，與他看旁人的銳利截然不同，唐瑜便知道唐泛并沒有夸大其詞。
????看來這兩人的交情，確實(shí)是比一般人還要好。
????隋州先回答唐泛的問題：“是有事?！?br/>
????然后目光落在唐瑜和更小的賀澄身上：“這兩位是？”
????唐瑜也就罷了，賀澄被這樣冷冽的目光一看，登時有點(diǎn)怯懦地往母親身后躲了躲。
????嚴(yán)禮拍拍額頭：“瞧我都忘了介紹，這兩位正是唐公子的姐姐和外甥?！?br/>
????唐瑜行了個福禮：“民婦見過隋大人?！?br/>
????隋州的表情稍稍柔和一些，也回了一禮：“潤青與我如兄弟一般，姐姐勿須多禮，當(dāng)我是自己人便好。”
????這一上來就喊姐姐，著實(shí)令唐泛有點(diǎn)想笑。
????不過眼前這兩人，一個一本正經(jīng)地回禮，一個也沒覺得有何不妥，便連忙繃住笑。
????唐瑜素來聽說錦衣衛(wèi)跋扈囂張，但先前嚴(yán)禮也好，公孫彥也罷，雖然對外人是囂張了點(diǎn)，但對唐泛與她，卻是一等一的客氣，如今來了個鎮(zhèn)撫使，卻越平易近人，半點(diǎn)架子也沒有。
????她知道隋州來到香河縣，必然有事要做，而這事情肯定也與唐泛有關(guān)，便微微一笑：“我逛得有些累了，先上飯莊去坐一坐，就不陪你們了?！?br/>
????又要將賀澄帶走，給他們留出空間。
????唐泛忙道：“讓七郎跟著我們罷，不妨事的！”
????唐瑜見隋州也頷首表示同意，便將賀澄留下，自己則帶著丫鬟進(jìn)了碧云天。
????隋州又讓嚴(yán)禮和公孫彥跟去保護(hù)唐瑜，免得被人沖撞了。
????自己則與唐泛一道沿著街邊人少的地方走。
????唐泛看到賀澄面露疲態(tài)，便將他抱起來，卻見旁邊隋州伸出手，將賀澄接了過去。
????“我來罷?！?br/>
????賀澄第一次見到隋州，終歸是有些拘謹(jǐn)?shù)?，被他抱在懷里跟木頭娃娃似的，動也不敢亂動。
????唐泛看得好笑，便又買了一根糖龍給他。
????賀澄愛不釋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道是先從龍須開始咬，還是從龍尾巴下嘴好。
????“你一個人過來的？”唐泛問。
????“是。”隋州應(yīng)道，一貫言簡意賅的作風(fēng)。
????他想了想，又道：“你的宅子買下來了，就是張家那個宅子?！?br/>
????唐泛欣喜：“那敢情好，如此一來，姐姐與七郎過去就有地方住了?！?br/>
????隋州疑惑：“他們要去京城？”
????唐泛嘆了口氣，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他見賀澄一直安靜地聽著，便摸摸他的腦袋：“七郎想跟著娘親和舅舅去京城??？”
????賀澄點(diǎn)點(diǎn)頭，小聲道：“愿意。”
????唐泛朝他笑了一下，又對隋州道：“賀老爺子還算明事理，若賀霖肯放手，一切就會容易許多，否則他要是鬧將起來，傳出去姐姐的名聲肯定不好聽?！?br/>
????隋州卻道：“這不難辦。”
????唐泛奇道：“你有法子？”
????隋州唇角一勾：“交給我就是了?！?br/>
????唐泛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隋州回以面癱臉外加無辜的眼神。
????當(dāng)錦衣衛(wèi)的，皮厚心黑那是基本素質(zhì)，想也知道隋州所謂的法子，肯定不會光明正大到哪里去。
????不過對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他肯定有分寸，唐泛也不多過問。
????“你從京城來到這里，肯定不是專程來找我罷？”
????“你怎么知道不是？”隋州反問。
????唐泛摸摸鼻子，笑道：“我還沒有自戀到這種地步，鎮(zhèn)撫司那么忙，像你這種公私分明的人，肯定不會貿(mào)然丟下公事跑到這里來罷？”
????隋州眼里露出一抹笑意：“確實(shí)是帶著差使來的，不過也與你有關(guān)。”
????能讓隋州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不多，唐泛被吊起好奇心了：“什么事？”
????隋鎮(zhèn)撫使卻難得幽默道：“你猜呢？”
????唐泛想了想：“總不會是因?yàn)槲疑洗蔚米锪肆菏汤?，萬首輔念念不忘，找了個罪名栽我頭上，要你過來押我回京罷？”
????隋州：“不是?！?br/>
????唐泛：“那是阿冬有意中人，要出嫁了？”
????隋州：“你妹妹今年才十歲?！?br/>
????唐泛：“要不然是你要成親了？”
????隋州：“……”
????唐泛見他繃著臉，就調(diào)笑道：“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再讓我猜，我就猜你去青樓春風(fēng)一度，結(jié)果讓哪位名妓珠胎暗結(jié)找上門去了！”
????隋州無奈道：“都說是跟你有關(guān)的，你猜這種和你有何關(guān)系？”
????唐泛哈哈大笑：“那我就以直接當(dāng)叔叔了??！”
????饒是冷面鎮(zhèn)撫使，也拿不著調(diào)的唐大人沒辦法：“原本應(yīng)該是等你回京之后，才會接到的敕令，不過我向陛下討了這個差使，直接帶著敕令過來了?！?br/>
????這完全出乎唐泛的意料了，他愣了片刻才消化這個事實(shí)。
????“聽你這語氣，我要升官了？”
????隋州面露笑意：“還是不小的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