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炊煙
　　
　　云州地處偏遠，占地廣大，越是往北氣候越寒冷，也越是地廣人稀。出了余霞郡，一路往東北，經(jīng)日央郡至正陽郡，才走了一半路程，已經(jīng)行了數(shù)日。
　　
　　刑極帶著湯昭行路，一路策馬而行。雖然乘得是檢地司的騏駿，卻沒有放開疾馳，走得不緊不慢。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一路上刑極換上了便服，帶他繞路，并不走筆直的官道，反走曲折小路，常往城池村落中走，富貴窮賤，來往皆無顧忌。前一天在大城中住豪奢上房，在大酒樓里享受美酒佳肴，后一天就去土路邊住十幾個人一個床鋪的大車店，啃大餅干糧，再一天厚顏去村民家借住，蹭人家的口糧。
　　
　　一來二去，湯昭猜到他是要自己見識世間百態(tài)，也留心觀察。
　　
　　據(jù)他觀察，云州不乏鐘鳴鼎食的世家朱門、一擲千金的武林大豪，也有不少衣食無憂的中等人家，但尋常百姓普遍生活清貧，大多數(shù)村莊和小市民都是溫飽而已，一年到頭奔波，吃得都是粗茶淡飯，年底才能吃口鮮肉、穿件新衣。
　　
　　其實平民生活，湯昭從小是見慣了的，他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他出身也是尋常，只不過家里有幾畝薄田，城里有一間不掙錢鋪面，最多算個小康。左鄰右舍有和他們差不多的，也有窮困潦倒、衣食不濟的。隋加班帶他跑江湖居無定所，也曾夜宿破廟、祠堂。反而是這一個月見到黑蜘蛛山莊，見到了薛大俠府，見到了薛夜語貓頭鷹之家，才知道了世上的人差距很大。
　　
　　這一日刑極帶他借住在偏僻村莊的老鄉(xiāng)家里，兩人晚上跟著吃了雜糧餅和白菜湯，早上吃昨晚剩的雜糧餅和白菜湯，出了村莊，刑極感慨道：“真是太平好時節(jié)啊?！?br/>　　
　　湯昭正偷偷地把塞牙的野菜從牙縫里摳出來，聞言道：“啥？好時節(jié)？”
　　
　　刑極道：“日子還不錯，是不是？咱們走了一路，別管去什么村莊，都能吃到兩頓干的，百姓添咱們兩雙筷子面無難色，還有人割咸肉招待我們。這日子還不好嗎？說明君侯治下安居樂業(yè)啊?！?br/>　　
　　湯昭嗯了一聲，接著默然?？赡苄虡O說的不錯，但湯昭總覺得還可以再好一點。
　　
　　刑極知道他不以為然，道：“真應(yīng)該帶你去云州外面看看——不過和爛的比沒什么意思。我相信百姓的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我之前路過這里，田地荒蕪了一半?，F(xiàn)在都種滿了，南邊余霞郡還能種冬麥?？梢娭灰獰o災(zāi)無害，百姓自然會好起來的。這太平年景也有你我檢地司幾分功勞?！?br/>　　
　　湯昭點點頭，想起村外阡陌交通的田地，傍晚時分村落上方的道道炊煙，心情漸漸變好。
　　
　　好日子且不說，太平是真的。
　　
　　他突然心中一動，道：“這就是我們在魔窟中舍生忘死戰(zhàn)斗的意義嗎？”
　　
　　刑極微笑點頭，這也是他帶湯昭轉(zhuǎn)了這么大一圈的意義。
　　
　　既然送湯昭去琢玉山莊，出來肯定就不進訓(xùn)導(dǎo)營了。訓(xùn)導(dǎo)營的課程大多對湯昭沒什么意義，武功琢玉山莊也能練，見血練膽這些湯昭在魔窟就做到了，讀書識字……刑極想想從營里出來的愣頭青，懷疑湯昭七八歲就比他們認得的字多。
　　
　　唯有一課，是絕對不能落下的，就是知道為何而戰(zhàn)。
　　
　　這是高遠侯重整檢地司時，親手加入訓(xùn)導(dǎo)營的課程，有了這一課，檢地司的根才是正的。
　　
　　大道理不用講，湯昭都知道，書上有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湯昭說不定比刑極懂得都多。但唯有親眼看到了活生生的人，聞到真正的人間煙火，那些墨字才能從書本上下來，刻到心頭。
　　
　　刑極嘆道：“我們要守護的可不是什么宴席上的山珍海味、肥雞大鴨子，只是百姓桌上那一碗粗茶淡飯而已?！?br/>　　
　　湯昭突然道：“能不能讓百姓也吃肥雞大鴨子呢？”
　　
　　刑極一怔，道：“那當然更好。不過……”
　　
　　不過真的很難，不是富豪少吃一口，百姓就能都吃雞鴨魚肉的，從古至今的盛事，也就是五谷豐登而已。
　　
　　他沒有說這些，道：“是有人在做讓百姓生活得更好這件事的，不過那不是我們的職責。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我們能做的，就是以劍為屏障，擋住妖魔鬼怪，護一方平安?！?br/>　　
　　最后這句話，是判官告訴他的，也是劍法“守清平”的立意。
　　
　　湯昭沉吟，他在想陳總最后教給他的課程，號稱寶典。那些課他當時學(xué)的糊里糊涂，只是背下來而已，現(xiàn)在想想，也只是稍微明白了一點。
　　
　　當時陳總教完他，感嘆道：“可惜版本不對，終究不能學(xué)以致用。這個世界有超人啊?！?br/>　　
　　那時湯昭傻乎乎的問道：“超人，是天上嗖嗖飛，眼睛里冒光的那種嗎？”
　　
　　陳總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叮囑他，道：“你要持屠龍刀，一定要做個超人啊。”
　　
　　超人啊……
　　
　　湯昭現(xiàn)在想想，已經(jīng)有點明白了——超人者，超出常人。
　　
　　劍客夠嗎？劍俠夠嗎？
　　
　　劍仙夠嗎？
　　
　　兩人在荒郊土路步行，行了大半日，就見前面一處高高的圍欄，圍欄里依稀是一座村子。圍欄前豎著一個大牌子，上面用生漆寫了個禁字?？磥砟晟钊站茫嵬噬?，字跡也變得模糊。
　　
　　刑極道：“那是幸全村，也就是俗稱的陰禍鄉(xiāng)。住得都是從陰禍總逃出來的災(zāi)民。他們和外界是隔離的?！?br/>　　
　　湯昭以前聽隋大哥講過，陰禍鄉(xiāng)在百姓中是絕對的禁忌。當時他不懂，以為被陰氣污染的人是禍水猛獸，或者傳染病人，靠近了有災(zāi)禍。后來進過了魔窟，才知道大多是訛傳。那些頭發(fā)變色的，多半是受了陰氣刺激，覺醒了一些靈感，頭發(fā)變色也只是陰氣沉積，并無危害，不會傳染給他人，哪至于隔離呢？
　　
　　刑極解釋道：“世人多愚昧，排斥與自己不同的人，他們長得不一樣，就有流言編造，越傳越是離譜。何況這些陰禍鄉(xiāng)的村民背井離鄉(xiāng)而來，是外鄉(xiāng)人，又占了他們的土地，有利害沖突更受排擠。本地的官府呢，如果向著外鄉(xiāng)人吃力不討好，就順水推舟，把難民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