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行路難
　　
　　太陽西垂，黃昏更近，萬物的影子越拉越長。
　　
　　一個壯實青年拉著韁繩，一聲聲吆喝著催促著拉車的瘦驢。臉色蒼白的少年半躺在驢車上。
　　
　　周圍的曠野極寂靜，唯獨棲息在枯樹梢上的老鴉時不時暗啞的叫上一兩聲。
　　
　　“哼?！?br/>　　
　　少年發(fā)出一聲輕聲，壯實青年腳步一停，道：“昭子，醒了？”
　　
　　少年“嗯了一聲”，慢慢地坐起來，手抵著額角，道：“頭疼。”
　　
　　青年嘆了口氣，道：“你再躺一躺，咱們到前面尋個宿頭，你喝碗熱湯休息休息就好了?！?br/>　　
　　湯昭只覺得腦海中如同針扎，道：“喝湯應(yīng)該沒用，這是哪里？”
　　
　　四周還是樹，連綿的樹叢一眼看不到盡頭。白天秋葉迎著陽光還似有勃勃生機，到了黃昏便蕭瑟起來。冷風(fēng)穿過山林，嗚嗚呼嘯，落葉隨風(fēng)飛舞，埋住了前人走過的小路。
　　
　　那青年，湯昭的同伴隋風(fēng)道：“咱們還在山里。來的那條路沒了，那根獨木橋不知怎的掉下去了。那位義士老爺也不知哪里去了，過不了河，只能進山了?！?br/>　　
　　湯昭反應(yīng)過來道：“咱們沒走過這邊山路啊，會不會迷路？”
　　
　　一陣沉默。
　　
　　湯昭只覺得頭疼的越發(fā)厲害，扶著頭道：“真是一塌糊涂。”
　　
　　手指慢慢松開，露出長命鎖。
　　
　　鎖上白玉裂痕依舊，觸目驚心。
　　
　　湯昭多看了兩眼，只覺得眼前仿佛有一堵墻，等自己狠狠撞上去，撞得頭破血流。
　　
　　隋風(fēng)嘆道：“今兒已經(jīng)是運氣好了。你昏過去之后，薛府上的老頭還不依不饒的，連那位大人的面子都差點兒駁了。我看著不對，趕緊帶你走了。好在他們沒追來?！?br/>　　
　　湯昭道：“唉，薛大俠……薛大俠……到底是……”
　　
　　隋風(fēng)揮著鞭子趕驢，道：“別想了，過去了，咱們也不用再見他，你也別放在心上了?！?br/>　　
　　湯昭道：“風(fēng)哥……當(dāng)時我要來時，隋大叔都同意，你卻一直不以為然。難道你以前就知道薛大俠的做派？”
　　
　　隋風(fēng)道：“我沒見過薛大俠，也沒見過大俠老爺。但我見過舉人老爺，見過地主老爺，見過掌柜老爺。想來天下的老爺都是差不多的?！?br/>　　
　　湯昭道：“是啊，天下烏鴉一般黑。天底下竟有這么多老爺。”
　　
　　隋風(fēng)哂道：“你是好人家的孩子，往日里就讀書，哪懂得這個？從今往后跟我們跑江湖，這等事情真是尋常而已。你別氣了，要是這等氣都咽不下去，將來還不活活氣死？”
　　
　　湯昭道：“我沒生氣。”
　　
　　隋風(fēng)無聲嘆了口氣，趕著車往前，道：“但愿這條路是對的。要是明天之前出不了縣界可怎生是好？”
　　
　　湯昭道：“什么縣界……哦?！?br/>　　
　　他想起來了，在薛府門口，那個老頭叫他們滾出合陽縣。
　　
　　不過……也就是提了一句吧？
　　
　　隋風(fēng)道：“咱們可要快點，人家追來怎么辦？”
　　
　　“怎么可能？”湯昭搖頭，“就算他們窮兇極惡，也不至于閑極無聊……”
　　
　　壯士青年不住搖頭，道：“你不知道，這種事不可以賭。那是人家大老爺說的，許他們不把咱們當(dāng)回事，不許咱們不把他們的話當(dāng)回事。這是咱們走江湖第一要記得的，性命相關(guān)。”
　　
　　他平時沉默寡言，此時卻有一肚子話要說，尤其是許多江湖人的道理湯昭一概不知，若不能好好教他，將來當(dāng)真寸步難行。
　　
　　湯昭順著他的話道：“不能高估貴人的人品?！?br/>　　
　　隋風(fēng)道：“這話對。但是那些窮人的人品就能高估了嗎？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也是老話。窮山惡水出刁民，也不是假的。更別說咱們下九流的同行?？傊俗约簜€兒，誰也別信，誰也別管。”
　　
　　湯昭默默聽著，突然笑道：“家里也囑咐我：‘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但若說一人不信，一人不管，就管自己，真能做得到嗎？隋大叔還罷了，風(fēng)哥你可是熱心腸啊。你也能做到嗎？”
　　
　　隋風(fēng)道：“我現(xiàn)在未必做得到，將來還做不到嗎？我若做不到，如何帶著大伙兒吃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