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袁志擔心的那些情況并沒有發(fā)生。
聽到袁志著急且關(guān)切的詢問,電話那頭的聲音終于是再度響起,帶著重重的鼻音,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說:“我還好,謝謝你的關(guān)心。還有,你們不必道歉,對于我母親的病情,我還是很了解的。她本身就有心臟方面的問題,在入院之際,呼吸狀況已經(jīng)很糟糕了,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說實話,她能夠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的了,你們是真的竭盡全力在救治。所以,你們不僅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還應(yīng)該要對你們的辛苦救治說一聲謝謝……我能問一句,我母親她是什么時候走的嗎?她走的時候,有留下什么話嗎?”
從電話中傳出來的聲音很沙啞,帶著明顯的顫音和強行壓抑的哭腔,語速也很緩慢,似乎在害怕自己把話講快點,就會讓情緒失控。
家屬如此的通情達理,是袁志沒有想到的,也讓他準備的很多解釋溝通的話,都派不上用場,只能是在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后,回答家屬的問題:“你母親是在昨天清晨的時候,血氧飽和度突然驟降,呼吸功能受制,并且伴發(fā)了心臟室顫等情況……我們當即展開了搶救,可惜沒能把你母親救回來,她是在昨天上午的十一點左右,與世長辭的。她在去世的時候,狀況很差,已經(jīng)無法再出聲了,所以并沒有留下什么話語……”
“昨天上午十一點么……”電話那頭,家屬輕輕的念叨著,似乎想要將這個時間牢牢記住。
袁志卻想到了一件事,急忙為管床醫(yī)生解釋道:“昨天在你母親去世后,管床醫(yī)生便給你打過電話,后來還打了幾次,但是都沒有被接聽,所以才給拖到了今天通知你?!?br/> 家屬‘喔’了一聲,解釋道:“昨天我在病房值班,手機沒有帶在身邊,所以才沒有接到你們打來的電話。都是到了今天我輪休,才看到你們打來的這些個未接電話?!?br/> 袁志在對方的這句話里,聽到了‘病房值班’四個字,不由的一愣,遲疑了片刻后,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也是醫(yī)生?”
電話那頭的家屬‘嗯’了一聲,回答說:“沒錯,我也是醫(yī)生,和你們一樣,也在一線跟這個該死的新冠病毒作戰(zhàn)!”
袁志在弄清楚了對方的身份后,頓時感覺之前的一切疑問都解開了:為什么從昨天到今天,他們打了好些電話對方都沒有接;為什么對方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疲倦與沙啞……只因為對方和他們一樣,也是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上的醫(yī)生。這些天里,一直沒日沒夜的待在醫(yī)院里面與病魔搏斗。
一時間,袁志的心中百味雜陳。
雖然之前就有猜測王桂芳的家屬會不會是在抗疫一線工作,可就算是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在知曉了事實,知曉了電話那頭極力壓制著痛苦與悲傷心情的人是同樣在與新冠病魔搏斗的醫(yī)生后,袁志還是覺得很難受。
難怪對方那么的通情達理,因為對方也是醫(yī)生,知道新型冠狀病毒的狡猾與可怕,知道醫(yī)護人員的辛苦與難處,甚至在這些天里,對方也有打過類似的報喪電話,所以才能在第一時間,在袁志還未講出情況之際,便猜出了他母親已經(jīng)去世的噩耗……
袁志想要說一些安慰的話,但是他從來不擅長這個,一時間有些詞窮,最終只能干巴巴的講了句:“節(jié)哀,保重身體?!?br/> “謝謝,我會調(diào)整好狀態(tài)的,畢竟還有病人等著我治療,而且家里面還有妻女在等著我回去……”電話那頭,同為醫(yī)生的王桂芳家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需要控制情緒,可聲音依舊顫抖。
頓了頓,沒等袁志問,對方又主動講述了起來:“從這場疫情剛發(fā)生的時候,我就留在了醫(yī)院里面值班,這些天都住在醫(yī)院里面沒有回家。我父母被查出來感染了****,我也沒有陪在他們的身邊,都是我妻子打電話告訴我的,我父母還讓她不要給我說,怕我擔心。現(xiàn)在我的母親去世了,父親還在另外一家醫(yī)院里面接受治療,妻子和女兒則是居家隔離。我只恨自己,沒能在這種特殊時刻,陪伴在他們的身邊……”
他絮絮叨叨的講了很多。
袁志沒有打斷這位同行的話,因為袁志知道,這位同行此刻正處在無比悲痛的情緒中,他不是在找人傾述,而只是想講出來自己的經(jīng)歷,用一種不那么激烈的方式來宣泄親人去世的悲痛。袁志要做的,就是當一個合格的、安靜的聽眾。
不過,這位同行的話,也給了袁志很大的觸動。
作為醫(yī)護人員,尤其是身處在疫區(qū)、身處在一線的醫(yī)護人員,在這種特殊時期,都是舍小家為大家。他們以醫(yī)院為家,以病人為家人,冒著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危險,與新冠病魔做抗爭。
至于他們自己真正的家人,只能是在休息的時候,通過電話、視頻聯(lián)絡(luò)一下。
就是這短暫的聯(lián)絡(luò)時光,成為了他們的心靈港灣,是讓他們能夠扛住辛苦與壓力,堅持下去的動力來源。
可是當自己的家人也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自己卻不能陪伴在他們身邊,一點兒忙都幫不上時……心中的無力感與愧疚感,又要比普通人不知道強上多少倍。
電話那頭的同行,在娓娓講了一大堆的話后,終于是從悲痛的情緒中緩過勁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浪費了你的時間聽我講這些廢話。實在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不會?!痹痉啪徚苏Z氣,好讓電話那頭的同行能夠感覺舒服點,關(guān)心的問道:“這些話講出來,你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