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色云層的天幕上徘徊著疲憊的陽光,海蘭江騰起的水汽被從白山外奔騰來的寒潮裹挾著一卷,便成了凜冽的刀鋒,刈過萬里黑土,掠過莽莽荒原,追進了山陵丘坳里,將那些早已皸裂不堪的土石削成齏粉,咆哮著在一叢叢齒緣草旁打著旋,壓彎的草莖默然地朝向車轍碾過的方向。車轍前邊,順著像是籠罩了霜霧的鋼鐵輪軌望去,即是有一簇洶涌的亮光飛馳而來。
“咯噔~咯噔~咯噔~”列車行駛聲掩去沈如松短促且沉重的呼吸聲,他捂著防毒面具,不住地擦拭防毒面具好保持視野。復興軍防護條令的第一條即是未得到長官指令,任何情況下不允許脫下防毒面具。沈如松目光微微惆悵地望著列車外白皚皚的一片。
臨出地表前,天氣預報顯示今日會是晴轉(zhuǎn)多云的好天氣,誰知將近中午時,風雪乍起,即便沈如松是在駛向直轄基地的快速通勤列車上,他也無法看清周遭的一切,只能在兩車交匯時,看到貨運火車滿載的煤炭與礦石。
戴著防毒面具不好說話,沈如松也無意再和高克明那小子閑聊些毫無意義的廢話,當然那小子也沒空搭理他,這東西正滿列車地亂竄,試圖弄清大家的實訓部隊分配意向,這事確實挺重要,決定誰將來會是最直接的戰(zhàn)友。
徹底凍住的車窗不可能打開,但這層鋼化玻璃也僅僅是擋住了風罷了,列車甚至沒安裝暖氣,沈如松剛脫下鉛襯手套便有股僵硬感,但他仍堅持握住筆,埋頭寫到。
“地表滾門看上去像不同寬度的齒輪拼合在一起構(gòu)成,我離開時看到滾門只開啟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大概是16米吧,無法想象什么樣的事物能使得滾門全部開啟,據(jù)說復興紀59年時,從庵山防護所搶運來的十萬噸水壓機也才讓滾門打開一半?!?br/> “值得一提的是,我還看到了一架飛機,可惜并不是航空兵專用的噴氣式戰(zhàn)機,而是架燕鷗型雙翼機,機腹下掛了兩個郵筒,所以肯定是通信機。寄給家里的信,或者有誰需要動手術(shù),都是這種慢吞吞,主要是省油的小飛機帶回來?!?br/> 車廂內(nèi)輕有鼾聲,自六點半起,他們一直在行進,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抵達二十公里外的直轄基地后馬上要打掃營房、例行保養(yǎng)、晚間室內(nèi)訓練,不容幾分喘息。明天起開始地表強化訓練,成績好壞與否,影響最終的實訓部隊分配,若是倒霉落在末尾,污染區(qū)前哨基地便是歸宿。
寫了兩個段落,沈如松就冷得給手掌哈了口熱氣,腕表溫度顯示零上4度,但他還是繼續(xù)寫下去,他向來如此,在白天抽空擋寫日記,而非在疲憊至極的臨睡前。
“過去的兩年里,我總是對未來生活有種憧憬,功成名就?是的,我夢想依然是考入軍大,調(diào)進統(tǒng)帥部。付出足夠的義務(wù),平靜地過完我該有的生活,照顧母親,照看眉虎……”
沈眉虎,沈如松默念著妹妹的名字,他看了看表,10時36分。這時候她在上第三節(jié)早課,和她的哥哥一樣,十六歲的沈眉虎也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一年后沈如松正式服役,一年后她也要參加統(tǒng)一考試。不比沈如松有點發(fā)愁服役部隊,沈眉虎考進長安大學絕對是板上釘釘?shù)氖?,發(fā)揮良好,最好的中央大學也大有希望,屆時,她就能免除兵役,自由幸福地生活。
沈如松翻到日記本扉頁,赫然是張三人照,居中坐著的中年婦人自然是沈如松的母親,孫采蘭,她右手邊則是才到沈如松肩頭高的沈眉虎,扎著馬尾辮、圓臉略略有些嬰兒肥的校服少女,仔細看去,她鼻梁到鸛骨間有很是喜慶的雀斑,而那雙杏眼,和左手邊一身軍裝的沈如松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非要說差別,那必然是少女的眼里,滿是靈氣。
這就是沈如松的全家福。
過道響起皮靴“嘎達”聲,沈如松瞥了眼,知是高克明回來了,他闔上日記本,拒絕了后者遞來的煙,拉起防毒面具,嘲諷道:
“你真不怕教官逮住你,晚上給你加頓餐?”
高克明把面具頂在頭上,毫不在意地點起煙,無所謂道:“嘁,那老哥們躺著打呼呢,得抽他丫的一下才醒。”
“嘚瑟吧你?!?br/> 沈如松都有點倦意,然而高克明這大頭小子還是活蹦亂跳,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沈如松的日記本,挑眉道:
“不想知道我打聽到什么?”
鐵架座位咯得沈如松屁股疼,他扭動著找了處舒服位置,懶洋洋道:“打聽到張海月早飯吃的是稠還是稀的?”
“稠的,她早飯吃了倆饅頭帶碗玉米粥加咸菜?!?br/> “……”
沈如松微笑瞟了大頭一眼,閉目養(yǎng)神,懶得和他廢話。
“哎哎哎~別睡啊。”高克明拍了沈如松大腿一記,惹來對方怒目而視。
“不記一記?名單蠻長的,我記不住。”
沈如松掏出筆記本,鄙視道:“你那么大的腦殼能記住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