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田獵出了刺客,牽扯到包括箕子在內(nèi)的一大批老臣,這使得回師的氣氛變得非常的古怪,好在,商王下達(dá)了只誅首惡的命令,才讓人松了口氣,他們是真的害怕這癲王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韙全殺了。
你換一個商王來,就算真的要全殺了,也不會直接動手,但是你換成子受這種東西,誰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就給你全殺了啊。
并且那些沒被牽扯到的也開始埋怨那些動手的,尤其是以新貴群情憤涌,他們是受益人,自然巴不得這些老家伙多死幾個,把位置和資源騰出來,在這個時代,不爭奪資源的早就死了。
孔子說春秋禮崩樂壞,實際上,在子受看來,在夏朝就禮崩樂壞了,甚至這種東西指不定根本就沒存在過,而大爭之世,也不是嬴駟說的從戰(zhàn)國才是,實際上,在現(xiàn)在就是了。
因為不爭就得死,字面意思的死全家,相反,春秋戰(zhàn)國時期,反而因為并非是真的大爭之世,有不爭還能活下去的個例,所以,才顯得“大爭”,在這個時代,不爭就得死,沒有例外,所以人人都在爭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什么“大爭之世”的味道。
就好像你在沒有意識到呼吸的時候,你的呼吸是自動檔的一樣,直到你意識到它的存在,它才會變成手動檔。
然而,子受沒殺那些老臣全家,甚至讓他們除了被誅殺的人外的嫡子繼承了家業(yè),你覺得這殺父之仇會引來仇視嗎?當(dāng)然不會啊。
第一,這些人只要嫡長子不死,就沒機會繼承;第二,即便有那么幾個選擇立賢不立長,并不感恩子受,反而怨恨他殺了父親的又或者是感情深厚,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那么還有那些庶子呢。
他們可是看見了,那些嫡子全死了的家族,子受干脆把家業(yè)平分給庶子,而不是兄終弟及,分給家長的兄弟的,那么就算有那么一些“吾未壯,壯即有變”的家伙,子受相信他們永遠(yuǎn)不會有“壯”的哪天了。
如果不是考慮那些新貴的家族也有一堆爛攤子的話,子受如果給那些嫡親兄弟們也分一點好處,有這些好叔父看著,這些年幼而逃脫懲罰的嫡子們能活到大,那才是奇跡了。
這也是他為什么決定依然選擇嫡長子繼承,而不是選賢才繼承的原因,因為選擇嫡長子繼承,哪怕嫡長子容不下人,兄弟們至少能活到長大,選擇選賢任能,他還有兒子可以活到成年嗎?
當(dāng)然,這種優(yōu)待是對于這些不好輕舉妄動的老臣的,對于那些親人方和東夷的家伙,就沒什么好脾氣了,直接把盂方國主叫來訓(xùn)了一頓,然后令惡來帶兵逐一移之,將封地轉(zhuǎn)封給出征的新貴們,也算是安撫了這些新貴,堅定他們站位之心。
“不好對付啊”呂尚聽著手下的匯報,一腦袋的牙疼,西岐路遠(yuǎn),消息傳來的時候,就意味著商王已經(jīng)徹底壓平了動蕩,指不定去平事兒的軍隊都凱旋回朝了。
為什么古代的軍師好壞如此重要,就是因為這消息的傳遞速度太慢,必須料事于先,不然的話,等你得到消息再開會做決策,早就遲了。而刺殺這種突發(fā)事件,再好的軍師也沒法提前做打算。
“君上請看,若是我西岐也派遣了刺客,此時,公子考便率軍在路上了,沿途諸侯皆無可阻攔!”
因為子受不會殺考,所以殺姬發(fā)和姬昌,令姬考繼承家業(yè),西岐就算有反抗也不嚴(yán)重,而且姬考當(dāng)了這么久的世子,要是手頭上沒點支持者和勢力,那也太廢物了。
到時候,西岐內(nèi)亂的問題就是姬考的問題了,商王只需要適當(dāng)?shù)姆鲋财渲幸环?,玩弄平衡手,就能讓西岐自顧不暇,并且裂其土為己用?br/> “太公大才,寡人幸甚!”姬昌也是一陣陣的慶幸,還好沒犯蠢,“太公觀這商王受……”
“無甚機會,此君做事看似瘋癲,實則滴水不漏,便如這恩賞一般,人人皆贊其德,左右庶子贊其德行,嫡幼贊其仁慈,無他,蓋利耳!”呂尚冷眼說道,“然,獲利最多者,商王受也,看似獲利,實則利損之眾人卻皆贊之,以為利甚,何也?”
“這……”這就有點挑戰(zhàn)文王的教育和思維觀念了,無法理解,為什么商王受獲利最大,而且這個利益還是從家族利益里面剝離出去的,可是家族每一個人卻都覺得自己得了好處,反而在稱贊商王仁德。
這完全不符合他的理論和社會觀念,當(dāng)然,如果他認(rèn)識一個叫荀子,一個叫韓非的家伙,就會懂為什么了。
“蓋因人皆私非公耳,所謂,公一家者,長也,公天下者,王也。”此處的公,既可以說是公正,也可以說是公平,如果真的把全家的兄弟姐妹皆一視同仁,那么自然可成家長,而如果把全天下人都一視同仁,不偏不依的話,那么就可以當(dāng)王。
“然,眾人皆私非公,商王受,損其公而肥其私,得私利者,何人不喜哉!非公者,何人因損公而悲哉?”呂尚也是看著報告思考了幾天幾夜才想明白的,如果這是商王受處心積慮策劃,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執(zhí)行還好,如果真的是臨時起意的話,這個人就太可怕了。
他看似瘋癲,實則對人心了若指掌,這樣的一個對手,只要活著,呂尚認(rèn)為其他人都不會有機會,唯一的機會,只能是看他兒子是否賢明了。
“君上百子,又有何別焉?”呂尚皺起眉頭看向姬昌,他突然意識到,商王雖然沒有找西岐麻煩,但是,這個問題卻依然是一柄刺向西岐的利刃。
姬昌有百子,這意味著要想一視同仁公平對待幾乎不可能,那么如果商王用這種方案對付西岐呢?那百子是因得私利而喜,因損公利而悲?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十分的誅心了。
姬昌沒有回答,呂尚也沒有多說,但是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就得到了答案。
“唯一幸事便是商王受此舉實為不智,令我等有了防備,可是,這又該如何去破?”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看清楚了,有了防備,可是如何去解決呢?嫡庶一體?那必不可能!
一視同仁,這事情的癥結(jié)不在姬昌身上,而是在繼承人身上,姬考有容人之量,因為他是無可辯駁的嫡長子,可以做出一定的優(yōu)待和態(tài)度,而且老實說,姬考做的還可以,至少姬昌后院一直沒起火都得益于他的人品。
但是,姬發(fā)呢?他可不一定有這種容人之量,何況說,做了奪嫡之舉的他,又怎么會給其他人留下這種漏洞,必然是重申嫡庶之別,進一步的壓迫其他庶子,然后在公利與己無關(guān),私利則關(guān)乎日后生存的基礎(chǔ)上,他們是因公利悲,還是私利喜就一目了然了。
“此乃攻心之法,兵法之上策,無可應(yīng)對?!眳紊凶罱K搖搖頭,表示,這個問題基本上無解,因為這是直指人心黑暗面的東西。
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的教化人心,令人人以公利為先,開什么玩笑,這事情幾千年下來沒人做得到的好么。
當(dāng)然,退而求其次,令嫡子寬仁,籠絡(luò)庶子,給庶子留一條路走,那么商王離間起來就沒那么容易了,畢竟,并不是人人都是利益動物,而且血緣關(guān)系本身也是一種利益關(guān)系。
這會極大的增加商王用這套離間的技術(shù)成本,同時,也導(dǎo)致背叛的價碼會因此抬高,避免人叛亂。
可是,庶子也是人,也有欲望,如果給了好處,讓他們看到機會也可能以此為要挾,因此,唯一的可行的小范圍的應(yīng)急解法就是:“誘之以利,籠之以情,鎮(zhèn)之以力,服之以能……”
呂尚提出這第一個辦法,但是,這意味著繼承人必須在“利情力能”四個方面都要壓得住庶子兄弟才行。
以利益引誘,以感情籠絡(luò),以實力鎮(zhèn)壓,以能力收服,這樣庶子兄弟就會變成自己的助力,而不是敵人的助力,商王的這套就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