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師尊的歸來,仙樓之外再度飄起了雪,她好似來到人類居所避雪的白狐貍,無聲無息,腳步輕若雪花墜地。
這般輕微的腳步聲在慕師靖耳中宛若雷鳴。
少女心跳得厲害,她緩緩轉(zhuǎn)過頭去,仙樓之外石徑兩側(cè)的燈火陸續(xù)亮起,橘色的暖光中雪屑飛舞,師尊如削的玉白雙肩平穩(wěn)不動,赤裸修長玉腿在寬大的狐裘間交錯,款擺而行,她似猝不及防劈入仙樓的閃電,沒有一點光,轉(zhuǎn)眼間凝固在了門口。
樓外燈火將她襯成了漆黑的剪影,師尊的背上背著什么,似劍也似戒尺。
慕師靖心頭一涼,勉強維持著鎮(zhèn)定,她轉(zhuǎn)過身子,盈盈一禮道:“弟子慕師靖見過師尊?!?br/>
“你看,白祝沒有騙人吧。”白祝有了師尊撐腰,說話一下子硬氣了。
“嗯,是師姐誤會白祝了,師姐給小白祝道歉?!蹦綆熅冈捳Z溫柔,帶著歉意。
慕師靖一下子從煙視媚行的妖女變成了冰魂素魄的仙子,若非白祝多次見識過她的真面目,還真會被這般姿容給騙過去。
白祝猶豫著要不要直接當(dāng)著師尊的面戳穿她,師尊已率先開口,音色清寒淡漠:
“給你的信可看了?”
“弟子看過了?!蹦綆熅嘎晕⒕o張地回答。
師尊卻沒有露出責(zé)怪之色,她從慕師靖身邊走過,撥霧般掀起簾子,走入了一張金頂垂紗的大床里,隔著朦朧的輕紗,她將木匣解下,橫于塌尾,隨后除去了雪白的狐裘衣裳,將其甩鋪塌上,動作靈巧似狐尾旋掃。
隔紗看去,女子的身影傲挺得驚心動魄,她隨手披上了一件褒博的絲綢白袍,裊裊娜娜地坐在榻上,接著扯過狐裘一角,將其輕輕覆于膝腿上。
宮語的動作美妙自然,帶著獨特的誘惑力,慕師靖卻無意欣賞,心中唯有緊張。
“那你還立著做什么?過來吧?!睂m語說。
慕師靖見她伸手拍了拍大腿,哪里不懂,但白祝在側(cè),她絕丟不起這個臉,慕師靖故作懵懂道:“弟子……不明白?!?br/>
“為師當(dāng)初要贈你金玉良言,你不肯要,沖動莽撞行事,險些釀成大禍,是否當(dāng)罰?”宮語冷冷道。
“弟子平安無事,何來大禍?”慕師靖嘴硬道。
“是么?”宮語冷笑,轉(zhuǎn)而看向白祝,“聽說白祝與你師姐同行了一路?”
“是的,白祝在路上意外地遇到了師姐?!卑鬃|c頭。
白祝在想,自己已經(jīng)有一位二師姐和三師姐了,慕姐姐橫插進來的話算什么呢?會插在誰的前面呢?白祝知道慕姐姐很可能比楚楚師姐入門更早,但她又私心地不希望楚楚也喊她師姐……
“為師許久未歸,白祝一個人住在這里,不會孤單吧?”宮語對她倒出奇地關(guān)心。
“師尊有大任在身,陪伴自然更少,師尊不在的日子里,作為白祝的師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蹦綆熅刚f。
白祝心頭一涼,立刻聽懂了慕師靖的言外之意——師尊能陪你的日子不多,護不了你多久,師姐卻始終在你身邊,該幫誰心里可有數(shù)?
“嗯,慕姐姐把白祝照顧得可好了。”白祝弱弱道。
“是么?白??梢f實話呀,師尊會為你做主的?!睂m語道。
“白祝說的都是實話?!卑鬃N?。
宮語輕輕搖首,又問了些問題,白祝皆按照慕師靖的說法一一回答了,慕師靖在心中贊嘆著白祝的乖巧,打算以后少欺負她一些,白祝則努力在言語中賣出一些破綻,希望師尊識破,這樣慕姐姐就能罪加一等了。
宗門一片和睦。
宮語看著被壓迫的白祝,心中亦是憐惜,她不明白自己的教育哪里出了問題,怎會培養(yǎng)出這么一個仙面妖心的女孩子。
當(dāng)然,她也并不覺得現(xiàn)在的慕師靖有太多不妥,只是她常常嘲笑楚妙教育女兒的水平,而過去她手下的弟子皆很正面,足以堵得楚妙啞口無言,這個慕師靖若一直這般下去,無疑會成為她教育史上的一大污點。
“我對你很失望?!睂m語說。
很失望?
白祝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師尊說的是自己。
“我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若是坦白,尚有功過相抵的可能,若再這般嘴硬……”宮語話語透出嚴厲。
小時候,她不聽話的時候,師父就常常用嚴厲的語氣嚇唬她,如今她學(xué)以致用。
慕師靖深吸了口氣,依舊覺得師尊只是虛張聲勢,抵死不認。
接著,樓外有踩雪聲響起。
林守溪與楚映嬋一同來了。
這是林守溪第一次來仙樓,他踩上浮梯向著云海中走去時,第一次生出了真正如臨仙境的感覺。
在來仙樓之前,楚映嬋已將她所知道的,關(guān)于小禾的一切告訴了他。
這片邪祟橫生的荒涼大地上,人類其實擁有兩堵城墻,一堵是環(huán)繞整個人類世界的神墻,令一堵則是環(huán)繞世界的,連綿不絕的雪山。
掌管冰川的神明似乎以神力在大地上畫了一個蒼白的圓,白線所過之處,冰峰拔地而起,大雪終年不散,這是填江阻海的險壑,也似首尾相銜的巨龍尸體。正因為這連綿雪山的存在,深海中邪靈對人類的破壞,反而不如死寂千萬年的龍尸更多。
小禾的故鄉(xiāng)在東面。
那是一座聚滿妖邪的山峰,因其主峰形似石塔,故而山峰又名妖煞塔,小禾自幼在這片以妖煞塔為中心的山脈里長大,茹毛飲血,與整片蠻荒妖林斗爭,白皙玉嫩的肌膚不知淋了多少炙燙獸血。
傳說中的若木也在東方。
小禾告訴楚映嬋,她會先回到妖煞塔的住處,整理一番姑姑的遺物,隨后在那里清修一段時日,待元赤境的根基穩(wěn)固之后再東行,尋找姑姑口中的、那棵傳說中關(guān)系萬妖命運的若木。
“荒外不止有人的聚居之處,同樣有妖魔橫行匯聚之所,妖煞塔就是那樣的存在,人族仙人曾數(shù)次想要將那座山覆滅,奈何山太大,山洞太多,漫天落下的符紙與仙劍大都撞毀在石頭上,收效甚微,哪怕短暫占領(lǐng),人也很難在妖煞塔駐扎,故而妖物們一次次被打散,又一次次卷土重來,如此幾番后,仙人們也懶得去惦記那難啃的硬骨頭了?!?br/>
楚映嬋介紹著那座山的來歷,她取來了一張地圖,將妖煞塔的位置畫了一個紅色的標記。
林守溪看著這張地圖,據(jù)說這已是目前最為詳實的地圖,然而圖卷上關(guān)于各個地點的位置依舊很模糊,許多地方更是干脆涂上白霧,標為不明或者禁忌之地。
林守溪的手指按上這張質(zhì)感如羊皮的地圖,圖卷上云空山與妖煞塔的距離不過手指一跨,仿佛瞬息可至。
“小禾尚未至仙人境,獨自一人回去,不會有危險么?”林守溪擔(dān)心地問。
“放心,我問過她的,妖族雖也以力為尊,但他們同樣信奉天命。小禾是妖煞塔的天命?!背硧容p輕說。
林守溪沒有追問天命的含義,他看著這張圖卷,深吸口氣,恨不得立刻動身前往,同時,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出小禾的,關(guān)于十八歲的預(yù)言。
今年小禾十五歲,距離她預(yù)言的日子還有三年,為何會這么久呢?是自己定力太好,還是路途上有許多意外正等著他呢?他更傾向于前者。
得知了小禾的下落,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繼續(xù)待在云空山了。
“我會悄悄走的,爭取不被人看到。”林守溪很照顧楚映嬋的心情。
“本就是我強留了你,你的去留我阻攔不了,只是……”楚映嬋道:“來年四月會有一場年試,希望那時你能回來一趟?!?br/>
“若有機會,一定?!绷质叵桓覍⒃捳f得太死。
“好?!背硧葢?yīng)了一聲。
他們說話之時亦保持著一定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