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庭似乎猜到張磊在思疑什么,忙說:“這事其實(shí)大伙兒私下里都知道,不過大家一般都不敢當(dāng)面說。老爺當(dāng)年納二姨娘為妾的時候,二姨娘已經(jīng)生下大小姐了,但老爺竟然也不計(jì)較,還是抬了她進(jìn)門,還將大小姐認(rèn)作螟蛉。偏偏大小姐是個旺家的,自她進(jìn)門,咱張家就大發(fā)特發(fā),所以老爺非但不見外,反而越來越寵信她,更不許旁人再提螟蛉之事,讓家里族中,都要認(rèn)她做親生的大姑娘。為了這事,老太太還跟老爺大鬧了一場,結(jié)果老太太最后還是扭不過老爺。
“在咱們家里頭,大小姐的位份最是超然。有好幾回老爺或大發(fā)雷霆,或憂慮過度,別人不敢勸、不能勸的時候,就只有大小姐敢去勸、勸得住。家里的生意,鹽的買賣是邢姨娘和大少爺?shù)娜嗽谥髯ィR的買賣是大太太和二少爺?shù)娜嗽谥骼?,清水河水,彼此不敢插手過問。只有大小姐,什么事情都能管,什么生意都能問。
“還有咱們家最大的親戚那位王總督,他老人家來了咱家兩次,就連老爺都得站著回話的,回完話賜座,只有老爺和大小姐有座位,連二少爺都得靠邊站。
“別家的妻妾,都是母親尊貴,兒女才跟著尊貴。只大小姐不同,如今二姨娘房里的月例排場,幾乎都是因大小姐才能有的。幾個少爺對大小姐也都如對待長姊一般敬重,半點(diǎn)不敢怠慢的?!?br/>
張磊聽著小福庭的話,再想想張玥在曲沃時的手腕與風(fēng)采,尋思著:“她一個孤弱螟蛉,竟能在這樣的大家族里立住腳跟,真真是不容易!”又問道:“這么算來,張家就三房姨娘吧?卻不知一共多少子女?!?br/>
他想著不管自己算是“奸生子”還是“養(yǎng)子”,今后總要跟這些人做兄弟姐妹了。
“怎么可能只有三房姨娘!”小福庭笑道:“咱們老爺春秋正盛,一年至少要新納一位姨娘。也有得寵一年半載的,也有十天半月就打發(fā)出去的,還有福分薄死在家里頭的,這上個月才死了一個抬去埋了,我出門前聽說有牙婆正要介紹一個新的進(jìn)門,籠共有過多少房我也算不清楚,平時在家里的,大概有六七房吧。但有自己院子的,就大太太、二姨娘和三姨娘三位了。少爺小姐嘛,籠共十三位,七男六女,加上少爺您就是十四位。聽說外頭的私生子還有一些,具體多少就不知道了?!?br/>
張磊聽得目瞪口呆,忽然心里堵了起來,他那個沒見過面的親生父親原來如此好色,他既然有過這么多的女人,還有十四個子女,甚至還有不知多少個私生子,那自己這個“奸生子”,在他心里又能有什么位置,還有自己的母親……
母親在那個男人心里頭,又算什么呢?
一念及此,他心頭大惡,只是涉及到母親的尊嚴(yán),他不愿再作深想,閉上了眼睛,話也不愿意多說了。
小福庭見了他的樣子,心道:“要糟糕,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兩下:“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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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馬車外傳進(jìn)來孫小勝的聲音:“磊少爺,我們進(jìn)入晉南城了?!?br/>
小福庭這一路尷尬得有些難受,聞言忙道:“少爺,您第一次來晉南吧?要不開窗看一看。”
張磊嗯了一聲,沒有拒絕,小福庭就打開了車窗。
馬車才進(jìn)城,外頭的市井味道就鋪面而來,時在午后,城中街道轂擊肩摩,喧囂熱鬧。馬車從北門進(jìn)來,上了城內(nèi)碎石路,就市井而言要比曲沃好多了,街道更寬,人流更多。馬車走了一圈,卻沒有在城內(nèi)停留,直接出南門而去,雖出城門,人煙竟然依舊密集,又走出不知多遠(yuǎn),來到一個好生繁華的市集,小福庭說這里是三岔集,竟比縣城內(nèi)還要繁華。
馬車被熙攘的人流裹住,只能緩緩徐行。
隨著人流往前的小販,挑著貨攤子,沿街叫賣,邊走邊吆喝,有賣吃食小點(diǎn)、有賣胭脂水粉、有賣手帕繡品……張磊一路數(shù)來,竟無一聲重復(fù)。
他看著眼前摩肩接踵的如織行人、臨街鱗次櫛比的茶坊酒肆,以及前方參差高聳的樓臺,一時間不勝感慨,這晉南位于山西南部,本該偏遠(yuǎn)貧瘠,卻因鹽湖而興,又因開中之法而盛,如今看來,這晉南人物之繁阜,財(cái)貨之發(fā)達(dá),在整個西北怕也是首屈一指,非曲沃所能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