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掌柜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邢大舅爺他們神通廣大,想來是有辦法讓他答應了的?!?br/> 張磊不置與否,只說:“如果該我去的,我會去的??捎惺裁葱枰⒁獾模俊?br/> “自是跟今早接官一樣,在官威面前,莫出任何紕漏;在商戶面前,要保持我們張家的威儀。這些大少爺自是懂的?!毙堈乒竦溃熬褪窃诮o鹽運使老爺送禮的時候,還請仔細些?!?br/> 張磊聽了這話,眉頭一皺:“送禮?為什么要送禮?”
小張掌柜與張磊總算接觸過幾次了,有些摸著了他的脾氣,苦笑一聲,耐心解釋道:“大少爺,我知道你是個正直的人,不過我們這鹽業(yè)買賣,跟別的買賣不同,一定是要跟官府打好關系的,尤其是跟運司衙門。別的買賣,客人是商戶的衣食父母,只有這鹽,天底下的人不可或缺,他是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這門生意,關鍵不在客人,而在貨源。所以我們的衣食父母,不是客人,而是運司衙門。”
因見張磊皺起來的眉毛還是沒舒展開來,小張掌柜好心,繼續(xù)解釋道:“這鹽的買賣,從漢朝開始就一直是官賣制度,任何沒有通過官府監(jiān)督許可的買賣都是非法的,是私鹽,抓到要流放甚至殺頭的。所以要做這門買賣,就得從官府那取得憑證,這才能合法販鹽。”
張磊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鹽鐵論》一書,是個讀書人都應該讀過的?!?br/> 小張掌柜點了點頭,又說:“這鹽的官賣,從漢朝開始,歷朝歷代都是如此,不過到了本朝,事情又復雜了。在咱大明開國之初,西北民生凋敝,偏生又是邊疆重地,需要大量駐軍,而僅僅依靠邊境的物資又養(yǎng)不起這么多的軍隊。所以太祖爺就想了個辦法,以鹽為餌誘使商人運糧草物資前往邊疆,商人將糧草運到邊疆后,便能從邊軍那里領到一張票子——那張票子便是鹽引了。拿了這鹽引就能到內(nèi)地幾大鹽池所在的運司衙門支取官鹽,然后到官府指定的區(qū)域去販賣,這就能成為官府許可的鹽商了。太祖爺爺用這個辦法,不費官府一文錢、百姓一粒米,而讓邊疆將士得到了源源不絕的物資供應,從而保證了我大明九邊的百年之固?!?br/> “這個我也知道,這叫開中法。此法關系的不止是鹽業(yè),甚至還關系著邊疆的安穩(wěn),乃是國防重策?!睆埨诘溃骸斑@是太祖皇帝的良法善政,不過我聽我……聽鄧氏父親說,這開中法近年已經(jīng)被破壞了?!?br/> 小張掌柜點了點頭,說道:“法是好的,但人心難測,總喜歡鉆簍子。商人從邊地領到鹽引之后,要到鹽池所在運司衙門憑票領鹽——這就叫支鹽。可大少爺您也知道,因為這鹽引能支到鹽,而鹽是民間短缺之物,一定能賣出去的,所以在很多人眼里,鹽引其實就等于錢,比寶鈔保值多了!是錢就要引人眼紅,就有些貪婪之輩,明明沒有將糧草物資運到邊疆,卻向京師權貴直接求取鹽引。而那些權貴之中,又有一些貪贓枉法的,竟然就批放了鹽引?!?br/> 其實濫發(fā)鹽引最大的主兒,就是前面的幾個皇帝,不過本著“為尊者諱”的原則,小張掌柜自然是不說的,只是繼續(xù)道:“本來天下各大鹽池,鹽的產(chǎn)量是有限的,這鹽引暴多起來之后,運司衙門這邊就不夠支應了。所以原本的見票支取,就變成了得排隊支取,許多商人從邊疆領到鹽引之后,又得到運司衙門附近守著等候支取——這就叫守支。咱們這個三岔集是怎么來的?就是商人們一年又一年地在這河東運司衙門附近守支,人口湊集慢慢形成的啊?!?br/> 張磊聽到這里,心頭一動,說:“既然要排隊,那誰先誰后呢?”
小張掌柜一拍大腿:“大少爺真是聰明,一下子就問到了關鍵!大家都拿著鹽引,誰先領鹽,誰后領鹽,太祖爺爺沒有說啊——因為洪武年間根本就沒這事!要說讓權貴發(fā)的鹽引先領,人家商人才是正兒八經(jīng)運糧草物資到邊疆的,這要都不給,商人們不愿意運糧了,這邊疆沒了糧草物資,戰(zhàn)士們不得造反?要說讓邊疆發(fā)的鹽引先領,可架不住權貴那邊勢大。所以到最后各地運司衙門便形成了某種默契,京派鹽引和邊派鹽引,或你四我六,或五五平分,按照這個比例分配后,再按鹽引日期來輪順序。不過有時候也有明著仗勢插隊的,或者暗中操作插隊的,其中的微妙安排,就要靠各地運司衙門官吏的良心和心情了?!?br/> 聽到這里,張磊便明白了,既然鹽引牽涉到了巨額的金錢,那能夠安排守支的先后順序,這本身就是一項極大的權力,怪不得邢家歷代只是在運司衙門里占著一個經(jīng)制吏的位置就能讓家族穩(wěn)坐五大鹽商之列,而鹽運使作為整個運司衙門的一把手,自然更是眾人不得不討好的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