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賀六進(jìn)得首輔府，來到張居正的病榻前。
張居正對管家游七道：“你們都下去吧?！?br/>
游七連忙領(lǐng)著一眾仆人退下，臨出門前，還隨手關(guān)嚴(yán)了臥室的門。
賀六問：“張先生的身體怎么樣了？”
張居正苦笑一聲：“還能怎么樣？今天一天，我連床都沒起來。一起身就犯暈?！?br/>
賀六道：“張先生請凈心調(diào)養(yǎng)。太醫(yī)們醫(yī)術(shù)高超。只要您按時服藥，我想有個三五天，您就能痊愈了?！?br/>
張居正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風(fēng)燭殘年，茍延殘喘罷了。老六，今天我找你來，是有大事相商。”
賀六心中的第一反應(yīng)是：張居正想托我照顧他的親人。
他心中暗道：我的張先生?。∥椰F(xiàn)在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根本沒有能力，去照顧你的妻子、兒女。
哪曾想，張居正壓根沒提自己親人們的事兒。他道：“老六。我死之后，天下皇族，士族，定然會一窩蜂似的攻擊新政，用盡一切手段去推翻新政。你已經(jīng)率領(lǐng)錦衣衛(wèi)為新政保駕護(hù)航了十年。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會挺身而出，做新政的捍衛(wèi)者。”
賀六傻眼了。他沒想到，張居正彌留之際，想的不是自己家人的安危，而是新政大計！
張居正抬頭看了一眼搖曳的燭光，而后道：“老六，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施行新政前是什么光景？施行新政后又是什么光景？沒有新政，大明何談太平盛世？何談百姓衣食無憂？何談朝廷倉稟富足？我活著的時候，沒人敢蹦出來與新政作對?？粗?，我死之后，魑魅魍魎會從犄角旮旯里齊齊鉆出來，朝著新政一擁而上！”
賀六實話實說：“張先生，你要是真的仙去了。恐怕，以我賀六一人之力，是敵不過天下的皇族、士族的?！?br/>
張居正笑了笑：“你一人之力的確有限?？赡阌幸粋€強力的盟友。你知道是誰么？”
賀六一頭霧水：“誰？馮保？申時行？李太后？”
張居正收斂笑容，正色道：“都不是！你的盟友，是皇上！”
賀六哭笑不得：“張先生，到了這種時候，有些事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噬献鑫业拿擞?？他不殺了我，就算賀家祖墳冒青煙了！”
張居正道：“呵，是啊，皇上天天盼著我死，盼著早日收拾了馮保和你。這事兒，我心中早就有數(shù)?！?br/>
賀六一愣。他一直以為，萬歷帝精湛的演技，騙過了張居正這個老師。沒想到，張居正竟然對萬歷帝的心思一清二楚！
賀六連忙道：“張先生這是說的哪里話?；噬献饚熤氐?，張先生既是他最重要的臣子，又是他的老師?；噬咸焯煜蛏仙n祈福，祈求張先生早日康復(fù)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盼著張先生趕緊死呢？”
張居正搖搖頭：“老六，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你自己信么？歷朝歷代的皇帝，最忌諱相權(quán)壓過皇權(quán)。我輔政這十年，朝廷內(nèi)外大權(quán)盡歸我手。換做任何人當(dāng)皇帝，都會對我心懷不滿。當(dāng)今皇上，早就盼著我死了！我不死，相權(quán)就會永遠(yuǎn)壓著皇權(quán)！”
賀六沉默不言。心中卻在感嘆：我還是小瞧了張先生啊！總覺得他是當(dāng)局者迷，沒有發(fā)覺皇上對他的不滿。唉，我賀六一個皇帝家奴都能想明白的事兒，張先生這樣的千古名相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