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巔斷崖邊緣,風雪肆虐之中傳出一陣不急不緩的琴音,囫圇黑夜之中,隱約見到一抹身影端坐在斷崖之巔,輕撫古琴。
落地如冰的雪花覆滿了藺展顏的肩頭,琴弦波動震顫蕩落了一層又一層落在古琴上的冰花白絮。
琴音雅然,堪比那號稱天下最是能敬古禮今的南梁儒士的高談闊論。
雪中蕩起趟趟漣漪,隨風飄散。
斷崖之底風聲如獅吼,狂嘯不斷,在崖底冰屋中一雙犀利的眼睛被這飄至耳邊的琴音勾起,漆黑如夜的冰屋中暗自嘀咕了一聲:小境侍來了,那小妮子也該來了。
……
境元殿中,丘宮,阮宇,弦焱三位太尊早已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每日修行所需僅僅是一粒藥丹。
可是小頑徒藺旖旎終究還是凡胎肉骨,每日食飲必不可少。
昆侖山中,仍舊以世間五谷雜糧為食的只有修行太過于淺顯的下,中境殿里的人。
每日兩餐,境元殿中會有專門的境侍前往中境殿中為藺旖旎‘取食’。
初來昆侖山時,這里的寒冷寂寥還是整日叫藺旖旎叫苦的一個方面,每日只吃兩頓,只素無葷,才是叫藺旖旎苦的辛酸,每日清修與三位師父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師父,我餓……
到了境元殿中,丘宮太尊,弦焱太尊與卓玉心,藺展顏四人均不在。
整個殿內(nèi),只有紫衣,紅袖,狼奴三人。
卓子騫與藺旖旎進來,阮宇太尊也跟著走了進來。
忙碌了一天,都是水米未進,進到殿中,便聽見一聲腹中空餉,紫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隨之卓子騫的肚子也不爭氣地響了一聲。
阮宇太尊身后跟著一境侍,這境侍雙眉都已白如霜雪,看上去也該是耋耄之年了。
境侍單手向上托起,一個食盒便懸空被他托在手掌之上,阮宇太尊眼神示意,境侍將食盒中的食菜擺好,阮宇太尊微微笑道:“山中清苦,眾位就只能委屈一下了。”
那從食盒中拿出來的菜食除了一盤青菜豆芽帶著些單調(diào)的色澤,便只有一屜白饅頭了。
藺旖旎似乎是早已習慣,坐下便抓起饅頭放進嘴里。
說來驚奇,昆侖山如此天寒地凍之地,從中境殿中拿上來的饅頭青菜竟然還冒著溫熱的熱氣,想來該是那境侍以一身卓絕修為氣機護在食盒周圍,方才保住這滿屜的溫熱。
紫衣,紅袖規(guī)矩地站在一旁,狼奴蹲在地上,口水直流,看這三人對一盤色味全無的青菜豆芽不感興趣,卓子騫將一屜饅頭推到離她們近了些,將青菜豆芽推到了藺旖旎的面前,對紫衣,紅袖道了一句:“坐下一起吃吧?!?br/> 如獲大釋,端莊淑嫻之中也掩蓋不住口中的狼吞虎咽。
阮宇太尊盤坐在地上,拿出一粒藥丹放進嘴里,唇齒微動,慢慢咀嚼。
藺旖旎手中拿著半個饅頭湊到阮宇太尊身邊,阮宇太尊立刻將膝上的長白胡子朝道袍里塞了塞,生怕這小頑徒一聲興起再對他的胡子起了狀況。
藺旖旎干咽了一口饅頭,聲音軟綿綿的問道:“阮宇師父,這《伏真六十四劍篆》我都練了五年了,可是揮劍出去的劍勢還是沒有你說的那種可‘劍幻千萬,斷河止風’般厲害,竟連一個赤腳頭陀的佛陀印都敵不過,這是為什么???”
說話間,滿臉氣憤,一只手拿著饅頭,一只手就摸向了阮宇太尊的長白胡子。
阮宇太尊像是拍蒼蠅一樣將小頑徒的手從胡子上拍走,指著她手中的饅頭問道:“這饅頭你能一口吃下去嗎?”
藺旖旎搖頭:“這么干,會噎死的?!?br/> 阮宇太尊捋了一下胡子又趕緊收起來,眼眸微閉道:“練劍正如吃饅頭一樣,饅頭要一口一口吃,劍要一步一步練,練出了劍形,方能有劍意,有了劍意,便自然而然有了劍勢,劍勢成,則劍法成,劍勢的最高境界乃是手中無劍勝似有劍,手中一劍堪比萬劍,劍勢所指,隨心所欲,一劍,便可所向披靡?!?br/> 阮宇太尊看著身邊的幾個該是自己的徒子徒孫輩分的年輕人,覺得自己說的可能是有些多了,有些深奧了,問道:“可懂?”
藺旖旎嚼著饅頭,微微點頭,又搖頭。
卓子騫聽得一知半解,問道:“敢問太尊,劍勢的最高境界為手中無劍勝似有劍,手中一劍堪比萬劍,可是我母親一手稱絕天下的天圓馭劍術?”
阮宇太尊搖頭:“非也,非也,天圓馭劍術本身就是高超的劍術,講求以氣化劍,以氣馭劍,以氣化劍則是劍形,以氣馭劍則是劍意,可終究所發(fā)之勢也不過只有一劍,論劍勢,不過三四分而已,三十年前的武學江湖,練劍者,劍勢可達七八分者不過寥寥幾人而已,昆侖山之外,登峰造極,那劍魔李曲情是一人,劍魂竹青寒也是一人,還有一人你們都該認識。”
阮宇太尊有些賣關子地看著幾個小輩,卻都只是迷惘的眼神。
在他們所見識過的高手中,卓玉心稱第二,便沒有人敢稱第一了。
藺旖旎好奇地問道:“這人,是誰?。俊?br/> 阮宇太尊捋著胡子嗯了一聲,道:“那便是你們的父親,藺展顏?!?br/> “父親?”藺旖旎驚!
“父親?”卓子騫驚!
“先生?”紫衣,紅袖驚!
“嗷!”狼奴呲牙!
看著幾個小輩皆是目瞪口呆的樣子,阮宇太尊又習慣性地捋了一下長白胡子,藺展顏生性沉穩(wěn),不喜大貪功,十幾年,幾十年不出一劍一式,瞞得這幾個孩子全然不知,倒也可以理解。
阮宇太尊接著說道:“你們總該知道你們的父親在江湖之上有一個響當當?shù)拿枺赫搫γ俊!?br/> 卓子騫接著說道:“父親在解讀劍勢劍招方面確實頗有造詣,若要論劍,天下間百十種劍法皆可娓娓道來,只要見過劍招走勢,便能想出拆劍,續(xù)劍幾十種招式,循劍譜教人練劍也是手法獨特,縱使是再過愚笨之人,也能成就劍術的三成以上?!?br/> 阮宇太尊接著問道:“你可知練劍與論劍之間的微妙關系?”
卓子騫搖頭。
阮宇太尊再次打開藺旖旎‘情不自禁’伸將過來把玩長白胡子的小手,解說道:“天下之大,練劍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是能論劍之人卻是少之又少,為何?那練劍之人十分有九練其一生也只得劍形劍意,碰不到那劍勢的皮毛,便從不曾感受過那劍勢境界的高深絕傲,若是叫這些人來論劍,他們口中所論的該是什么?一擊一擋的簡單劍招還是滿腦子的臆想胡謅?可若是叫那劍勢已達七八分的高手論劍,他們論的該是什么?當是那一劍擊去可勝千軍萬馬的雄偉劍勢,拆招解招的奧妙玄微,論劍如講學,你叫一個只上過幾天學堂的人上臺作講是一個層次,叫一個初出儒門的才子去講又是一個層次,再叫那朝中滿腹經(jīng)綸的學士去講再是一個層次?!?br/> 阮宇太尊說完,再問:“可懂?”
藺旖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也就是說,能對劍術高談闊論之人當是劍勢雄絕偉岸之人!”
......
天下之大,江湖廣袤,求武習劍者如云,劍法又分千百種,可真正能在整個江湖上拍案叫絕的劍法不過三四種,冠絕劍術之極的莫過于昆侖山道統(tǒng)鼎尊的馭劍術。
境元殿三位守境長老早在數(shù)十年前就將昆侖山馭劍術的高超絕技練就到了劍勢十分的地步,放眼江湖,可謂無人能敵。
若要說江湖之上是否有另一種劍法可以與昆侖山的馭劍術相媲美?當屬百年前被滅北涼的沮渠氏皇族劍客所創(chuàng)的‘滄瀾極劍’。
‘滄瀾極劍’乃是當年北涼皇族的先祖所創(chuàng),巔峰之時,滄瀾極劍的高絕程度可敵昆侖山馭劍術八分,當之無愧的絕世第二,可惜北涼滅國后,滄瀾極劍一度失傳,直至四十年前,一位自稱藺賈子的北涼皇族后人到來昆侖山,甘愿獻上失傳數(shù)十年的滄瀾極劍劍譜,其要求只有一個,那便是要昆侖山境元殿收留正被柔然與大魏兩國通緝追殺的北涼皇族唯一后人藺展顏。
那便是藺展顏到來昆侖山的初始。
不過昆侖山道統(tǒng)奉大魏皇室為正統(tǒng),隱瞞朝廷,收留北涼皇族后人,已是對朝廷的不敬,三位仙尊商量一番,只準給藺展顏一個境元殿境侍的身份,得不到三位仙尊真?zhèn)鳎浜笤煸勅绾萎斅犔煊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