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約大夫是在軍隊進城的那一天,這個徹頭徹尾的狂熱分子以軍醫(yī)的身份,尾隨在軍隊之中,來到了這座破敗的城市。
約大夫是曉所能找到的最后一名大夫,他偷偷摸摸地溜進了軍隊劃分的禁區(qū),來到一棟白色的樓房之前,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敲響了那一扇改變他命運的鐵門。
約大夫接待了他,卻沒有請他進入那棟大樓,他關(guān)上了門,甚至沒有經(jīng)過傳統(tǒng)的望聞問切,只是聽到曉說他母親快要死了,便已知道應(yīng)該怎么治療那個可憐的女人。
他微笑著拿出了一支封存在石英試管里的試劑,蹲下身,用那一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瞳孔久久地注視這個膽大的男孩。
他把試劑交到男孩的手上,然后像個賭徒一樣地問男孩,要不要賭一把?
男孩愣了一下,不解地望著這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一時間竟分不清男人究竟是一個提壺濟世的醫(yī)生,還是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賭徒。
男人的臉上掛著從容微笑,但那一雙鉛灰色的眼睛中卻透著某種讓他向往,但又難以理解的固執(zhí),那種固執(zhí)讓人著迷,明確而又殘忍,好像達成某種目的...或者說是使命,可以不惜毀掉整個世界。
他問男人,怎么賭?
男人告訴他,給你的病人喝下去。
“喝下去會有什么后果?”他不解地問。
“不清楚,看概率,”男人笑著說,“有可能會斃命,有可能會存活,有可能會因此變成妖怪,也有可能是恢復(fù)正常,這都是上帝做出的抉擇,一切皆有定數(shù),我們誰又能清楚呢?”
“我認為,生命是去是留的問題,不應(yīng)該交由我們決定...”
“我們應(yīng)該把選擇權(quán)交還給上帝,你覺得呢?”
男孩沉默不語,他怔怔地看著那只試管,鐵門上方的屋檐吊掛在一只白色的電燈,蒼白的燈光像是一把迷離的保護傘那般在他的世界里張開。
他看著液體中浮動的白光,仿佛能從透明的液體中看到他母親那張扭曲的臉。
最后,他問男人要了一筆錢,說那是實驗的費用。
離開軍區(qū)以后,他用那筆錢去市場買了只雞,當(dāng)天晚上,他熬了一碗雞湯,把試管里的溶液倒了進去,他端著那碗湯,放到她的母親床頭,卻沒有開口喊她喝。
他無聲地站在床邊,看著這個飽受病痛折磨的女人,心里有無數(shù)亂戳的矛與盾,一邊是希望藥物能夠在過熱的雞湯中失效,但一邊又期待它能有所作用...
這就像是他既希望他的母親能夠死去,但又希望她活下來那樣。
他的母親看到那一碗油汪汪的熱湯,狐疑地望著他,然后罵他是敗家子,說他不當(dāng)家不知道柴米貴,無端端買什么雞。
她神經(jīng)質(zhì)地摸著自己口袋中的錢,問他,是哪里來的錢買到的雞,有沒有偷她的錢?
他就笑著對自己的母親說,不是偷的,是剛好碰到了一個冤大頭,他叫我喝一瓶藥,喝完就立刻給我錢,然后我就喝了,拿他給我的錢去市場買的這只雞。
他的母親拿過那碗湯,半信半疑地說,還有這種好事,你有沒問問他,能不能喝多幾瓶,給多幾瓶的錢?
他說,問過了,那冤大頭沒答應(yīng)。
“那你這冤大頭找得也太沒水平了啊?!彼哪赣H冷哼了一聲,然后在他的注視下,幾口喝完了那碗金黃色的湯。
他接過母親遞過來的空碗,離開臥室,但沒有著急離開,而是站在門口處,回頭再望了一眼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茍且偷生的母親。
似乎是因為雞湯的緣故,她的臉色看上去紅潤了不少,想來等會兒就該睡著,做上一個沒饑餓,沒有疾病,沒有寒冷,沒有強、暴,也沒有他的美夢。
他最后再看了那個安詳?shù)呐艘谎?,隨手關(guān)上了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那扇門。
藥效沒多久就發(fā)作了,女人被困在房間里長久地哀嚎,他坐在客廳的照燈下,出神地望著關(guān)住母親的木門,莫名其妙地期待她能夠沖過來,把他也一起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