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看看就要過去,圣人本來還有很多想法,但是都沒有來得及實現(xiàn)。
偷看雯藏撒尿是沒有指望了,因為雯藏查出得了什么叫做尿毒癥的鬼病,回天津了。
雯藏是圣人見到并有過接觸的第一個城里女人,他覺得她的一切都是謎,他曾經(jīng)想,如果來日方長,可以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她的事情。但是她卻離開了,如此匆匆。雖然圣人對堯冠沒有明說,但是內(nèi)心里很不滿為什么這么大的事情,事先一點風(fēng)聲都不透露給他呢。哪怕知道她第二天要離去,頭天晚上去看她一眼也好啊。
堯冠告訴他:“雯藏姐姐說了,她要是身體好的話,一定再找你給她講故事聽呢!
圣人說:“啊,她親口這樣說的么?”
堯冠說:“嗯哪,是親口說的!
圣人說:“那她什么時候能回來呢?”
堯冠說:“不一定,她說先回去治療,等治療好了就再回來。”
此后圣人隔三岔五都要來堯冠家一趟,打聽雯藏的消息。這回去的時候,堯冠不在家,他媽媽在,說:“天津來信了,雯藏的病越來越重了,為這病不知瘦了幾圈兒,人恐怕是不濟(jì)了呢!
圣人知道堯冠的**所說的“不濟(jì)”是什么意思,預(yù)感到雯藏再也不會回來了,圣人很是失落。
那個沒有講完的故事怎么辦呢?
天冷起來的時候,圣人感冒了一回,持續(xù)發(fā)燒,時間拖得挺長。又打針、又輸液、又吃藥,好不容易痊愈了,卻又落下了一個難以啟齒的毛病:尿炕。
從圣人有自己的記憶到現(xiàn)在,他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圣人”的光環(huán)一直處在褪色的過程中,尤其是在自己家中更是如此,父親伊叔和**不僅完全不把他看作曾經(jīng)的圣人,并且對他的未來幾乎喪失了信心,而這很大程度上與尿炕有關(guān)。
看來父親和**根本沒有保護(hù)乃至經(jīng)營“圣人”這一品牌的意識。
圣人就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任何體面都會在尿炕中被沖毀、被粉碎。
若干年之后,圣人在聽人說起尿炕這個詞兒的時候,還是會感到一臉尷尬。他覺得作為一個男子漢,患上這樣的毛病是一種恥辱。
那段時間,家中的院子里幾乎天天要晾曬被褥,只要天上有太陽,就會把被褥倒騰出來,晾曬在一根長長的鐵絲上,在寒風(fēng)中搖曳。
圣人還是跟父**睡在同一鋪炕上。通常不是憋醒的,也不是被自己的尿泡醒的,而是被巴掌拍醒的。剛開始尿幾回還有情可原,但是每天夜里都要尿,就很難得到諒解。天冷了,晚飯都要熬一鍋粥,粥里面使了花生米或者黃豆,喝起來味道很不錯,圣人很能喝,一喝就是一肚子?墒ト嗣刻煲估锒家鰤,每次夢中都發(fā)生類似的為尋覓茅房的所在而著急的場景,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十萬火急的當(dāng)口兒終于找到了茅房,于是痛痛快快地開始撒尿,覺得舒坦極了,可是這邊還沒有舒坦完畢,巴掌就拍到屁股上來了。才知剛才找到的茅房不是茅房,又是被窩。一泡舒舒坦坦撒出去的尿的量是很大的,所以洇濕了一大片被褥,于是免不了一頓暴打。
在皮肉爆發(fā)出劇痛的剎那間,圣人覺得從前的那個圣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而父親**根本不管他是否是圣人,只看到他尿了床、糟蹋了被褥、破壞了他們的睡眠。
想想也確實難為情,因為自己的過失,使得父親**夜里睡不好,第二天還要趁早起來晾曬。因為尿炕的次數(shù)多,在被褥上印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尿痕,層次分明,就像一幀幀歷史地圖。**通常都要先從灶堂掏出半筐子草木灰,和了滑石粉拌均勻了涂在尿濕的位置,這樣干了以后才不會變得太硬,也不會帶上尿的顏色。
經(jīng)常到家里來串門的人,注意到晾曬在外的被褥,散發(fā)著濃郁的尿臊氣,有時候難免會問起來,莫非一家人輪流尿炕不成?當(dāng)他們聽說這完全是圣人的杰作的時候,都表示難以置信。
圣人本身也陷入極度不安之中。為了避免夜里做夢找茅房,圣人有時候干脆晚上不再喝粥,但是不喝粥照樣做夢找茅房,只不過找到茅房的時間被稍稍拖后了一兩個鐘頭,原來開始尿炕的時間是凌晨一兩點鐘,現(xiàn)在改成了凌晨三四點鐘,從尿炕的頻率和效果來看,與喝粥之前的表現(xiàn)并無二致。
于是家里在第二天一大早正式到院子里晾曬被褥之前,最為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就是圣人被痛毆時發(fā)出的尖叫聲。
圣人的尖叫聲劃破了長長的夜空,引得周圍一些人家的公雞報曉的時間都大大提前了。
施暴者有父親伊叔和**,其中以父親伊叔居多。**心疼被褥給一次次泡在尿液中,也為曾經(jīng)充滿傳奇色彩的兒子墮落成為一個對尿炕情有獨鐘的小無賴深感痛心,因此發(fā)現(xiàn)圣人尿炕之后通常會伸出一只手去掐他的屁股,在他的屁股上掐出幾塊硬幣大小的淤青來。**這樣做的時候不需要專門看著,閉著眼睛就可以輕松做到,牽引她的手的是那濕漉漉的被褥。但是父親伊叔就沒有如此好脾氣,他會專門爬起來揪住圣人的一只耳朵把他提溜到炕下面,拿出頭天晚上便準(zhǔn)備就緒的一柄掃帚抽圣人的屁股,直到抽得皮開肉綻。
伊叔有一個錯誤的觀念:打小孩子屁股不是打腦袋,是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怎么打也打不成傻子。但是事實證明,一連串的尿炕事件所招致的一連串毒打,已經(jīng)深深影響了圣人的身心健康,較諸從前,的確是急遽變傻了。表現(xiàn)之一就是在面臨一些常識性問題的時候踟躕不決,一次拉肚子,沒及時解開腰帶,一兜子屎巴巴就裝進(jìn)了棉褲,氣得父親伊叔打飛了兩把掃帚。
屁股的確不是腦袋,但是屁股必定關(guān)連著腦袋,沒有屁股也就沒有腦袋。
好在**有句俗語:隔代親。圣人的**就住在同一座屋的另外一個房間里,雖然她看不見圣人被施暴的場面,但是圣人被施暴之后釋放出爆發(fā)力極強(qiáng)的哭號卻是聲聲凄厲,震蕩著老人家的耳鼓。雖然她也看不慣因為圣人的關(guān)系每天早晨都要把被褥拿出去晾曬一番,但是也沒必要把孩子整得鬼哭狼嚎,她決定制止這種行動。
**把圣人收容了去。
“從今往后,你就跟**睡!”**大聲宣布。
圣人畢竟是圣人,有著圣人的悟性。他必須嚴(yán)肅面對自己的尿炕問題,因為,倘若這一個問題長久得不到有效解決,勢必給自己帶來持續(xù)的不良影響,有損自己的形象,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不可能有這種情況:一邊在家里尿炕并承擔(dān)父親伊叔的武力懲罰,一邊在外面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氣并享受別人的尊重。
對了,尊重,這是很重要的,圣人年齡縱然不大,但是他已經(jīng)可以很好地分辨尊重與鄙夷的目光了。當(dāng)人們尊敬你的時候,會投來尊重的目光,并不在乎你的年齡有多小或者多大。而當(dāng)你失去這種尊重的同時,就會引來鄙夷的目光,這種目光射過來,冷得就像一支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