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選秀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當(dāng)今后宮空虛,除了皇后伊爾根覺羅氏和淑妃安氏,再沒有其他的妃嬪了,而新帝正值壯年,如今卻尚無子嗣,引得無數(shù)名門秀女心潮暗涌,想要憑借自身的美貌才情,到這紫禁城里來爭一爭。
坤寧宮內(nèi),弘暉卻難得的跟皇后起了爭執(zhí),兩個人相對而站,互相瞪著眼睛,誰也不肯讓步。
“今年后宮說什么都得進幾個人了,”皇后氣鼓鼓的道,“省的一天到晚外面流言蜚語不斷,倒像是我多容不下人一樣。”
弘暉也哼著道:“選那么多人進來干嘛,是非多不說,這宮里有太皇太妃們和太妃們在,哪有那么多地方裝人?”
皇后急道:“那也不能一直不進人啊,皇上一直沒有子嗣,總要試一試才好,說不準(zhǔn)是我跟淑妃身子弱呢?”
弘暉卻搖了搖頭道:“這都是命中注定的,能有茉雅奇已經(jīng)是上天恩賜了,沒兒子就沒兒子吧,反正還有弘昭呢,這次選秀你給弘昭多選幾個好生養(yǎng)的,到時候咱們想要兒子,就去他府里挑!”
皇后對弘暉當(dāng)初的事情是有些了解的,可她總抱有一絲希望,萬一就有了呢?可如今成婚十年了,她跟淑妃都沒有一點動靜,其實皇后心里也已經(jīng)放棄了,只是不希望外面非議弘暉,顧著他的面子罷了。
“總也得選幾個進來,場面上也好看些,不是么?”皇后有些沮喪的道。
弘暉卻搖頭:“我既然不想要她們,又何苦選進來耽誤了她們一生呢?這紫禁城里的苦命人夠多了?!?br/>
這紫禁城里的苦命人確實很多,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曾侍奉君王,卻要在這深宮之中蹉跎一生,比如說儲秀宮的蘇太嬪,她便是年少進宮,可是十余年來,從為曾得幸,如今雖然還是大好年華,卻每日過著青燈古佛的清冷日子。
儲秀宮中,宮女環(huán)兒拿著食盒輕輕走進門,蘇太嬪正跪在佛前念誦著經(jīng)文,她雙目緊閉,一臉的平靜,衣裳素雅也沒帶什么首飾,也許是因為常年禮佛不問世事的緣故,她看起來分外的年輕,這宮中十幾年的歲月,似乎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主子,用膳吧?!杯h(huán)兒將食盒里面的飯菜端了出來,是簡單的清粥小菜,倒不是御膳房敷衍,而是蘇太嬪只愛這些。
蘇太嬪放下手中的念珠,緩緩站了起來,她隨意用了一些,便打發(fā)環(huán)兒拿出去吃,屋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將手伸進懷中,拿出一個手帕,輕輕打開,里面包著的是一個扳指,通體碧綠,十分的精美。
蘇太嬪用手摩挲著那扳指,扳指因為她長年累月的撫摸而光澤油潤,摸著摸著,她的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那人的身影,不由得嘴角邊緩緩露出一抹微笑。
“主子,”環(huán)兒突然進來,嚇得蘇太嬪趕緊將扳指重新揣進懷中,“寧太妃派人來說,想請您去御花園的亭子里坐坐,說是花房最近養(yǎng)出了些綠菊,甚是稀奇,想與您一同賞一賞?!?br/>
蘇太嬪拍了拍胸口,確認(rèn)手帕和扳指已經(jīng)收好,方才起身道:“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過去?!?br/>
本屆的秀女們依舊住在離御花園很近的北五所,這次復(fù)選的秀女人數(shù)眾多,整個北五所住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此時正是飯后時分,御花園中也有秀女們?nèi)齼蓛傻某鰜砩⒉健?br/>
蘇太嬪跟環(huán)兒往御花園里走去,沒走出多遠(yuǎn),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激得蘇太嬪咳嗽了幾聲,環(huán)兒忙道:“主子您先在這兒等等,我回去取件披風(fēng)來?!?br/>
蘇太嬪點了點頭,環(huán)兒離開后,她一人沿著小路慢慢逛著。
剛剛?cè)肭铮▓@正是繁花盛放的時節(jié),花房精心培育的稀有品種也很多,蘇太嬪向來是個愛花之人,順著花叢看著看著便入了神,她瞧見前面花圃中有一盆環(huán)兒所說的綠菊,便徑直走了過去,也沒注意到迎面有幾個秀女走了過來。
要是平常,自有環(huán)兒上前驅(qū)趕,可此時蘇太嬪卻是孤身一人,她衣著樸素,也沒帶什么首飾,完全看不出太嬪的身份。
那幾個秀女都是滿族大姓出身,一向自恃甚高,當(dāng)中一人更是弘暉的表妹,自覺此次必能入宮為妃,向來不把其他女子看在眼里,如今遇到一個沒注意到她不知讓路的蘇太嬪,頓時心生不悅,停下腳步皺眉看著一心看花沒察覺到她們,徑直走過來的蘇太嬪。
一直巴結(jié)著烏拉那拉氏的秀女高氏看到烏拉那拉氏臉色不好,心里了然,故意往前幾步,迎上的蘇太嬪,蘇太嬪毫無準(zhǔn)備,直接被她給撞倒在地,才驚覺面前有人。
“你是哪宮的宮女,怎么走路不長眼睛往人身上撞呢?”高氏故意語帶挑刺的道。
蘇太嬪看了看自己被路上石子擦傷的手掌,心中嘆了口氣,她一時圖輕便穿著太簡單了些,卻不想被這群秀女給當(dāng)成宮女了。
蘇太嬪不想與這些年輕的姑娘計較,自己站了起來,忍著腳腕的疼痛道:“這前面就是宮門了,幾位姑娘不該往這兒來,還是早些回去吧。”
那高氏卻不依不饒:“問你哪個宮的呢,怎么不敢說?你差點撞了烏拉那拉氏姐姐,還不賠罪?”
烏拉那拉氏,蘇太嬪思索了一下,才想起這一臉驕傲的女子應(yīng)當(dāng)是皇上的表妹了,她雖然與世無爭,但也知道,這位以后應(yīng)該會是宮里的主子了。
她不想惹事,低頭道:“是我沒注意有人過來,幾位姑娘莫怪。”
“你這宮女,問你哪一宮的,怎么你就那么不能見人,半天不敢說出來?”高氏卻依舊不肯放過她。
蘇太嬪不想再跟這幾個秀女爭執(zhí)了,她轉(zhuǎn)身便要離開,卻被高氏一把拉住,高氏正好抓在了她手臂擦傷的地方,劇痛之下,蘇太嬪下意識的推開高氏,那高氏看她還敢反抗,頓時火起,上來便拉扯蘇太嬪的衣服,推搡之間,蘇太嬪再次倒在地上,她的衣裳被高氏扯開,懷里的手帕掉落在地上。
“高妹妹這是要做什么?”就在高氏還想上來拉扯的時候,一道柔和的女聲制止了她。
所有秀女都向后看去,卻是一個端莊大氣的少女緩步而來,她的樣貌算不得嬌媚,卻自有一番氣度,幾步走過來,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盡顯。
“富察云佩,你想要多管閑事嗎?”烏拉那拉氏擋住了富察氏的路。
富察氏不緊不慢的道:“這里是紫禁城,你我都是參選的秀女,即便妹妹你出身高貴,但畢竟還未經(jīng)殿選,在這兒為難一個宮女,未免有失大家風(fēng)范,若是讓有心人看到傳揚出去,就不怕影響幾位妹妹的前程么?”
她此話一出,在場的幾個秀女都猶豫了,如今在場的,基本都會有個好去處,誰也不想因為一個宮女影響到自己的命運,就連烏拉那拉氏也不愿鬧大,哼了一聲,也不管眼巴巴看著他的高氏,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高氏見烏拉那拉氏走了,心里一急就想跟上去,卻沒注意到剛剛從蘇太嬪懷里掉下來的手帕,一腳便踩了上去,卻正好踩到了那扳指。
她穿的是花盆底的鞋,本來就不穩(wěn)當(dāng),這一踩之下直接腳底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旁邊的秀女見狀趕緊過來攙扶,高氏卻在蘇太嬪撿起手帕前一把將那手帕搶過來,隨手一揮,其中包著的扳指直接跌落在地上。
蘇太嬪連忙去撿,卻被高氏手疾眼快的撿了起來,她冷笑著高高舉起去扳指,對富察氏道:“富察姐姐這么護著這宮女,卻不想她是個賊啊。”
蘇太嬪急道:“這是我的東西,不是偷來了?!?br/>
高氏嗤笑:“你當(dāng)我沒見過好東西?這通體碧綠的翡翠是你這等宮女能有的?這是你從哪里偷的,還不從實招來!”
蘇太嬪心中本就有顧忌,此刻更不敢說破自己的身份,可她向來瘦弱,又怎么能搶得過身材高挑的高氏?追了幾步,便被高氏推了一把,又坐回地上。
就在高氏得意洋洋的想要找人去告狀的時候,卻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太監(jiān)的聲音:“都圍在這兒干什么呢?皇上皇后駕到,還不都讓開?!?br/>
眾秀女心里一驚,紛紛退到路兩旁跪好,卻將還跌坐在路中間的蘇太嬪給露了出來。
皇后看了一眼身邊的宮女,那宮女快步上前,將蘇太嬪扶了起來,蘇太嬪低頭福了福道:“給皇上皇后請安?!?br/>
“太嬪娘娘不必多禮,”皇后笑著走過來,“您怎么跟這些秀女玩鬧在一起了?”
她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高氏頓時臉色發(fā)白,她沒想到自己以為的宮女竟然是太嬪,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太嬪受傷了?”弘暉皺眉看向蘇太嬪手上的傷口,“快叫太醫(yī)來看看?!?br/>
蘇太嬪依舊低著頭:“我沒有大礙,不過是摔了一跤,多謝皇上關(guān)心?!?br/>
弘暉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一眼就發(fā)現(xiàn)高氏不對勁,他對著皇后使了一個眼色,皇后會意問道:“可是有秀女沖撞了太嬪?”
蘇太嬪搖了搖頭,并沒有說話,可是高氏卻撐不住了,顫抖著辯解:“臣,臣女實在不知太嬪身份,不,不小心撞到了太嬪,還請?zhí)珛逅∽铩!?br/>
說罷,她跪在地上,將手里拿著的手帕和扳指高高舉起:“太嬪娘娘的東西,臣女幫您撿起來了?!?br/>
蘇太嬪頓時心里一慌,她倏然看向弘暉,弘暉卻定定的看著那扳指,半晌后轉(zhuǎn)頭看向蘇太嬪,眼神中帶上了奇異的神色。
皇后的宮女上期接過高氏手中的東西,交給蘇太嬪,蘇太嬪緊緊抓在手中,一言不發(fā)。
皇后對著秀女們道:“秀女們都下去吧,以后不要再到這邊來玩了。”
眾秀女齊聲應(yīng)是,站起來退下,都回北五所去了,只留下弘暉、皇后和蘇太嬪僵在原地。
皇后深吸一口氣,道:“去慈寧宮說話吧。”
弘暉還未登基的時候,太皇太后便薨逝了,當(dāng)時的皇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并沒有搬進慈寧宮,而是去了暢春園常住,如今的慈寧宮里,住著剛從圓明園回來等著挑兒媳婦的蘭清漪。
弘暉帶著人過來的時候,蘭清漪正坐在慈寧宮花園里的躺椅上,優(yōu)哉游哉的喝茶,流螢和靈鵲早已經(jīng)出宮嫁人,烏蘇里嬤嬤也去了暢春園養(yǎng)老,如今她身邊伺候的,是一對才十五六歲的宮女,一個叫雅樂一個叫雅歌,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弘暉和皇后給蘭清漪請了安,蘇太嬪卻是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她本應(yīng)該慌亂的心里此刻卻異常的平靜,多年孤寂的日子,她全靠著心里那一份慰藉支撐著,如今,雖死無悔。
“這是怎么了?”蘭清漪瞇著眼睛問道,“蘇妹妹起來坐吧,他們是小輩,不用管他們。”
蘇太嬪卻是巋然不動。
皇后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扳指交到了蘭清漪手中,道:“這是在蘇太嬪私藏之物,臣妾不知該如何處置,還請皇額娘示下?!?br/>
蘭清漪將那扳指拿在手里把玩著,這扳指是弘暉當(dāng)年的心愛之物,是四爺賜給他的,卻不知如何會落到蘇太嬪的手中。
蘭清漪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要不怎么說這選秀制度害人呢,四爺將人挑進來,卻從未幸過,好端端的姑娘一輩子就這么冷清的過了,心里有些旁的念想,也是正常的。
而且看弘暉和蘇太嬪的神色,他們之間定然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事到如今,又何必深究。
看著蘇太嬪視死如歸的表情,蘭清漪突然笑了,道:“這是你汗阿瑪?shù)臇|西,怕是以前賞給蘇妹妹的吧,這有什么好處置的,不過是個念想之物罷了?!?br/>
以為自己死定了的蘇太嬪沒想到蘭清漪會這么說,她知道這是蘭清漪要放過她了,心中提著的一口氣突然松下來,頓時軟倒。
“你們將蘇太嬪先送回去吧,我瞧著她身上有傷,叫太醫(yī)去瞧瞧?!碧m清漪對身邊的雅樂雅歌道。
雅樂雅歌上前將蘇太嬪扶了起來,蘇太嬪感激的看著蘭清漪,卻沒有說話,蘭清漪對著她點了點頭,她方才跟著雅樂雅歌一起離開。
蘭清漪招呼著皇后坐在她身邊,解釋道:“我信得過弘暉,他們定然沒有什么逾矩的事情,既然如此,皇后也不必嗔心,這扳指你收好便是。”
皇后有些澀然的道:“是臣妾太小題大做了。”
“不怪你,”蘭清漪拍了拍她的手,“不說這個了,秀女那邊皇后可都看過了?”
弘暉接口道:“正想與皇額娘商議,這次后宮就不進人了吧,倒是弘昭那邊可以多選幾個,最好一次將福晉側(cè)福晉格格們都配齊,來年能多生幾個孩子?!?br/>
蘭清漪一頭黑線,弘暉這是想要孩子想瘋魔了,終于忍不住對弘昭下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