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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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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蹲在琉璃廠的中華書局里面,一邊翻著手里的書,一邊支楞著耳朵聽那些老店主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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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廠這邊大早上的一般都沒有什么生意,所以那些店主們吃過了早餐,就都拎著個(gè)鳥籠子,到中華書局門外坐著嘮嗑。有時(shí)候談?wù)勥@緊張的時(shí)局,有時(shí)候聊聊這北京居然被民國政府取消了首都資格,名字也改成了北平,再時(shí)不時(shí)憤慨下那些金發(fā)紅毛的洋鬼子們,差不多日頭偏移了些許,就都會(huì)被自家的伙計(jì)們都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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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琉璃廠這里是北京城最繁華的古董街,從清初順治年間,這里就是漢族官員的聚集地,到后來全國各地的會(huì)館也都建在附近,官員、趕考的舉子也常聚集于此逛書市,集市慢慢地變成街坊,連前門和城隆廟的書局古董店鋪也都轉(zhuǎn)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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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眼看著清末亂世將起,來琉璃廠當(dāng)古董換黃金的人也絡(luò)繹不絕。魏長旭一天天地這么看著,發(fā)現(xiàn)清晨來這里聊天遇鳥的店主們一天比一天少,大家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F(xiàn)下時(shí)局艱難,眼看著小日本占了東三省,逼近關(guān)內(nèi),很多人都悄悄地收了鋪?zhàn)樱舷卤茈y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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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些老店主們的聊天,情緒也不高,胡亂聊了幾句,就都各自散了。魏長旭見聽不到什么消息,便扔下了幾個(gè)硬幣,抓著手中的報(bào)紙往琉璃廠的西南方向走去。街上的人并不多,往日熱鬧的街巷變得冷清蕭條,每個(gè)行人臉上的表情都透著一股惶恐不安。不遠(yuǎn)處的北京城里還能聽得到琴星的幾聲槍晌,也不知道是士兵們的沖突,還是百姓私藏的槍械。也許這幾聲槍響又帶走了幾個(gè)人的性命,但沒有人會(huì)因此而動(dòng)容,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壓低了頭,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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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練地穿過幾個(gè)街巷,魏長旭推開了啞舍的大門,剛往里面邁了一步,就有一個(gè)小孩子撞進(jìn)了他的懷里,摸走了他手里的《北平日?qǐng)?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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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堯,你能認(rèn)識(shí)幾個(gè)字啊?還不是要我給你念?”魏長旭撇了撇嘴,沒跟對(duì)方計(jì)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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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今年九歲,小時(shí)候家里也是頗有資產(chǎn)。但亂世之中,越是富庶家族,就越是破落得厲害。在魏長旭六歲的時(shí)候,家破人亡,他流落街頭當(dāng)了個(gè)乞兒,差點(diǎn)就被餓死,幸虧這家古董店的老板大發(fā)善心救了他,后來見他對(duì)古物還有些興趣和見識(shí),便留他當(dāng)了個(gè)學(xué)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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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堯小他三歲,當(dāng)年魏長旭剛來啞舍時(shí),他還是一個(gè)襁褓中的嬰孩。老板說這孩子也是亂世之中他撿的,但魏長旭私下里卻覺得這孩子八成就是老板的私生子。因?yàn)槔习逅蔡牧?,就算蘇堯年紀(jì)小,但各種寵愛備至啊簡直要閃瞎他的眼!看!這小孩兒從小戴在脖子上的白玉長命鎖,一看就價(jià)值連城啊喂!他都沒有這么好的東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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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一邊看著才六歲的小孩兒趴在黃花梨炕桌上識(shí)字看報(bào)紙,一邊各種腹誹。他把出去買的早餐也放在了蘇堯旁邊,這時(shí)云母屏風(fēng)后便轉(zhuǎn)出了一個(gè)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正是這啞舍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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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常年都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山裝。那上面用紅線繡著一條栩栩如生的赤龍,老老實(shí)實(shí)地趴在他的右肩上,端得是無比霸氣。魏長旭無論看多少回,都覺得移不開目光。他這么多年就沒見老板穿過其他衣服,頂多秋冬時(shí)期在外面罩上一層外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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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老板浸濕了毛巾,體貼地給蘇堯擦干凈了小手之后,把餡餅放在祭紅瓷盤中,用小銀刀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幾六塊,又把豆?jié){從罐子里倒出來,用青花瓷碗盛好放在蘇堯手邊。那一整套動(dòng)作做得是無比熟練自如,讓魏長旭看得各種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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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也不應(yīng)該跟小他三歲的小破孩爭寵,更何況這個(gè)雪團(tuán)子一樣的孩子,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魏長旭老老實(shí)實(shí)地洗過手,抓過一張餡餅,一邊吃一邊活躍氣氛似的說道:“今天那些人聊天聊到了之前皇宮里的那場(chǎng)大火,老板,你有印象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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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正在紅泥小炭爐上燒了壺水,聞言微一沉吟,便緩緩道:“這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吧,最開始是從神武門開始燒的,由南向北。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中正殿后面的大佛殿也起了火。那火足足燒了一晚上,據(jù)說總共燒毀宮中殿閣一百多間,燒掉了許多珍奇古玩?!崩习宓穆曇艨偸悄敲雌胶偷?,但說到最后一句,顯然也掩不住話語間的遺憾和憤怒,丹鳳眼都罕見地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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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卻興致勃勃地接話下去道:“我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我娘被火驚了胎,我提前出來的呢!聽說當(dāng)時(shí)有人救火的時(shí)候,看到中正殿的火場(chǎng)之中,有或俊美或妖艷的許多人從火場(chǎng)竄出,都說是那些年代久遠(yuǎn)的古董修煉成精,化形而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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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說法坊間自有流傳,但蘇堯卻是頭一次聽到,立刻就把小腦袋從報(bào)紙上抬了起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魏長旭,希望他再多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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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卻低垂眉眼,彎膜用火鉗撥弄著小炭爐里的麩炭,不甚在意地說道:“都是那些監(jiān)守自盜的宮人們特意傳出來的謠言,你當(dāng)這場(chǎng)火是怎么燒起來的?那些年宮中寶貝外流,來琉璃廠的客人們甚至可以預(yù)定宮里面的寶貝,連皇后鳳冠上的珍珠、壽皇殿的百斤金鐘都可以弄到手,肆無忌憚。最后鬧得大發(fā)了,宮中要查,這才索性放了一把火,推說那些遺失的古董都被火燒得干干凈凈,當(dāng)真是無法查證?!?br/> ?
??魏長旭撇了撇嘴,其實(shí)這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連皇上都帶頭倒賣古董,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人不還學(xué)得有模有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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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堯見沒故事聽了,便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報(bào)紙上,不一會(huì)兒又抬起了頭,吭吭唧唧地問道:“旭哥,拍賣?拍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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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湊過去一看,差點(diǎn)沒把鼻子氣歪,一拍桌子怒道:“那些癟犢子!居然想拍賣皇宮里的那些古董!好籌錢買飛機(jī)?這是哪個(gè)混賬東西想出來的?真是豈有此理!”連九歲的他都知道,這雖說是公開拍賣,但其實(shí)是想把那些國寶賣給外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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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笑!連自己老祖宗的東西都守不住,還能期望守住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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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說這可怎么辦”魏長旭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老板,在七年前皇宮改成了故宮之后,就對(duì)公眾開放展覽,他也去看過好幾次的。那些精美貴重的國寶,在他看來一個(gè)都不能少!更何況現(xiàn)在那些國寶根本都不屬于皇室了,而是屬于整個(gè)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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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依舊淡然地看著紅泥小炭爐上的小水壺,等到水燒開之后,穩(wěn)穩(wěn)地拿了下來,沏了一杯三紅七青的大紅袍。嗅著茶香,老板抬起頭,迎上一大一小兩個(gè)期盼的目光,不禁勾唇一笑道:“放心,這拍賣拍不成的。沒看報(bào)紙都大肆宣揚(yáng)了嗎?要是敢拍賣國寶,首先學(xué)生們就不會(huì)同意。我估摸著,接下來就是游行抗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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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放下幾分心,這北京城的大學(xué)生都是熱血澎湃的,動(dòng)不動(dòng)就會(huì)有游行活動(dòng),再加上報(bào)紙的輿論渲染,恐怕這事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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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抿了一口澄黃的茶湯,嘆了口氣道:“只是這戰(zhàn)火遲早會(huì)燒到這里,那些東西若是不想毀在這里,大概很快就會(huì)遷到南方了吧?!?br/> ?
??魏長旭和蘇堯?qū)σ曇谎?。不同于蘇堯懵懂的目光,魏長旭卻心里明鏡似的,知道自家老板和其他人一樣,八成也是在考慮南下避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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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長旭的心中,老板總是料事如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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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果然因?yàn)閷W(xué)生們的強(qiáng)烈反對(duì)和游行示威而夭折,但新的風(fēng)波又掀了起來。風(fēng)聞故宮的古董要南遷,一派人認(rèn)為此舉勢(shì)在必行,但更多的人卻覺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古董南遷空擾民心,乃是棄國土于不顧的喪家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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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看著報(bào)紙上那些文人大打嘴仗,說什么“寂寞空城在,倉皇古董遷”的話語,他只恨自己肚子里沒有多少墨水,否則真想操起筆來跟其對(duì)罵。不作為的是那些軍閥士兵!那些古董們根本沒有錯(cuò)!憑什么要在這里陪著這座北京城一起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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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人命重要?還是那些文物古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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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jì)不同的人都會(huì)有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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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魏長旭雖然小,卻也知道故宮里的那些文物古董,并不能以常理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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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中華民族幾千年傳承下來的遺產(chǎn)。是這個(gè)民族的文化。絕對(duì)不可以被人掠走或者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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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想去當(dāng)兵。”魏長旭糾結(jié)了許多天,終于握著拳堅(jiān)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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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堯歪著頭懵懂地看著他,小孩子的概念里,還沒有意識(shí)到當(dāng)兵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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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蓋碗,摸著魏長旭的頭,笑了笑道:“你才九歲,人家不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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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魏長旭也知道這是實(shí)話,恨不得自己一下子就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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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我知道你的心思。會(huì)讓你心愿達(dá)成的。”老板高深莫測(cè)地小小,奇跡地?fù)崞搅宋洪L旭心中的騷動(dòng)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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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沒多久,在北京城的天氣開始轉(zhuǎn)冷的時(shí)候,老板帶著他們?nèi)チ艘惶斯蕦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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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闀r(shí)局日益惡劣,也少有人來故宮參觀。本來紅墻綠瓦金碧輝煌的皇宮,在硝煙戰(zhàn)火的籠罩下,看起來無比的冷清蕭索。穿梭于神武門的,就只有絡(luò)繹不絕地運(yùn)送木箱和棉花的車輛。魏長旭這時(shí)親眼所見,才知國寶南遷的事情已成定局,不禁心中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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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政治上的那些彎彎道道,也不管這南遷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只要那些巧奪天工的國寶們可以保存下來免于戰(zhàn)火,他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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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文物古董南遷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情,而是一項(xiàng)巨大的工程。清朝的皇帝自康熙起就有超級(jí)強(qiáng)悍的收藏癖,接下去繼位的兒孫們,也紛紛效仿,甚至變本加厲。所以故宮的寶貝當(dāng)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古董南遷也不可能全部都帶走,只能選擇最珍貴的。古董粗略就分為瓷器、玉器、銅器、字畫、印章、如意、煙壺、成扇、朝珠、牙雕、漆器、玻璃器、樂器、盔甲、儀仗等等若干種類。書籍文檔也很多,例如文淵閣存的四庫全書、攡藻堂存的四庫薈要、善本方志、還有各種藏經(jīng)佛經(jīng)、軍機(jī)處檔案、奏折履歷、起居注、玉牒、地圖等等各種繁雜書籍,數(shù)不勝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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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帶著蘇堯一邊走,一邊聽著老板如數(shù)家珍,覺得腦仁都開始疼了。等他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的時(shí)侯,他就看到故宮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開始把那些文物古董分門別類的裝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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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老板為何來這里,也是因?yàn)檠b箱的時(shí)候需要行內(nèi)人的經(jīng)驗(yàn),琉璃廠的古董商被請(qǐng)來了好幾位,細(xì)致地為工作人員介紹什么材質(zhì)的古董需要什么樣的箱子,中間需要除了棉絮外的其他填充物,怎么合理利用每一處縫隙等等。而作為回報(bào),這幾家被請(qǐng)來的古董商,都是要隨故宮的古董南下的,倒是要比自己單獨(dú)上路安全穩(wěn)妥得多。至少不用去另外自己找車票或者船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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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和蘇堯是兩個(gè)小孩子。老板是不放心他們單獨(dú)留在店里才帶來的,只要他們乖乖地坐在一邊不添亂就沒人理會(huì)。魏長旭倒也不甘心就那樣傻坐著,帶著蘇堯這個(gè)跟屁蟲也幫幫遞繩子搬搬棉花谷殼送送剪刀什么的,也懂事地不去碰那些珍貴的古董,生怕不小心弄壞了,賣了他們都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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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嘴甜勤快,蘇堯靦腆乖巧,兩個(gè)孩子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喜愛,而魏長旭也在幾天后得到了允許,可以去翻看那些不裝箱的古董。當(dāng)然即使是那些被淘汰的古董,他也不能隨意帶走,但只是看看也沒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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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他翻出來很大的一箱珠子。他抓了幾個(gè)去問老板,才知道那是一箱菩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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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子?是英華殿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樹結(jié)的果子嗎?”魏長旭想起那棵郁郁蔥蔥的菩提樹,在盛夏的時(shí)候,就像一柄綠色的大傘亭亭如蓋。經(jīng)常聽古董店掌柜們聊天的他其實(shí)了解得很多,他知道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靜坐了七天七夜,修成正果頓悟成佛的故事。也知道菩提在佛家用語中,是覺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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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菩提子是一種川谷草結(jié)的果子,產(chǎn)于雪山。菩提子有許多種類,最適合做念珠。”老板伸手拈起一顆菩提子,細(xì)細(xì)端詳?shù)溃澳憧催@念珠表面布有均勻的黑點(diǎn),中間有一個(gè)凹的圓圈,宛如繁星托月,整顆菩提子成周天星斗眾星捧月之勢(shì),故名星月菩提子。這也是菩提子的四大名珠之一?!?br/> ?
??“?。窟@么貴重的東西,怎么不裝箱一起帶走啊?”魏長旭一聽就急了,他天天去翻看那些被淘汰的古董,也是基于這樣的心理,總覺得要帶走所有的東西不扔下一個(gè)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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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撥弄著魏長旭手中的菩提子,淡淡道:“那盒菩提子我之前也看到過,應(yīng)是這么多年宮中的收藏,還未編成串的散珠。這是銀線菩提、佛眼菩提、鳳眼菩提、天意菩提……喏,雖然種類很多,也很難得,也許也被高僧加持過,但菩提子乃是一種植物的果實(shí),只要川谷這種草不滅絕,就會(huì)有更多的菩提子結(jié)出來,并不那么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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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神色淡然,語氣中卻透著說不出的蕭索意味,他直起身,望著那些陸續(xù)被裝箱的文物古董,嘆了口氣道:“可是你看那些瓷器,燒制的秘法已經(jīng)失傳,那些玉件擺設(shè),琢玉的師傅已經(jīng)過世。那些都是真正的傳世珍品,碎一件就少一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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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魏長旭咬了咬下唇,想要說這一路不會(huì)出問題的,但也知道這是自欺欺人。這些天里,在故宮忙碌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即使知道前路茫茫,也要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前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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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只是偶發(fā)感慨,很快就回過了神。他摸著魏長旭的頭,知道這個(gè)孩子喜愛古物到了一種走火入魔的地步,反面開解道:“佛家講有六道輪回,人是終將要死去的,器物也是會(huì)消亡的,所以一切要看得淡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盡心盡力了就好?!?br/> ?
??魏長旭聽得出這句話里飽含滄桑,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老板正定定地看著不遠(yuǎn)處正在捧著古籍翻開的蘇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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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老板的眼中,有些他看不出來的復(fù)雜意味,直到他多年以后回想起來這一幕,都參悟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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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冷酷地告知這一大箱菩提子不能被帶走,魏長旭也并不放棄,他執(zhí)意找到了院長,得到了允許之后,便和蘇堯開始了一項(xiàng)任務(wù)。他們倆用紙疊了方包,在里面放上一顆菩提子,在每封一箱文物的時(shí)候,都往里面虔誠地放上這個(gè)紙包,祈禱這些菩提子可以保佑這些古董不會(huì)遭受意外。他們還抽空把菩提子串成手釧,給每個(gè)工作人員都發(fā)了一串,祈禱可以保佑他們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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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旭自己戴了一串棕色的太陽菩提,蘇堯是一串白色的雪禪菩提,老板則戴了一串金鐘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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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1933年2月6日,故宮第一批文物古董開始正式裝車起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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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開始別有用心地散布謠言,說院長易培基先生監(jiān)守自盜,從北京城運(yùn)出這些古董是要賣給外國人的。三人市虎。曾參殺人。還真有人信以為人。事情也就傳得越發(fā)有鼻子有眼,連南京政府郁發(fā)了傳票,要法院擇日開庭審理。期間辛酸自不用提,有好幾人被連累下了大獄,無處伸冤,很久以后才被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