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以為鈴奈還待在那個偏僻卻寧靜的村子里面，離開村子的時候我還為自己將要結(jié)束這段小小的邂逅而惋惜了一下，卻不料自己剛下馬車，就目擊了她從馬車后排堆積的貨物中偷偷摸摸地鉆出來的畫面。我的心中全然沒有與她再會的驚喜，有的只有錯愕與頭疼。
　　她迅速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沉默了幾秒鐘之后才開始說話，語調(diào)特別僵硬。
　　“你、你在說什么……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呢？我不是鈴奈哦，鈴奈在村子里，我、我、我……對了，鈴子，我是鈴子，不是鈴奈?！?br/>　　“鈴奈?！蔽覜]有開玩笑的心情，“別裝傻，我剛才都看見你的側(cè)臉了?！?br/>　　她一聽，肩膀頓時無力地垮了下來，只好轉(zhuǎn)過身面向了我，露出明顯想要蒙混過關(guān)的尷尬笑容。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稍微地加重了語氣。
　　她連忙抬起手指，做了一個收聲的手勢，同時用眼神示意我的后方。
　　我回頭看去，后面空無一人，她在詐我嗎？我又看向她，發(fā)現(xiàn)她沒有趁著我回頭的間隙做奇怪的動作，只是保持著收聲的手勢。我立即明白了過來，她肯定是在擔心不遠處的商人發(fā)現(xiàn)自己吧。因為商人與村長相熟，又是送我們過來的人，所以她擔心商人會在發(fā)現(xiàn)她之后將她送回去。
　　不過，根據(jù)這兩天與商人的交流，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與村長只是有一點點交情的關(guān)系，之所以會愿意免費送我，也只是因為恰巧順路罷了，他是不會花費時間精力把鈴奈送回村子的。別看他對誰都笑瞇瞇的，其實也不見得有那么友善。
　　此刻，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異動，開始駕駛起了馬車。
　　馬車順著道路遠離了我們。
　　水信玄城的道路只是比較平整的黃土地路面，既不寬敞也不整潔，兩邊排列著櫛次鱗比的建筑，有的是木質(zhì)、有的是石質(zhì)，高度基本上都只有一兩層。穿著布衣的行人們稀稀疏疏地來回走動，偶爾有幾輛馬車不緊不慢地經(jīng)過，談不上寧靜閑適，卻也不怎么吵鬧。
　　我再次拿剛才的問題問了鈴奈一遍。
　　“我……”她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我想要成為武士?！?br/>　　“我知道，這和你偷偷跟過來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有關(guān)系啊?！彼f，“要成為武士的話，總不能一直窩在村子里，必須要到外面的世界才可以。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沒有劍術(shù)、沒有鬼切、沒有見識……就連真正的惡鬼都沒有見過一次，這樣別說是成為獨當一面的武士了，就連做武士的資格都不能有?！?br/>　　“難道你出了村子就會有嗎？”我反問。
　　“不出村子的話，一輩子都不會有?！彼槐菊?jīng)地說。
　　這句話很有道理，難得一直都笨笨的她也會有如此一針見血的認知，但是問題不在這里。確實，如果是以成為武士為第一要務(wù)，離開村子是理所應(yīng)當，可她真的有成為武士的必要嗎？她只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從小生活在落后貧窮的山村中，金錢也好關(guān)系也罷，能讓她在外面的世界站穩(wěn)腳跟的資本一個都沒有，她甚至還背負著一個幾乎是定時炸彈的巨大秘密——那就是她的惡鬼血脈，這件事情一旦暴露了出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比起承擔種種風險去過很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了頭的生活，在那寧靜的村子中安穩(wěn)地渡過一生或許才是聰明的選擇吧。
　　要是她在成年之后依舊堅持自己的選擇，我也不會阻攔她，可現(xiàn)在不行。
　　我希望她能回去。
　　突然，她的肚子發(fā)出了叫聲。
　　“啊?！彼π叩匚孀×俗约旱母共?。
　　“你沒有吃過東西嗎？”我問。
　　“嗯，這兩天一直都沒吃……”她臉紅地說。
　　說起來，之前她為了能偷偷地跟著我們進城，一直都藏匿在馬車后排的貨物里面，恐怕即使在我們下車吃飯與睡覺的時候都沒有下過車吧。藏身于那種又狹窄又擁擠的地方，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而一動不動，還要極力忍耐著饑餓與口渴……這種可憐兮兮的畫面，既令我同情她，又從某個角度驗證了她前往外面世界的決心。
　　或許是旅途的顛簸致使她與貨物磕碰到了，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馬車后排的貨物不是有吃的嗎？”我說。
　　“可那是大叔的東西啊。”她稱呼商人為大叔，“我沒有爭取他的同意就上了車，這已經(jīng)很沒有禮貌了，本來的話應(yīng)該找他好好道歉才對的……如果再因為自己的便利而偷他的東西，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我想做的是清廉正直的武士，而不是偷雞摸狗的竊賊，偷東西是絕對不行的?！?br/>　　原來如此，雖然非常任性，但她歸根結(jié)底還是一個有原則性的好孩子。
　　“那么，你自己有帶吃的嗎？”
　　“沒有。”她說。
　　“錢呢？錢有帶吧。”
　　“錢是什么？”她的頭上好像冒出了三個問號。
　　連錢也不知道，她是有多么不諳世事……這也許是她長大的村子只流行物物交易的緣故。我再次堅定了送她回去的念頭。
　　現(xiàn)在先請她吃一頓飯吧。
　　我轉(zhuǎn)過身，說：“跟我來?！?br/>　　……
　　經(jīng)過向當?shù)鼐用駟柭?，我找到了附近的酒館。
　　看太陽的位置，現(xiàn)在差不多是下午兩點鐘左右，已經(jīng)過了飯點，但是酒館內(nèi)部依然被占滿了三分之二的位子。我?guī)е從巫叩揭粡埧盏哪咀狼?，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服?wù)員注意到了我們的入席，就走了過來，向我們詢問點菜的事。
　　我也不知道稱呼他為服務(wù)員是否妥當，這個地方畢竟是類似古代日本的大和，可要叫他小二的話又搞得像是武俠小說一樣……姑且就把服務(wù)員這個叫法延續(xù)下去吧。
　　我問他這里有什么，他報上了菜名，還向我推薦了酒。
　　很遺憾，我對酒水抱著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鈴奈倒是出乎意料地眼睛一亮，不過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是被請客的立場，她并沒有慫恿我點酒，而是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發(fā)現(xiàn)她有幾分緊張。我意識到，原來就算是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也有為陌生的環(huán)境感到拘謹?shù)囊幻妗?br/>　　我點了三碗米飯和幾道菜，其中兩碗米飯是給兩天沒吃飯的鈴奈準備的。服務(wù)員點了點頭，說：“一共十五錢?！?br/>　　十五錢，只要給他十五枚硬幣就行了吧？我把錢給他了。
　　他收下了錢，轉(zhuǎn)身離開。
　　我開始等待起來，而鈴奈則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著，就像是剛破殼的雛鳥，對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