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姜寶琴心心念念許久的盛事。
賽馬大會,顧名思義,就是比跑馬。
男子女子皆可參加,雖然還有別的許多活動,但重頭大戲,依舊是騎馬。
昊月國不算尚武,大抵還是以文章治天下的,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奔波生計,沒有那個時間精力也沒有那個財產(chǎn)支撐去學(xué)騎馬,所以騎馬漸漸也成了上流女眷之間非常重要的一項社交活動。
賽馬大會最開始是因為曾經(jīng)有位公主酷愛比馬,每年都要召集所有人陪她同玩,漸漸演變而來的。
此次賽馬是皇后提起,自然,帝上京的所有女眷閨秀,都得參加。
而這次不僅僅是女眷閨秀,皇后還專門欽點了今年榜上有名的考生以及帝上京的英年才俊,已婚未婚,百十來人,看來不僅僅是一場比賽,皇后的心思如何,各家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要熱鬧一場了。
王家全體出席,歷年來都是如此。
前些年的時候,一到這樣的場合,王博衍便很頭疼,皇上皇后換著法打探他對姑娘們的意思,姑娘們更像是蝴蝶一樣圍著他這么朵高嶺之花打轉(zhuǎn)。
今年便不同了,王博衍勾著笑意,意味深長的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
作為獲得了上等榜第二的好成績,背靠川渝和王家,甚至得了皇上幾句夸獎的新起之秀,肖墨生現(xiàn)如今受到的關(guān)注絕非科考之前能比,此番賽馬,總算也是有了新鮮血脈注入,虎視眈眈盯著大好兒郎的夫人們,也終于可以有了全新的目標(biāo)。
王博衍覺得很欣慰。
許冬榮和姜承宇分擔(dān)不去的吸引力,今年還多了肖墨生,常思安,常護(hù)以及常守等人分?jǐn)?,再不?jì),榜上的其他人選也算炙手可熱。
已婚的王參將很輕松,被拍了拍肩膀,仿佛接下了什么重?fù)?dān)的肖墨生卻很懵。
不過看王博衍心情不錯,覺著應(yīng)該不會是什么壞事的肖墨生也跟著咧嘴笑起來,完全沒看懂王博衍的眼神里寫著三個大字:傻孩子。
肖玉瓚也很興奮,她來帝上京之后便沒怎么再出去玩過了,這段時間科考,可把她給憋壞了,現(xiàn)下有這么個光明正大出去玩兒的機(jī)會,肖玉瓚自然是滿心歡喜的準(zhǔn)備賽馬的一應(yīng)用具。
肖玉瓚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慶典,她帶來的衣裳原本也不多,肖墨生帶的就更少了。
王博衍像是早料到會這樣,闊氣的帶著兩人上街購買,肖玉瓚心情極好,一出門便雀躍的很,堅持不坐馬車,要四處走走看看。
小椒和承安跟在后邊說話,漪瀾院里如今兩人關(guān)系算是極好的了,小椒性子雖然火辣,但是心腸熱,又愛笑,人也有意思,承安倒是跟小椒的性子特別合得來,也吃得消這丫頭說來就來的脾氣,相處一段時間,便知道只要順毛哄兩句便好了。
小椒也有想買的,一路走走停停,肖玉瓚還幫她物色,幾個男子也不催促,一副安寧美好的之景。
帝上京說大極大,說小也著實非常小,幾人剛在這條街上逛了一半,人群涌動間,遇上了熟人。
常護(hù)逛得心煩,完全是被常守逮出來的,一并來的還有常深遠(yuǎn)的庶長子常伯瀝,嫡次子常思安,以及庶女常詩。
常詩和常伯瀝乃是一方所出,所以兩兄妹走得近,說話姿態(tài)也更親密些。
常護(hù)和常思安中間隔著孟望,顯然是怕常護(hù)嘴欠招惹兩人在大街上打起來,原本常思安這次就考得不好,好不容易看著情緒穩(wěn)定些,拿給常護(hù)一撩撥,指不定干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來。
遇上肖玉瓚的時候常護(hù)百無聊賴的臉上才終于露出驚喜的燦然笑意,奔著肖玉瓚就過來了,一巴掌拍在肖玉瓚肩上的時候,險些被肖玉瓚當(dāng)成什么登徒子轉(zhuǎn)身一手刀砍中,險險接下肖玉瓚這一劈砍的常護(hù)哇哇大叫,什么謀殺兒時伙伴,好狠的心之類的,肖玉瓚瞧他是憋壞了,一出來就犯病。
收了手后,常護(hù)趕忙站直了身子,沖著王博衍規(guī)規(guī)矩矩一下,喊了聲大哥后便蹭到肖墨生面前了。
他拍拍肖墨生的肩膀,笑聲極大,好似眼前的肖墨生才是他常家的人一般,連聲夸道:“臭小子,不錯嘛!上等榜第二的好成績,可真是給你爹你娘還有你哥我長臉!我瞧瞧我瞧瞧,看我家小墨生是不是清瘦了,走,今兒你護(hù)哥哥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常護(hù)從不嫌自己嗓門兒大,遇上高興事恨不能叫天下人都知道,他和肖墨生一向感情好,打小愛逗肖墨生,長大后更是把肖墨生當(dāng)自己親弟弟,肖墨生如今高中,他可不是要得意高興壞了?可比他自己得了什么好成績要高興驕傲多了。
只是常家的幾人也到了近邊,正好把常護(hù)的話一個字不落的聽了滿耳,常詩和常伯瀝倒是還好,臉上沒有什么太大的波動,畢竟常伯瀝年長好幾歲,早就已經(jīng)科考過了,成績雖然不算好,但好歹也是上等榜末尾,謀了個京官的位置做,自己這些年在官場上打拼,也算是小有作為,是以尚能笑著對王博衍等人拱手問好,聽過常護(hù)的話便曉得眼前的小公子乃是參將夫人肖玉瓚的家人,當(dāng)下恭賀道:“肖公子年輕有為,得此好成績,來日必然在朝堂上大放光彩,伯瀝在此賀過?!?br/>
肖墨生被一人接著一人夸得不好意思,不過看到肖玉瓚驕傲的笑意,以及王博衍鼓勵的眼神后,也對自己努力后該得的東西欣然接受了,客氣回禮。
這方眾人一派和氣,唯有常思安臉黑得徹底,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fā)的站在旁邊,似乎是覺得這些話太刺耳,仿佛都是沖著他去的,入耳的所有話,都被曲解成了肆意嘲笑。
若說有誰格外關(guān)注常思安,那就一定是常護(hù)了。
此時肖玉瓚正驚愕于常守也到了上京的事,領(lǐng)著王博衍同常守說話,兩人皆是沉穩(wěn)卻睿智之人,幾句話交談間便對對方有了了解認(rèn)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肖玉瓚還沒見王博衍對誰這般熱絡(luò)過,她是曉得常家二哥厲害處的,現(xiàn)連王博衍也認(rèn)同,可見兩人是一路人,往后官場上必然也能愉快相處合作。
常護(hù)一雙眼睛先是時不時的往常思安那邊飄,到了后來就是明目張膽的盯著他看了。
要不怎么說常護(hù)這人是欠打的刺兒頭呢?你看笑話也便罷了,瞧瞧看,偷著樂不行么?他非得要大咧咧的看,嘴角的笑意還藏都藏不住,任憑是誰瞧見,都是要多想的,更何況是原本就跟常護(hù)不對付的常思安?
他擺明了就是一臉的挑釁,仿佛在說:你瞧,我二哥的水平能與王參將一見如故,我認(rèn)識的弟弟第一年便高中榜二,家里的庶哥也是個上等榜尾,你明明才是我大伯的嫡親兒子,身份最高,受的教育也最好,怎的就變成一群人里面最不得臉,成績最差的那個了呢?
可能連常護(hù)自己都不清楚,他會笑得這樣高興的原因里,還要另外一個緣故。
他在常思安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看見了當(dāng)初那個不肯服輸,不愿承認(rèn)的自己。
只不過他選擇了放棄,換了另外一條路走,而常思安選擇了堅持,或者說,他必須堅持,沒有選擇。
而眼前的常思安,又何嘗不是那個若也選擇了堅持念書一條路走到黑的常護(hù)呢?
若是常護(hù)堅持念學(xué),堅持努力,拼盡全力努力,可能取得的成績和如今的常思安也差不多多少去吧。
碌碌中庸,成績平平。
若是旁的人家,得了這樣的成績也算是不錯了,可惜就可惜在,他們生在常家。
流著常家嫡子嫡孫的血,卻連念書也念不好,有什么用?這樣的成績,怎么好意思說自己是常家的人?
常護(hù)是在常思安的身上,看見了自己,也看見了。。常家不會念書的,也并非他一個罷了。
常護(hù)厭惡常思安,厭惡他鉆牛角尖,厭惡他腐朽酸味,厭惡他刻板自大,厭惡這個看上去跟自己太像的常思安。
他們是彼此的一面鏡子。
他們是最不像常家的常家人。
他在笑常思安,也在笑曾經(jīng)的那個自己。
對面而立,反叛的是常護(hù),妥協(xié)的是常思安,無論走哪條路,都沒能走出個所以然來。
常思安被常護(hù)的笑激怒了,他一下子憋得臉龐潮紅,胸口起伏得厲害,心里面難以言喻的羞辱感幾乎快要把常思安淹沒。
他是督察院御史的嫡子,唯一的嫡子。
他從小是仰望父親的脊背,從小就知道,他的父親是多么了不起偉大的人物,從小就知道,念書,追趕并超越父親的成就,是他畢生要完成的事。
可常深遠(yuǎn)是他永遠(yuǎn)無法企及的高山,就連站在這座山的山腳下,常思安都已經(jīng)拼盡了全力了。
他真的拼盡全力,筋疲力竭了。。
可那又怎樣呢?人家難道會理解嗎?
不會的,人們只會指指點點,說:瞧見了沒?那就是督察院御史家的嫡公子,常家人,只中了中等榜,丟人呵。
常思安被這樣的言論壓得喘不過氣來,科考的時候完全沒有辦法放平心態(tài),他是真的很緊張,非常緊張,拿筆的手全都是細(xì)密的汗。
可能也正是因為太害怕考得不好,反而真就沒能到上等榜,看榜的時候常思安其實已經(jīng)崩潰了。
好在回家后母親并沒有多說什么,還是樂呵呵的給他擺了一桌好吃的,寬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