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姍姍來遲，但是總算帶來了一抹希望。

????不久，村民們失望了。

????所謂的官員僅僅是縣衙里的兩個衙役，一個是小竇，一個郭大海，他惦記著張碩一家特地要求分到大青山村，帶了一個小大夫，藥材只有兩車，一粒糧食都沒有。

????左看右看，除了三個人就是兩輛板車，小竇和郭大海親自拉過來，并無牛馬騾子。

????“你們別怨縣太爺不作為?？h城兩千多戶人家或是死于洪災(zāi)，或是死于瘟疫，只剩八百來戶了，損失慘重！瘟疫發(fā)生后，全城不允許進(jìn)出，生怕傳染到別的地方，暫時控制住疫情才得以出城?？h太爺自個兒都病了，家里也有下人得了瘟疫，整個縣衙隔離，正請宋大夫治著，不知后事如何。我們一路過來，已見到兩個村子死絕了，聽說你們大青山村活著的人最多，就把屬于那兩個村子的藥材弄了一車過來，原本大青山村只有一車藥材?！?br/>
????郭大海又黑又瘦，滿臉疲憊，瞧著竟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見大青山村一片狼藉，幸而沒到大青山村時就看到了大哥家的房舍完好無損，微微放下了心。

????另外兩位里長先后死在瘟疫中，蘇里長家最可憐，只活了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大孫子蘇超，日夜痛哭，唯一僅存的張里長聽了郭大海的話，心中一沉，“郭捕頭，城里的情況當(dāng)真比村里還嚴(yán)重嗎？難怪我們久等不至！”

????郭大海嘆氣，“洪水來時，多少人爬到了屋頂、墻頭、樹上，偏生洪水深得很，沒過了屋，餓死的餓死、被沖走的被沖走、生病的生病，洪水退后，街頭巷尾處處見尸。不說這些了，趕緊叫大夫熬藥給得了瘟疫的人送去，只盼他們都能熬過這一劫。”這些藥材雖然對癥，但喝了后結(jié)果不同，有的人幸運(yùn)，喝了藥就會痊愈，有的人不幸，喝了藥仍然下了黃泉。

????最后這些話，為免眾人忐忑，郭大海沒有說出來。

????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郭捕頭，糧食呢？咋沒運(yùn)點(diǎn)糧食過來？俺們這一年兩季顆粒無收，今年又遇洪災(zāi)，又遇瘟疫，我們都快餓死了呀！”

????“對啊，糧食呢，糧食呢？”

????“郭捕頭，你回去求求縣太爺，先給我們一點(diǎn)糧食吧！”

????“先給點(diǎn)糧食吧，吃了糧食就有力氣，邪氣不侵，俺們就不會生病了，就不會得瘟疫了，不得瘟疫俺們就能活著！”

????張里長眼含希冀地望著郭大海，他們家也迫切需要糧食，家里的地窖滲水，糧食壞了一小半兒，為了不得瘟疫，他們家強(qiáng)忍著不吃，靠剩下的一半糧食，壓根就沒法子熬到明年夏收，而且沒有糧種，秋季就沒法種地。

????郭大海無奈道：“上頭沒撥款沒發(fā)糧，你們叫縣太爺怎么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黃河就穿過府城，府城的災(zāi)情只怕比縣城更甚！咱們縣太爺原本想得極好，發(fā)覺可能會出現(xiàn)災(zāi)情，就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銀兩去江南買糧食，幫桐城百姓渡過難關(guān)，免得久等朝廷賑災(zāi)糧款不到大家挨餓，誰知黃河決堤，糧食在回來的途中全部都被洪水打翻?！?br/>
????“全部都打翻了？那俺們咋辦呀？朝廷不是該賑災(zāi)的嗎？”一聽到這個消息，哭聲在人群中若隱若現(xiàn)，眼里僅剩的微光慢慢暗淡，化作灰燼。

????看著真不忍心，可又能如何？

????縣衙的糧倉里本有之前存儲的糧食，夠百姓熬過兩個月，得知洪水將至?xí)r縣太爺立刻派人用裝了沙土的麻袋壘在門口，堵住了洪水侵襲。

????誰知，為他人作嫁衣裳！

????洪水退卻，糧倉未毀，里頭滲進(jìn)一些水，也只是最底下的一層糧食發(fā)霉、發(fā)芽，絕大多數(shù)都是完好無損的糧食，足夠活著的百姓用四個月，沒想到立刻就有府城派人過來，說府城極度缺糧，大軍缺糧，把糧食運(yùn)走了，說是今年的稅收，等朝廷撥了賑災(zāi)的糧款再送來。

????縣城每年收了稅，或銀或糧，先收上來交到府城，由府城上繳到國庫，然后朝廷根據(jù)各地的需要撥下款項(xiàng)，經(jīng)由省、府再到縣城，層層遞下。

????事關(guān)生死，府城都顧不得縣太爺?shù)募沂懒恕?br/>
????縣太爺原本忙于縣衙事務(wù)，接連幾日幾夜沒有空閑歇息，驟然得到這樣的待遇，心里又氣又急，病上加病，才徹底倒下了。

????想到此處，郭大?？嘈Σ灰眩@些內(nèi)情都沒法子跟大青山村的百姓們詳細(xì)說明，只好岔開說道：“咱們縣太爺英明神武，痊愈后一定會設(shè)法幫大家渡過難關(guān)，大家現(xiàn)在需要做的就是熬過這場瘟疫，阻止瘟疫繼續(xù)泛濫！”

????張里長有些失望，但也只能贊同。

????和蘇超商量后，把大夫和藥材安頓在他家里，命張里長派人給病人送藥，郭大海和小竇檢查了一下村中關(guān)于瘟疫的防治，覺得很滿意，大青山村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無論是避難還是防治，之所以死這么多人，不過是因?yàn)槿瞬荒軇偬臁?br/>
????郭大海攜著一大包防治瘟疫的藥材去張碩家，進(jìn)門就驚了一下。

????太干凈了吧？縣衙里都沒這么干凈。

????“來來來，先去洗個澡咱們再進(jìn)屋說話，現(xiàn)在不是尋常之時，你可千萬別見怪?！睆埓T對他可不客氣，大大方方地收了藥材，先端給他一碗藥湯喝下，然后送他去東偏房洗澡洗頭，拿了自己的干凈衣服給他換上，連鞋都換了。

????“大哥，你們家忒謹(jǐn)慎了吧？”郭大海洗完澡出來，頭發(fā)濕漉漉的就沒進(jìn)屋，站在院子里曬太陽，不一會兒就干了。

????張碩淡淡地笑笑，道：“我家老的老，小的小，不謹(jǐn)慎點(diǎn)怎么行？你瞧瞧外頭，十家里頭有三四家都得了病，熬過去的才有幾個？”說到這里，收了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每天都能聽到村里傳來噩耗，心里實(shí)在難受得很。

????和蘇大偉一樣，金氏沒熬過去，留下了一個兒子。

????郭大海明白，“唉，這種事太多了，只盼著咱們自個兒能熬過去吧！得知大哥一家安然無恙，我這顆心就放下來了，回去跟二哥三哥說一聲，叫他們放心?！?br/>
????“老二老三他們都還好吧？我們光在山上就避了二十天，回來沒兩日就發(fā)生了瘟疫，無時無刻不在忙碌，縱然心焦，也沒法子進(jìn)城打聽你們的情況?！甭犅劰蠛Ｌ峒摆w明堂和云天瑞，張碩趕緊問出自己的擔(dān)憂。

????“大哥放心，咱們這幾家都沒事，就云三哥家的老娘不小心跌斷了腿，如今正養(yǎng)著。二哥家的嫂子得了病，僥幸不是瘟疫，只是風(fēng)寒，沒有性命之憂，我來時已經(jīng)痊愈了。大哥也不用擔(dān)心我們在城里沒有糧食吃，咱們都記得大哥素日的教導(dǎo)，年年都存上十幾二十石的糧食在地窖里，地窖修得又嚴(yán)實(shí)，雖滲了點(diǎn)水，損失不大。”

????“沒事就好。”天天聽到噩耗，張碩擔(dān)心得不得了，總算可以放心了。

????郭大海目露感激之色，“就是三哥說，欠大哥大嫂的那三百兩銀子，去年年底還了五十兩銀子，以為今年也能還五十，誰知出了這事兒，怕是今年沒法子還了?！?br/>
????張碩擺了擺手，“人活著就好，銀子是小事，不急在這一年半載償還，你大嫂從來就沒催過，去年他還錢你大嫂還問他們夠不夠過日子。我近來沒辦法進(jìn)城，你回去跟老三說一聲，叫他收了這些心思，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熬過這場劫難！”

????郭大海連忙應(yīng)是，見秀姑出來，忙上前問好。

????秀姑笑道：“外頭熱得很，你們兄弟倆進(jìn)屋說話，我早上熬了一鍋綠豆湯，涼透了正好喝，解毒又解渴。我去做飯，大海晌午在家里吃?！惫蠛Ｄ醚瞄T里的藥材私下給他們，雖然說這樣的舉動十分不當(dāng)，但好處自己家得了，秀姑自然不會矯情地拒絕。

????“麻煩大嫂了?，F(xiàn)在大家日子都不好過，糧食緊缺，大嫂隨意弄點(diǎn)粗茶淡飯即可?！痹谶@時候，百姓能吃上粗茶淡飯就很不錯了。

????秀姑笑笑沒說話，他和張碩那么親近，怎么都不可能用粗茶淡飯來招待他。

????張碩招呼他進(jìn)了堂屋，壯壯抱著小野豬趕緊問好。

????“喲，除了吃喜面那日，我再沒見過這胖小子，怎么瘦了些？”郭大海摸了壯壯腦袋一下，伸手接過小野豬。

????“在山上熬了二十天，還沒養(yǎng)回來?！碧崞鹪谏缴系纳顝埓T就心疼。

????“也是，等待洪水退去的日子著實(shí)難熬?！倍号∫柏i片刻，見他扁扁嘴快哭了才遞給壯壯，郭大海笑道：“就你們兄弟親，居然不跟你叔！”

????小野豬在壯壯懷里流口水，用咿咿呀呀之聲來回應(yīng)他。

????隨后，壯壯抱小野豬去廚房幫秀姑燒火，郭大海跟張碩談及縣城里的諸般情況。

????聽聞縣衙無糧，張碩不由皺眉。

????“大哥別擔(dān)心。”郭大海抬頭見張家大門緊閉，方靠近張碩兩步，低聲道：“縣太爺病中往京城去了一封信，聽說縣太爺是京城戶部尚書的兒子，無論如何，戶部尚書譚老大人都不會把咱們桐城給忘了?！边@里有他的兒子，事關(guān)他兒子的功績，他定會用心。

????張碩聽了，神情為之一松，嘆道：“希望咱們桐城都熬過去?！?br/>
????災(zāi)荒、洪水、瘟疫，接二連三，死傷無數(shù)，過去這么久了，朝廷再沒個章法下來，他們桐城絕大多數(shù)百姓真的沒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