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少爺?shù)臐M月宴被商細蕊攪得稀爛,很不愉快。范漣和常之新夫婦沒吃飯就走了,來賓們始終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所謂,被曹司令嚇唬得都快哭出來了。
程鳳臺皺著眉,帶著怒氣與人潮背道而馳。一個傭人叫住他:“二爺,曹司令那兒等你呢!”程鳳臺答應就來,那傭人不放心,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了。主仆二人來到后院,商細蕊瘋完了一場,此時元氣耗盡,神魂俱散。卸去頭面服飾,只是呆呆的在鏡前坐著,由小來給他揩拭臉上的妝。其他的戲子和琴師都被趕回家了,兩個曹司令的兵把守著商細蕊,不知待要如何處置。
程鳳臺站在門口,冷冷喚一聲:“商老板……”
商細蕊不知聽見沒聽見,也沒什么反應。小來看一眼程鳳臺,給商細蕊披上一件披風,商細蕊的眼神都是凝固著的。程鳳臺回想他平時的樣子,再瞧他現(xiàn)在,覺著心里發(fā)毛。
跟來的傭人催促道:“二爺,快回去吧,曹司令等急了呢!”
程鳳臺又沉沉地看了眼商細蕊,揣著怒氣來,揣著怒氣走了。
曹司令從商細蕊身上回憶到往昔的戎馬風光,今天是格外的痛快,看見程鳳臺來了,按著他的脖子與他胡吃海喝了一通,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拍桌子非要看看小少爺。程鳳臺讓奶媽把孩子抱出來,曹司令看見襁褓里的小嬰兒,刷地掏出一把手槍。
滿堂的客人都撂下筷子站起來了,一個丫頭還砸了一碟菜。
程鳳臺惦記常家夫妻,多喝了兩口悶酒,心里正不宣芬,坐那兒紋絲不動的擎著酒杯子,滿不在乎地看了看那槍,略微有點兒醉了:“崩了他!崩了他你得賠!賠我一閨女?!?br/>
曹司令大著舌頭說:“多好的白胖小子,干嘛崩了他!”曹司令晃了晃手里的家伙:“這個!德國造的,好東西!跟了老子七年了,吶!送給侄子做見面禮!將來讓他也當個司令!”說罷為表喜愛,捏了捏小孩的臉,小孩哇地就哭了。
散席之后,曹司令就把商細蕊強行帶走了,帶回公館繼續(xù)回憶他的光輝歲月。有商細蕊在,程美心就不想回家去,她深深地感到挫敗和怨憤,驟然若泣地與弟弟輕聲道:“edwin,你要怎么說?”
程鳳臺說:“什么怎么說?”
程美心說:“你把商細蕊帶到司令跟前,他們要死灰復燃了?!?br/>
程鳳臺今天懶得敷衍她:“燃就燃吧!他一個男的,姐夫又不能娶他做姨太太,阿姐怕什么呢?”說完就自己回去睡覺了,把程美心恨得嘔血,自己在心里罵了個底朝天。
程鳳臺無精打采回到臥房,往炕上一倒,枕著被窩垛半天不說話。二奶奶已聽到外面的事情,她倒是沒有因為表兄的關系而怎樣的氣憤,只嘆道:“這個商細蕊啊……”
程鳳臺恨恨接道:“他就是欠教訓!”
二奶奶深知他的脾氣,今天被商細蕊鬧場,恐怕他咽不下這口氣,過兩天找起商細蕊的麻煩來,又要鬧得滿城風雨,緊張道:“你不要動手,護著他的人可多吶!他名聲又大,鬧起來難收場。”
程鳳臺冷笑:“恩。我不動手。我去跟他講道理。”
第二天正好是禮拜天,程鳳臺決定去拜訪常家夫妻給他們壓驚。公家派給常之新一套帶衛(wèi)生間的公寓房子,小夫妻兩個住著是很舒服了。
程鳳臺撳了兩下門鈴,一個女傭開的門:“先生找誰?”
常之新睡目惺忪地系著睡袍帶子,從女傭背后往門外一瞧:“程先生?”
程鳳臺笑道:“說了是你妹夫,不要叫先生。”
常之新笑了笑,把程鳳臺讓進屋,自己進房換了件衣服,靠在窗臺邊上與他講話。
程鳳臺問:“表嫂呢?她還好么?”
常之新表情略為凝重:“不大好。昨天鬧得心臟發(fā)悶,一夜沒睡,惦記著要離開北平。后半夜好容易靜下來,現(xiàn)在還在休息。”
程鳳臺說:“昨天的事情,真對不住。是我欠周到了?!?br/>
常之新笑笑:“這不怪你。妹夫你一直在上海,當年平陽的那些事,你哪能知道呢?!?br/>
程鳳臺說:“不是。平陽的事我都聽說了。就沒想到商細蕊到現(xiàn)在還耿耿于懷,甚至于鬧得這么兇,是我疏忽大意了??墒潜砭诵郑@一次你們可不能像在平陽那樣受點兒委屈就一走了之啊,法院里的差事得來不易。商細蕊不過就瘋了點潑了點,掃了你們的面子,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可怕的?!?br/>
他這樣坦率,使常之新產(chǎn)生一種肝膽相照的親切感,兩步上前,坐下來與他傾談:“商細蕊,我是不怕他的。但是夢萍——你表嫂怕死了他!”
程鳳臺覺得這真是小題大做:“一個唱戲的,怕他什么?”
女傭此時端上兩杯茶來,常之新欲言又止,對她吩咐:“你去買點心,不要油炸的,太太吃了鬧胃疼。看看有沒有菜包子和豆?jié){?!?br/>
女傭答應一聲出去了,常之新關緊臥房的門給程鳳臺讓了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說:“有些事,傳出去反而被人曲解,因此我只告訴過范漣,現(xiàn)在再告訴你?!?br/>
程鳳臺慎重地點點頭。
常之新放輕聲音說:“當年在平陽的時候,商細蕊和水云樓里的那幫潑婦把夢萍逼得上下無門,所有的戲樓劇院都不敢收她,還教夢萍賠了一大筆違約金,把積蓄都賠干凈了。夢萍就只好在大街上撂地唱戲,像討飯一樣。這些,想必你都知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