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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而偉大 第十七章

短短一行字,像重錘一樣擊在齊升平的神經上。他立刻重新查看信封,警局通用的牛皮紙信封,上面什么都沒寫,信紙上也沒有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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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叫來方秘書:“看見這是誰送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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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交來的時候只有報告,沒見著信封,應該是有人偷偷塞在中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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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了一遍匿名信:“馬上叫夏處長和王處長過來?!?br/>  ?
  方秘書剛離開,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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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喂?局長,現在嗎?是,我馬上過來?!?br/>  ?
  局長辦公室位于北樓五層,電梯上去后,一進屋便能看見高大敞亮的拱形玻璃窗,白色紗簾半掩著,幽靜私密。紅木地板上鋪著一塊棕色羊毛地毯,深綠色厚窗簾,黑色皮質沙發(fā),處處都比齊升平的副局長辦公室更顯氣派。段局長穿著質地上乘的襯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站在書柜邊擦拭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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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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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嗯,坐吧?!?br/>  ?
  齊升平坐在了黑色沙發(fā)上。茶幾上已經擺了一套茶具,茶壺里冒著熱氣。齊升平很喜歡這套沙發(fā),坐下去時的軟硬程度和靠背弧度都剛剛好,皮質也比自己辦公室里的更加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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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夏繼成這個人,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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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處長?能力還是有的,只不過心思經常不在警局,對爭名逐利的事也沒興趣。比較務實。”齊升平沒想到第一個問題是關于夏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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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務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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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喜歡在外面做點小生意。只要不影響警局工作,這種事情我一般也不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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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背景,你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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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是陸軍大學出身吧,吳石將軍的學生?!?br/>  ?
  段局長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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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見狀有些忐忑:“局長,他出什么問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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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有封調令,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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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一臉疑惑地打開,很是詫異:“調去國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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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防部監(jiān)察局,有人點名要的他?!?br/>  ?
  齊升平愣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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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感嘆道:“都不是等閑之輩啊?!?br/>  ?
  “我對他還是比較了解的,從來沒聽他提過在國防部有關系啊?!?br/>  ?
  段局長走過來,倒了兩杯茶:“那只能說,他不喜歡顯山露水罷了?!?br/>  ?
  “以為他是閑云野鶴,沒想到在另辟蹊徑……”齊升平還是有些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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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遞給他一杯茶:“嘗嘗這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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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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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來局長這兒,都能喝到最好的龍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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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龍井里最好的獅峰。聽說夏處長也喜歡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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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有些意外:“平時是好兩口?!?br/>  ?
  “還有兩罐,給他送去吧。祝他到南京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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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說得輕描淡寫,但這讓齊升平立刻意識到夏繼成的分量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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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替他謝謝局長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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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干山的事情調查得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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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員都寫了自查報告,剛剛交上來?!?br/>  ?
  “有什么發(fā)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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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發(fā)現,但是齊升平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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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副局長辦公室交完報告和那個牛皮信封回來后,趙志勇就一直心神不寧。顧耀東看他坐在位置上臉色不大好,關心道:“趙警官,你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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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失神地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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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滿頭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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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一摸,這才發(fā)覺自己頭上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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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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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沒什么,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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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窗戶打開,你透透氣。”顧耀東給他倒了杯水,又去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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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心不在焉地喝水,悄悄瞥著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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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方秘書來敲門:“夏處長,副局長請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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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一聽,頓時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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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跟著方秘書離開了。顧耀東對這一切沒什么反應,依然在專心掃他的辦公室,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趙志勇心情復雜地看他掃地,心想著天要塌了,這傻子還是只知道抓著眼前這點芝麻大的事,還做得興高采烈,這大概就是他在警局的最后幾天了……這么想著,趙志勇忽然鼻子發(fā)酸,他起身過去從顧耀東手里拿過了掃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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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br/>  ?
  顧耀東笑著拿回去:“不用,你不舒服就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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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幾乎是把掃把搶了過來:“我坐得肩膀疼,想活動活動。處長讓你干點有用的。翻翻書翻翻檔案,有什么想做的,現在就趕緊去做吧?!?br/>  ?
  這話聽著像是以后就沒機會去了。顧耀東沒聽明白,不過也不在意,笑呵呵地道了聲謝,說道:“那我去把沒看完的材料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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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亂講些什么,他的腦子比嘴巴還要亂,于是只能去悶頭掃地,不敢再看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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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秘書帶著夏繼成進了辦公室,王科達已經等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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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副局長不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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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秘書:“他被局長叫去了,馬上就回來了。請二位再等一等?!?br/>  ?
  方秘書關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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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一頭霧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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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著:“不清楚。等吧?!?br/>  ?
  齊升平離開段局長辦公室后先去了趟法醫(yī)室。楊奎的尸體從莫干山運回來后,就直接送到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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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醫(yī)從解剖室出來,摘掉口罩和手套說道:“頸椎骨折,窒息而死,沒有其他致命傷,胃里也沒有藥物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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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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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定沒有。對方可能是個老手,出手力道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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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若有所思,老手?顧耀東會是個老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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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著兩罐茶葉回了辦公室,夏繼成和王科達趕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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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副局長,是不是莫干山的調查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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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看了看二人:“楊奎被害當晚,最后去的地方是貨運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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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是。我讓他去通知車行當晚戒嚴?!?br/>  ?
  他用鑰匙開了鎖,從抽屜里拿出那封匿名信:“我收到這封匿名信。有人舉報,我們在莫干山的一名警員,當晚曾經尾隨楊奎前往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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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和王科達都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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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我們的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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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遲疑了幾秒,然后看著夏繼成說:“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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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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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趕緊看舉報信:“這字跡,鬼畫桃符啊?!?br/>  ?
  夏繼成瞄了一眼,臉色隱隱有些陰沉:“怕被人認出來,換左手寫的吧?!?br/>  ?
  王科達忽然想起來:“不對??!夏處長那天喝醉了,顧耀東一直在房間照顧他。我沒記錯吧?”他轉頭盯著夏繼成,想看出點什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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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出了夏繼成似有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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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我是喝醉了?!?br/>  ?
  王科達:“你不可能說謊,顧耀東也不會分身術。那就是有人故意冤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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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也瞇著眼睛打量著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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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信上也沒說錯。他是去了趟倉庫,不過是去替我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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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冷冰冰地:“現在還有時間解釋?!?br/>  ?
  夏繼成:“我有一批貨要托沈青禾運到南京。那天突然戒嚴,關卡又逢車必查,我知道東西跟著她的貨車肯定運不出去了,所以讓顧耀東去把東西取回來。王處長,那天你的人在場,這種事我不方便說太細,希望你能理解?!?br/>  ?
  王科達:“那批貨不就是藥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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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皮笑肉不笑:“那是楊隊長看見的。還有些生意,不方便給他看?!?br/>  ?
  齊升平:“現在不用保密了。什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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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看起來很難開這個口:“金條?!?br/>  ?
  齊升平:“沈青禾直接送去南京不是更好?為什么轉道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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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她在湖州有路子送去南京,不必親自跑一趟?!?br/>  ?
  “那為什么又上了莫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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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是只打算到湖州城里的。剛好會場跟她訂了一批酒和罐頭,反正莫干山就在湖州境內,她就順道上山做點小生意?!泵鎸R升平的咄咄逼問,夏繼成倒是越發(fā)坦然,給人感覺似乎是覺得反正也瞞不住了,不如和盤托出,免得惹上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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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半信半疑,試探道:“二月份,國防最高委員會可是發(fā)布了《經濟緊急措施方案》,明令禁止買賣黃金啊。夏處長,你這么做,可是很危險的?!?br/>  ?
  “現在物價都漲成什么樣了?越禁,越說明黃金才是硬通貨。你看現在各地高級軍官,領到軍餉鈔票都暫不下發(fā),全部裝運到上海來搶黃金。運送戰(zhàn)備的火車都成他們運鈔票的專列了。中央銀行連續(xù)十個月拋售金條,金價還不是照樣日漲夜?jié)q。全國都擠破了頭來上海搶黃金,我們守著上海無動于衷,總有點說不過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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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夏繼成振振有詞的樣子,齊升平的態(tài)度緩了下來。畢竟,在他的認知里,這就是夏繼成應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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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但是去倉庫的這段時間,到底做了哪些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查一查?!?br/>  ?
  夏繼成笑得很無奈,“他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已經很不錯了?!彼坪跸氲绞裁?,滿臉驚訝,“王處長,你不會懷疑他是共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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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指著匿名信:“就目前來看,他確實有疑點?!?br/>  ?
  “沒關系,當然可以查。只是顧耀東是什么水平,警局也都知道。你和楊隊長也一直認為,他這樣的人連給警局掃地都不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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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有些尷尬:“也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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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順勢半開玩笑道:“你就不用顧忌我的面子啦!他是我招進來的,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只不過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看走眼罷了。要說他是共黨……不知道是我眼光太差,還是共黨眼光太差?!?br/>  ?
  齊升平聽著二人說話,思忖著,這時他看見了桌上的兩罐茶葉……段局長,吳石,顧耀東,楊奎,這幾個名字在他腦子里一一閃過。天平左邊是段局長和吳將軍,搭上一個顧耀東,天平右邊是王科達和楊奎,中間放了一個夏繼成,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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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匿名信只提到他也去了貨運車行,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剛才局長問起調查情況,我也沒有提起這封信。既然現在問清楚了,這封信就到此為止。”王科達還想說什么,齊升平適時打斷了他:“這么大的行動搞砸了,最后卻揪著一個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調查,傳出去了還以為我們在找替罪羊,姿態(tài)未免難看了些?!蓖蹩七_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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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轉而看向夏繼成:“更何況,我們夏處長一向很照顧顧警官。臨到你要調走,多少也要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個愉快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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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了笑:“謝謝副局長?!?br/>  ?
  王科達一頭霧水:“誰要調走?夏處長要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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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調令今天剛剛到。去國防部監(jiān)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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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和剛剛在局長辦公室的齊升平一樣詫異:“沒聽你提過啊,這么突然?!?br/>  ?
  齊升平:“聽說是監(jiān)察局有人點名要你過去?!?br/>  ?
  “是吳仲禧監(jiān)察官。”夏繼成說得很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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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齊升平,睜大眼睛往前挪了半個屁股:“就是那個首席監(jiān)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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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是。二月份經濟管制以后,監(jiān)察局抽調一半人手組建經濟監(jiān)察團,很缺人手,他就想讓我過去?!?br/>  ?
  “哦……難怪了。你們關系很熟嗎?”齊升平語氣里帶著一絲隱隱的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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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國防部史料局的吳石將軍是莫逆之交,吳將軍又是我的恩師,所以也算有些淵源?!?br/>  ?
  夏繼成對顧耀東的維護已經擺到臺面上了,這也正常,誰都希望走時能善始善終。齊升平暗自慶幸在收到匿名信后,及時知道了夏繼成身上的層層關系,否則一旦因為姓顧的小角色撕破臉,難堪的恐怕不是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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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看不出來啊夏處長,搭上監(jiān)察局這層關系,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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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著:“說笑了王處長,他們都是黨國的棟梁,夏某只是有幸跟著謀點生路罷了?!?br/>  ?
  齊升平把兩罐茶葉放到他面前:“這是段局長送給你的茶葉,這些年共事一場也是緣分,祝你到南京一切順利?!?br/>  ?
  夏繼成趕緊起身,敬禮:“謝謝局長和副局長栽培。卑職一定不忘出身,更不會忘了副局長這么多年的關照?!?br/>  ?
  齊升平意味深長地說道:“莫干山的事搞成這樣,行政院肯定大為光火。監(jiān)察局會著手詳細過問的,上海警察局肯定要擔責任,希望不要影響你的前途才好啊?!?br/>  ?
  “其實您和王處長已經計劃得非常周密了。我個人認為此次行動失敗,當地保密局要負主要責任,畢竟是在他們的地盤,而且整件事就是從他們魯莽殺掉那名湖州交通員開始出錯的。這件事我一定會跟吳監(jiān)察員詳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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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辦事從來都這么讓人放心,齊升平滿意地看著他:“嗯……要走了,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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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埋著頭,沉默了片刻:“二處的警員跟著我這些年,無功無過,都是些老實人,還望今后接替我的處長能多照顧他們。”他很誠懇,帶著一絲傷感。這是今天坐在這間辦公室里,他說過的唯一一句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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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竟也生出些許傷感,笑著最后說道:“你是個講情義的人,也不枉我這些年提攜。今后你在南京,我們在上海,大家互相關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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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和王科達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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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夏處長,晚上一起吃飯,我給你踐行?!?br/>  ?
  “客氣了。走得匆忙,還有好多事要辦,好意,我心領了?!?br/>  ?
  夏繼成客氣得有些距離感。王科達心想著他要高升了,忙著打點各路貴人,這就已經顧不上警局這個跳板了,于是只能悻悻地說道:“行吧。到了南京,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上海的老朋友啊?!?br/>  ?
  夏繼成皮笑肉不笑:“這么說就生疏了。我的心還是在刑二處的。今后還望王處長多多照顧二處警員,尤其是顧耀東?!?br/>  ?
  王科達猶豫了下,忍不住問道:“老夏,其實我心里一直有個疑問。這顧耀東實在算不上什么人才,你還一直這么照顧他,是不是他跟你……有什么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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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關系?!毕睦^成回答得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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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反而怔住了:“真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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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一般的關系?!?br/>  ?
  “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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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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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識趣地:“行了行了。副局長已經發(fā)話了,匿名信的事就過去了。我不會為難他。那就……祝你在南京一帆風順,步步高升?!?br/>  ?
  他朝夏繼成伸出手來,夏繼成笑著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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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二處里,警員們像往常一樣閑散地做著手頭的事情。趙志勇看著桌上的案件資料,但是目光根本沒有焦點。顧耀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抓走了。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不時瞟著門口,夏繼成一進來,他立刻就緊張起來,想從處長臉上看出點什么結果,可又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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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看了看他,沒說什么,徑直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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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長:“處長,是莫干山的事有眉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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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很平靜:“是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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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大頭:“他們一處不是挺厲害的嗎?抓這個抓那個,怎么這回損失了一個楊隊長,反而抓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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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長:“上交了那么多自查報告,什么線索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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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皮毛,沒有調查價值?!?br/>  ?
  聽到夏繼成這句話,一直裝作看資料的趙志勇松了口氣。這消息竟讓他下意識地有些高興。他這才突然意識到,從匿名信交出去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已經在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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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夏繼成都默默看在眼里。其實當他看到那一行鬼畫桃符的匿名信時,就已經明白怎么回事了。刑一處的人要舉報顧耀東用不著這種方式,也不必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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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喇叭叫嚷著從外面跑進來:“新聞新聞!特大新聞……處長,您回來啦?!?br/>  ?
  于胖子:“什么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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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喇叭:“我剛聽見一處的人在說,有人匿名舉報我們顧耀東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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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也抬起頭以為是什么小道消息的趙志勇,趕緊把頭埋了下去,仿佛只要埋著頭就能把自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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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楊隊長死之前最后去的地方是貨運車行,信上說有人看見顧耀東跟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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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大頭:“趙志勇,你不是跟顧耀東住一個房間嗎?他那晚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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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支支吾吾:“他是跟我說過要出去,不過……我不清楚他去哪兒,我又沒跟出去。好像……好像是去處長那兒了吧?!彼缶人频目聪蛳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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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我剛剛已經在副局長辦公室解釋過了。顧耀東被我派去倉庫取東西,之后一直留在我房間里。我不清楚寫信的人到底看見了什么,但他和楊奎的死沒有任何關系。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議論?!?br/>  ?
  趙志勇心情復雜地埋頭繼續(xù)假裝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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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顧耀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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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長:“去樓下幫您擦車了?!?br/>  ?
  夏繼成走到窗口邊,望向樓下院子里。從這里望下去,顧耀東的身影只是小小一團,正圍著自己的黑色轎車忙前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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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讓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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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長:“他自己。說是要給您擦得比鏡子還亮堂。莫干山回來之后,這小子干什么都特別賣力?!?br/>  ?
  車邊放著水桶,顧耀東洗抹布,擦車,換一桶干凈水,又接著洗抹布,擦車。擦完了車身,再用刷子蘸水刷輪胎。他仿佛是一個上山拜師學藝的小徒弟,虔誠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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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望著他,聽著身后警員們嘰嘰喳喳,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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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要去的地方是人事室。夏繼成把所有警局證件和幾把鑰匙放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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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顧耀東賣力擦車的同時,夏繼成已經遠遠地朝警局大門走去了。這段路并不算長,可是他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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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門口,他最后望了一眼這四棟灰色的高樓。明天將會是他最后一次走進這里,留戀嗎?也許已經由不得他選擇記住或是忘卻。這是他的青春,曾經也像顧耀東一樣喊著“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在這四棟樓里他學會了將這句話放進心底,永不泯滅;這是他的戰(zhàn)場,在這里他從邵屹變成夏繼成,又從夏繼成變成“白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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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今天,這場戰(zhàn)斗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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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這里,便是一個未曾見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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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興沖沖地跑進家門:“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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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圍在飯桌前,桌上放著大包小包,顧悅西正在分發(fā)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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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東母親笑逐顏開:“快來看看,你姐夫出?;貋恚瑤Я撕枚鄸|西?!?br/>  ?
  顧耀東:“姐夫這趟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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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悅西:“廣州。這男人花起錢來真要命,買這么一大堆,這趟出海算是白跑了?!?br/>  ?
  顧耀東:“都有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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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砂糖橘、陳皮、紅茶、南糖。這是給爸爸的樹腳眼藥散,說是對眼疾有好處。這是給媽的白馬菜刀。你見過大老遠背菜刀回來送人的嗎?”顧悅西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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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邦才:“不是還有兩桶海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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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是不錯,就是這個人太沒有情趣了……”顧悅西總是這樣,嘴上數落著,心里又想著他的好,最后抱怨就變成了嗔怪。再不解風情的男人,念家愛家也會讓人心生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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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跑過去蹲在水桶前,饒有興趣地看魚在桶里游來游去。過了片刻,他忽然抬頭問她:“姐,能給我一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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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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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給我們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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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你都學會討好長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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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我想跟著他正正經經當警察?!?br/>  ?
  顧邦才很欣慰:“嗯,開竅了?!鳖櫼珫|笑嘻嘻地拎起一桶就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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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東母親:“哎——明天早上再拿去警局也不遲?。 ?br/>  ?
  顧耀東一邊說話一邊已經出了門:“萬一死一條呢?現在送去最新鮮!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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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夏繼成在鴻豐米店最后一次向老董匯報完情況出來時,便遠遠看見沈青禾等在街角。這一刻終于還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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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傍晚,天邊常常被霞光映得極其絢爛,但并不使人覺得溫暖。也許是因為白天太過盛大輝煌,這最后的絢爛反倒有種曲終人散的孤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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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風了,沈青禾覺得有些涼,這種感覺原本只應屬于離別之秋。她和夏繼成沿著大路朝江邊走去,遠遠地便能聞見黃浦江熟悉的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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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時候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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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天的火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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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防部監(jiān)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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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我正打算去找你。出了點問題?!?br/>  ?
  “怎么了?”沈青禾一下子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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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是顧耀東。莫干山的事情沒有結束。有人給齊升平寫了匿名舉報信,說看見那天晚上顧耀東跟著楊奎去倉庫了?!?br/>  ?
  “他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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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我暫時應付過去了。但是這封信會留在齊升平和王科達的神經上,時不時跳出來作亂。我希望你能配合他渡過這一關?!?br/>  ?
  沈青禾的心情像在美國辛辛那提坐過山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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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配合?”她茫然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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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干山這一趟,刑一處、刑二處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在談戀愛了?!?br/>  ?
  “我們只是演戲!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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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需要互相掩護,我當然知道。但是現在需要你們繼續(xù)演下去。我走以后,警局里會有不止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觀察他。不管顧耀東還是你,都不能讓人起疑心,更不能露出任何破綻?!?br/>  ?
  長長的沉默。沉默地想心事,沉默地從南京西路走到了南京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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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任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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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吧?!?br/>  ?
  “時限多久的任務?一個月,半年一年,還是無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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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取決于你們的安全狀況?!彼硇缘媒趵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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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禾停下了腳步:“除了顧耀東,還有其他話想對我說嗎?”她期待地望向夏繼成的背影,夏繼成回過頭來了,絲毫沒有避開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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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后我不在上海,繼續(xù)培養(yǎng)他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有你在身邊,他會很快成長起來的?!?br/>  ?
  “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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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些?!?br/>  ?
  前面已經能聽見江水的聲音。夏繼成轉回身,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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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黃浦江邊,望著江水翻騰著向前,目光便也隨著它一路往前,看得久了,便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很久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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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到了南京,就是你看秦淮河,我看黃浦江了?!?br/>  ?
  “不都是同樣的長江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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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在你之前,那個位子上曾經犧牲過兩名同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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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了笑:“‘欲得虎兒須入穴,如今虎穴是南京!’這是南京地下市委的陳書記上任前,她先生寫的臨別詩。在她之前,南京曾經犧牲過八位市委書記。壯士一去不復還,她是真正的勇士。我不算什么?!?br/>  ?
  其實沈青禾知道自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他是戰(zhàn)士,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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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切順利,你還會回上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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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會吧。如果一切順利,不久的將來我們就會迎來勝利。到那個時候,只需要一張火車票,不管上海南京,還是延安重慶,中國之大,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們就是普通人,生活里沒有政治,只有山川湖海、柴米油鹽?!?br/>  ?
  沈青禾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傍晚她沉默了很多次,但也許所有的沉默都是為了說出最后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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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今天該說后會有期,還是后會無期。就當這輩子都不會見了,有些話我今天一定要講。我喜歡你,這句話我從來沒有說出口,今天不怕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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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沒有意外,但是也沒有回應。沈青禾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回應,只是望著江水慢慢地說著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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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蘇聯,你抄在床頭的詩,我還記得?!蚁牒湍阋黄鹕?在某個小鎮(zhèn)/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其實我也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有一個故事?!?br/>  ?
  “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很久以前就已經結束了。對不起?!?br/>  ?
  沈青禾悵然若失,卻也釋懷了。這些年喜歡他,他只是假裝不知道。原來他心里真的有愛人。那就好。她寧肯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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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祝賀我終于可以翻過這一頁。也許我現在還不明白,究竟什么是愛情,但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答案。我是沈青禾,不是一般人,不管接替你的人是誰,他都應該為有我這樣的搭檔感到幸運?!鄙蚯嗪探吡Τ麛D出一個灑脫的笑容,足夠驕傲,足夠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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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了:“這也是我的幸運?!?br/>  ?
  他當然知道她的心事。曾經還是邵屹時,他擁有過一段愛情,那段愛情很普通,那個女孩也很平凡,平凡到再也無人能相提并論,以至于那個女孩死后,邵屹也不存在了。在那之后沈青禾是唯一走進過他心里的人,因為珍視,所以更認為她應該有屬于她這個年齡和時代的愛情,屬于她的青春回憶和轟轟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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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當然沒有翻過這一頁,帶著驕傲和灑脫地說出這些,不過是在告訴自己,她應該,也必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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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今后還會再見。”她朝他伸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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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沒有回應她的握手,而是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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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會有期?!?br/>  ?
  她愣了片刻,忽然意識到這個她等了很久很久的擁抱,是他們之間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后一次。于是她的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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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車靠站了。顧耀東拎著一大桶海魚下了電車,咸腥味惹得司機直皺眉頭,他一邊老實地笑著道歉,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水桶,生怕水灑沒了,傷著他心愛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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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到了夏繼成的公寓樓,顧耀東拎著水桶在門口敲了半天門,沒有人回應。不知道是處長出門了,還是自己找錯地方了。他只得又拎著桶下了樓,打算去找門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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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一樓時,他聽見樓下有兩個人說話,聲音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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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處長,我們的合作關系到此為止了。到南京以后,多保重?!?br/>  ?
  “你在上海也保重?!?br/>  ?
  “祝你大展宏圖,一切順利?!?br/>  ?
  水桶跌落地上,周圍一片死寂,只聽見水桶沿著臺階哐哐當當滾下去,仿佛是希望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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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桶一直歪歪扭扭滾到了夏繼成面前。他循著水跡朝樓道望去,只見樓道里幾條海魚七零八落地蹦來蹦去,顧耀東埋著頭,一個人站在那里,看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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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頭望向夏繼成:“處長,你要離開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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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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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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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br/>  ?
  顧耀東怔怔地望著他,這算是什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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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明天,警局見?!毕睦^成頭也不回地上了樓。那一瞬間,他看見顧耀東又變成了那只被人遺棄在走廊里的流浪貓,就像一年前來警局報到時一樣。他真怕再多站一秒鐘,面前的小警察就會痛哭出聲。到那個時候,還能硬著心腸一走了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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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陰雨依舊綿綿地飄著。楊一學沒有出來掃地,于是福安弄就好像沒有醒過來一樣。炊煙沒有升起來,偶爾有不得已早出的人,也是行色匆匆,連聲招呼也沒有。就像這夏日里的低氣壓一樣,一切都沉悶得讓人提不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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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宿未睡,也一宿未動。顧耀東就這樣坐在地上,一夜之間消沉了許多,下巴上的胡楂也變青澀了。他的少年感,大概就是從這個夜晚開始褪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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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二處門口圍著警員朝里張望,還有些警員來去匆匆,似乎在奔走相告著什么重大新聞。刑二處門里沒有人說話,李隊長看著夏繼成,趙志勇看著夏繼成,除了無故曠工的顧耀東,所有人都看著夏繼成。氣氛和這鬼天氣一樣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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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已經不再穿警察制服了,他穿了一身便裝,桌上放了個箱子,正一件一件把私人物品收進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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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長:“處長,您要調走,怎么不提前告訴我們呢?這么突然,大家都有點接受不了?!?br/>  ?
  夏繼成:“調令也是剛下來的?!?br/>  ?
  “您以后還回警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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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走以后,應該會有新處長調來。我回不回來,你們都不會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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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大頭憤憤地一腳踹翻了椅子:“他媽的肯定是因為那封匿名信!處長替顧耀東扛了這件事,搞得自己要被調走!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背后干這種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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