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二處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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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接了電話,“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處……什么位置?有人員傷亡嗎?”他看了一眼顧耀東的空位子,“知道了!彼麙炝穗娫,立刻向李隊長報告:“交通崗亭的電話,衡山路有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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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打刑警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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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是尚榮生的女兒。司機報的警,說是有人故意開車撞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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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聽便知不是普通車禍,自覺地穿外套拿警棍,準備去現(xi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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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一邊揣警棍,一邊說:“這事情還沒完沒了了。有人受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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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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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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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小聲說道:“沈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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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嘩啦”一聲,顧耀東站在門口,手里堆成小山一樣的資料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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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之后,顧耀東已經(jīng)大汗淋漓地沖回了福安弄的家里。他顧不上敲門,直接推門進了亭子間。沈青禾坐在床邊看書,頭上戴著帽子。他沖過去掀掉帽子一看,頭上果然纏了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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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被他驚了一下,低聲吼道:“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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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去搶帽子,顧耀東不肯還,只是死死瞪著她。因為跑得太急,他已經(jīng)喘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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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關了房門,低聲問道:“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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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站在原地喘了好半天,顧耀東才稍微緩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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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外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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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被那輛車撞上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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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躺醫(yī)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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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自己的命這么不當回事?”他顯然被惹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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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對面司機喝醉了在街上橫沖直撞,我們及時躲開了,我不小心撞了一下,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緊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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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交通警察,肇事司機當時就跑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司機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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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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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架案是警察局該管的事,你為什么一直往里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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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心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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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不是!”顧耀東低聲吼道,“接近尚家是你的任務!你也覺得案子背后有鬼,對不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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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架案是警察局的事,那應該問你們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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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顧耀東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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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片刻,他有些低沉地說:“你還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訴我。這算搭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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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告訴你?”沈青禾一把搶回帽子。被人不知分寸地關心和緊張,這是她曾經(jīng)最頭疼的事情?涩F(xiàn)在被顧耀東吼著,緊張著,責怪著,她只覺得莫名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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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這樣被蒙在鼓里,只能瞎擔心,瞎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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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樣,還是謝謝你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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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冷淡的安慰讓顧耀東終于控制不住了:“我關心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關心你但是我更想幫你,你明白嗎?”他第一次沖沈青禾發(fā)了火,終于還是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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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愣住了,她努力想繼續(xù)吵下去,但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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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走之前,交代我一定要在警局留下來,只要留下來就能發(fā)揮作用,就能幫你!可你什么都不告訴我,我怎么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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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怒氣沖沖地開門出去,沒想到一出來就看見母親和姐姐兩個人守在樓梯口。她們在樓下就聽見爭吵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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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你們……好像在吵架?”耀東母親擔心地小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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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到底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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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卡殼了幾秒,然后說:“我就說了一句她的帽子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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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亭子間門開了,沈青禾走了出來:“嫌帽子不好看,你可以陪我逛街買好看的呀?赡阋惶斓酵矶荚诰郑裁磿r候陪過我?”她一臉委屈,仿佛剛剛真的在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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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很配合:“警局最近任務多,我實在不好請假。再說我們剛才是為了帽子吵架,怎么又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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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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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混淆概念。如果在法庭上,法官也要說你這是邏輯不清,偷換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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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你是在說我沒文化不懂法嗎?”沈青禾越發(fā)委屈了,她紅著眼睛對耀東母親和顧悅西說:“不好意思呀,吵到大家休息了。”然后楚楚可憐地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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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耀東母親和顧悅西瞪著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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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明明在說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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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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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朝他開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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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瞎了說帽子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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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跟你談戀愛,你跟人家談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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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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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只聽著不敢吭聲,直到她們氣鼓鼓地下樓走了,他才松了口氣。但是很快,憂慮又重新籠罩了他。沈青禾有事瞞著,就算再敲開亭子間,她也不會多說一個字。更何況他剛剛還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接下來怎么辦?顧耀東腦子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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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知道顧耀東就站在亭子間門口。她站在門里,一動不敢動。也許剛剛那些話只是因為他氣急了,口不擇言。能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什么都沒聽見嗎?理智給出的答案當然是“能”。但是隱隱地,沈青禾能感覺到,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和以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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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候,顧耀東和趙志勇一起去了警局食堂。顧耀東只要了一小碗面條,似乎沒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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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東張西望一番,偷摸著拿出兩個雞蛋,塞給顧耀東一個:“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媽給煮的。就兩個,別讓其他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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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你吃吧,我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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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專門讓我?guī)Ыo你的,面攤上要賣一萬塊錢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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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有些感動:“謝謝……下班我也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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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遮遮掩掩地剝雞蛋吃,生怕被人看見:“不用,最近生意不好,我媽身體也不舒服,好幾天沒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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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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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疼,老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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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醫(yī)院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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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一次,說是胃里長了個什么東西,除非做手術。她嫌貴死活不肯。我每個月薪水全都偷偷給她買藥了,先養(yǎng)著吧。等攢夠錢一定要帶她去把手術做了。不過這藥我騙她說是警局福利,不要錢的。別說漏嘴了啊!闭f到這里,趙志勇有些感嘆,“干了這么多年我還是個小警察,要是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哪怕當個小隊長,這筆手術費就容易了……對了,沈小姐的傷不嚴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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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又想起了那場爭吵,越發(fā)低沉:“頭撞破了,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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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要不是她反應快,那個尚家小姐怕是要丟半條命了!交通警察說那輛車一直停在小路上,那擺明了就是在等尚家的車呀!這算謀殺未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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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些綁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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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專案組一點頭緒都沒有。你也勸勸沈小姐吧,她是講義氣,可有的事能幫,有的事還是躲遠點好。尚家的事搞不好要出人命的,誰知道那些綁匪會不會再下手呢?”趙志勇一邊說著,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起雞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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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頭緒都沒有。警局是這樣,沈青禾可能也是這樣。越是沒有頭緒,她就越是只能往深處鉆。顧耀東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于是他又想,如果是處長,他會怎么辦?他會讓自己怎么辦?而他想得最多的問題是,究竟什么才算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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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顧耀東在房間里心神不寧地看書。對面的亭子間關著門,屋里沒人。已經(jīng)晚上八點多了,沈青禾還沒有回來。他看著書,聽著樓下的家人說話,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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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坐在天井里剝豌豆,顧邦才在一旁刷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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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外面亂糟糟的,一會兒軋金子踩死人,一會兒又是什么綁架案。她老是一個人在外面跑,怪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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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邦才:“早上遇見楊會計,聽他說這幾天沈小姐總去幫忙。他白天賣菜,晚上不是又臨時找了個電影院里的活嗎,回來得晚,沈小姐就去給福朵做了幾天晚飯。興許這會兒就在楊家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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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說了幾句,只聽見顧耀東噔噔噔跑下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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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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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去看看福朵,順便給她送幾個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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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墻邊堆著一排煤球,他往桶里胡亂塞了幾個,拎上就朝楊一學家跑去。沖到門口一個急剎車,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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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沈青禾好好地坐在里面,正在給福朵輔導功課。顧耀東只說自己是來送煤球的,放下便打算走了。沈青禾看著他來,又看著他走,似乎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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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朵:“青禾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功課我自己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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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我?guī)湍惆,反正回家也沒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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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朵:“耀東哥哥,那你晚一點能來接青禾姐姐嗎?外面太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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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不想讓沈青禾為難,于是搶在她之前說:“她跟一般人不一樣,用不著別人擔心!闭f完便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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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一直待到很晚,等楊一學回家了,她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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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路燈已經(jīng)滅了。沈青禾站在楊家門口放眼望去,整條弄堂都是黑黢黢的,唯獨顧家門口有一團亮光。她走到門口,抬頭望去,顧耀東房間的燈光很亮,剛好把家門口照得亮堂堂的。其實并不只有今晚這樣,從很久以前開始,每當她晚歸的時候,門口就會亮起這盞特殊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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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聽著沈青禾進了屋,上了樓,這才把那盞很突兀地放在窗臺上的臺燈挪回了寫字臺上。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甚至覺得沈青禾只需要自己和她保持距離。但小小一盞燈,也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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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沈青禾正陪尚君怡在書房整理尚會長的書信時,綁匪來電話了。五十萬美金,當晚八點交錢贖人,必須尚君怡一個人去——這就是對方的全部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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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立刻向老董匯報了情況。顯然,老董也有些意外。五十萬美金,遠不足以彌補國庫虧空,難道真的只是一群普通綁匪?最終二人決定,由沈青禾當晚陪尚君怡去交錢,老董安排警委的人跟在周圍。如果尚榮生沒有現(xiàn)身,沈青禾要想辦法套出關押他的地方。不管對方到底什么目的,今天晚上必須先把人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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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七點,尚君怡已經(jīng)準備好五十萬美金,裝在了一只皮箱里。沈青禾跟她借了一件顏色艷麗的旗袍換上,化了裝,頭上套了短款假發(fā),和剛進門時判若兩人。尚君怡在一旁看著她易容術般的喬裝技術,瞠目結舌。沈青禾只說以前在電影公司待過,跟演員們學了幾招。一切準備妥當,她最后穿上了一件風衣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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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匪約定的地點是蘇州河北岸一處廢棄的廠房,周圍沒什么人煙。角落里停著一輛吉普車。沈青禾是開著尚家的轎車來的。她和尚君怡下車后,兩個戴面罩的男人從吉普車上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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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綁匪問道:“不是說好了一個人來嗎?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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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小姐不會開車,帶著箱子又不方便坐黃包車。我是她朋友,給她當司機。”沈青禾說起話來軟軟的,一聽便沒什么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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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上下打量沈青禾,看她這身打扮和氣質,確實也像是富家小姐,于是半信半疑地問道:“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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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尚先生呢?我們要先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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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肯定活著。給了錢,就能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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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看車上不像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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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錢,我們怎么可能把尚榮生帶出來?萬一你們耍詐報警了呢?趕緊,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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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和他們周旋了幾句,見對方死活不肯讓她們先看人,沈青禾便大概明白了一二。對方根本沒打算放人,所以也根本沒有把尚榮生帶到這附近。既然這樣,那就必須把關人的地方打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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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這樣吧。尚家說到底也不缺錢,只要讓我們先看見人,尚小姐可以再加五萬美金。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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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君怡一怔:“我……”沈青禾悄悄捏了她一把,君怡立刻反應過來,“我可以給你們寫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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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只要遠遠看一眼,知道人活著,我們就交錢,然后你們再放人。這樁生意你們不吃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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