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很從容地看著鐘百鳴：“鐘副局長，這么巧?！?br/>　　?
　　鐘百鳴笑盈盈地看了她片刻，興奮，卻又不慌不忙，“不巧。我是專門來等白小姐的?！彼χ眠^吧臺上的點心盒子，“周福記，很有名啊。介意我打開看看嗎？”
　　?
　　“無所謂?！?br/>　　?
　　鐘百鳴瞄著她，慢慢打開盒子，里面確實是滿滿的點心。
　　?
　　“沈小姐，哦，不對，是白小姐。有時間一起喝杯咖啡嗎？”
　　?
　　說話時，鐘百鳴始終是溫和而春風洋溢的，仿佛只是在和一個朋友聊天。而沈青禾也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
　　?
　　鐘百鳴“請”沈青禾和自己同桌坐下了。周圍還零星有幾桌客人。就在沈青禾身后那張桌子，周明佩獨自坐著，喝了口咖啡，鎮(zhèn)定地翻著報紙。
　　?
　　鐘百鳴很紳士地問道：“沈小姐，想喝點什么？咖啡？汽水？還是果汁？”
　　?
　　“白水就行?！?br/>　　?
　　鐘百鳴笑了笑，對服務生說道：“兩杯美式咖啡?！比缓笏蜷_了點心盒子，自己拿了一塊美滋滋地吃起來，“別客氣啊?！彼噶酥负凶印?br/>　　?
　　“謝謝。我現(xiàn)在不餓?！?br/>　　?
　　鐘百鳴直接拿了一塊點心放到她面前，直直地盯著她：“在咖啡館，就做在咖啡館該做的事?！?br/>　　?
　　沈青禾看了他片刻，拿起點心咬了一口，正要放下，鐘百鳴忽然又說道：“不不不！都吃了！”沈青禾的手下意識抖了一下，“你現(xiàn)在有點緊張，不多吃點一會兒怎么扛得??？”
　　?
　　沈青禾盡力保持著平靜，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著點心。
　　?
　　服務生送來了兩杯咖啡。鐘百鳴很紳士地道了謝，臉上又恢復了笑容：“沈小姐一個人來喝咖啡？”
　　?
　　“對?！?br/>　　?
　　“哎呀，周福記的點心確實不錯！”鐘百鳴忽東忽西，似乎對這場談話漫不經(jīng)心。又吃了兩口點心，他才又問道：“什么人給你留在吧臺的？”
　　?
　　“鐘副局長要是喜歡，下次我親自幫你買一盒。”
　　?
　　“我是問，什么人給你留在吧臺的。”
　　?
　　“這是審問嗎？我不知道現(xiàn)在連一個人喝咖啡也算犯法了?！?br/>　　?
　　鐘百鳴不緊不慢喝了口咖啡：“顧耀東應該知道你來這里吧？”
　　?
　　“我習慣一個人出門，不用每件事都跟他匯報?！?br/>　　?
　　“他是你的未婚夫，就不想約他來喝個咖啡，聊聊天？”
　　?
　　“顧警官從來不喝咖啡，他這個人生活很無趣?！?br/>　　?
　　鐘百鳴笑了：“知道什么樣的人最有趣嗎？明明很復雜，但看起來卻比其他人都簡單，甚至簡單到像一張白紙，這樣的人，才是最有趣的?！?br/>　　?
　　沈青禾也笑了：“我一定轉(zhuǎn)告您對他的評價?！?br/>　　?
　　“這不完全是對顧警官?；蛘哒f，此時此刻，這是對沈小姐你的評價。”
　　?
　　“謝謝?！鄙蚯嗪虩o所畏懼地直視著鐘百鳴。
　　?
　　一名便衣匆匆跑進咖啡館，手里拿著沈青禾藏在卡車駕駛座下的坤包。他在鐘百鳴耳邊低聲說著什么。那一瞬間，沈青禾便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再安然無恙走出去了。
　　?
　　鐘百鳴笑著慢慢打開坤包，忽然又停了手，把包放到了沈青禾面前：“這樣好像不太禮貌。沈小姐，還是你自己來吧?！?br/>　　?
　　沉默片刻。沈青禾把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整整齊齊擺在桌上，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最后，是一盒磺胺粉。
　　?
　　鐘百鳴笑了：“磺胺粉。哦……有人受傷了。那讓我來猜一猜?！彼噶酥缸约旱淖蠹?，“這里，槍傷。對不對？”
　　?
　　沉默。
　　?
　　鐘百鳴招手叫來服務生，從錢夾里抽了幾張美金給他：“多余的不用找了，算是小費吧?！?br/>　　?
　　“謝謝先生。外面下雨了，需要給二位叫黃包車嗎？”
　　?
　　“不用。我來負責送這位小姐?！?br/>　　?
　　周明佩喝著咖啡，紅了眼眶。
　　?
　　暮色下的上海，陰雨沉沉，悲戚而靜默。
　　?
　　一間廢棄的工廠廠房里，沈青禾被反綁在刑具上。趙志勇畏畏縮縮地站在角落，甚至連抬頭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了。沈青禾已經(jīng)受過了重刑，在咖啡館時還漂亮整潔的衣服此時已經(jīng)被打得破爛不堪。在那張沾滿血污的臉上，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是干凈的，眼里的光依然是明亮而倔強的。
　　?
　　鐘百鳴：“磺胺粉是送給誰的？”
　　?
　　沈青禾：“我沒那么大方。藥是拿去黑市賣的。”
　　?
　　鐘百鳴冷笑著從衣兜里拿出那盒磺胺粉?！凹热粵]有誰等著這盒藥救命，那就扔掉也無所謂了?！彼蜷_盒子，將藥粉撒了一地，然后將空盒子扔在了地上。
　　?
　　沈青禾咬緊了牙關，忍著沒說話。
　　?
　　鐘百鳴快步過去，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在同德醫(yī)院中槍的人是誰？藥是送給誰的？”
　　?
　　“我說過了，藥是拿去賣的?！?br/>　　?
　　“是不是顧耀東？”
　　?
　　“顧耀東受傷了嗎？”沈青禾挑釁地看著他。
　　?
　　鐘百鳴沉默片刻，松開了她，喃喃道：“果然是夏繼成?！?br/>　　?
　　“我只是個跑單幫的，你要污蔑夏監(jiān)察官，別拖我下水?！?br/>　　?
　　沉默片刻，鐘百鳴示意一旁的警員開了門，米店伙計被人架著進來了。沈青禾和伙計默默看著對方，一個依然倔強，一個已然絕望。
　　?
　　伙計被推到角落站著，鐘百鳴用槍指著沈青禾，轉(zhuǎn)頭問他：“你的這位沈青禾同志，今天因為你暴露了。多漂亮的小姑娘，不內(nèi)疚嗎？”
　　?
　　伙計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臉上除了絕望，什么也沒有了。
　　?
　　“隨便說點什么吧。比如今天為什么接頭？藥是給誰的？你開口，她就少受點罪?！?br/>　　?
　　忽然，伙計用力一咬，嘴里有血流了出來。
　　?
　　“他把舌頭咬了！”兩名警員驚呼著跑上前用力掰開他的嘴。
　　?
　　“怎么不看著點？”
　　?
　　“副局長，送醫(yī)院嗎？”
　　?
　　“人都廢了，送去也是徒勞?！辩姲嬴Q惱火地示意兩名警員讓開，然后轉(zhuǎn)頭問沈青禾，“他是你的同志？”
　　?
　　沈青禾一聲冷笑：“就是個米店伙……”
　　?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鐘百鳴頭也沒轉(zhuǎn)就一槍打中了伙計。沈青禾愣住了。又是兩槍，伙計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
　　趙志勇跑上去摸了摸脈搏，嚇得一縮手：“他死了！”
　　?
　　鐘百鳴：“后院找個地方埋了?！?br/>　　?
　　趙志勇看著尸體像麻袋一樣被人拖走，恐慌地問道：“副局長，要是被人知道我們打死人……”
　　?
　　“志勇啊，知道我最喜歡什么時候的上海嗎？就是現(xiàn)在。夜晚和白天是不一樣的。夜晚的城市不需要警察，因為它不需要規(guī)則和秩序，這才是最真實的樣子。等到明天太陽升起來，所有的罪惡都會消失得干干凈凈?！?br/>　　?
　　看著笑容滿面的鐘百鳴，趙志勇只覺得毛骨悚然。
　　?
　　“把她弄過去?！辩姲嬴Q指了指滿是血跡的角落，對趙志勇說道。
　　?
　　趙志勇哆嗦著想說什么，最后咽了回去。他顫抖著手解開反綁著沈青禾的繩子，扶她到墻邊。青禾站在伙計被打死的地方，背靠著沾滿鮮血的墻壁。鐘百鳴用槍對準了她。
　　?
　　青禾看起來很平靜。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克制著內(nèi)心的恐懼，可她畢竟只是個二十幾歲有血有肉的女孩。當死亡真實來臨時，她依然無法做到心如止水。沈青禾將微微顫抖的手藏在了身后。她眼里有淚光，但眼神沒有一絲退縮。能做的，只是努力不眨眼，不讓眼淚流出來。
　　?
　　如果就要犧牲了，至少要站得像棵白樺樹，永不動搖，永不妥協(xié)。
　　?
　　“沈小姐，我再問一遍。藥是送給夏繼成的，對嗎？”
　　?
　　沉默。
　　?
　　鐘百鳴朝她臉側(cè)開槍，子彈擦破沈青禾的臉射入墻內(nèi)。
　　?
　　“對嗎？”
　　?
　　依然是沉默。
　　?
　　鐘百鳴用槍瞄準了她的眉心。
　　?
　　顧耀東躺在床上，高燒，虛弱，一陣一陣莫名的心慌和恐懼。他昏昏沉沉地醒來，看見坐在面前的人是父母。
　　?
　　耀東母親摸著他的額頭：“還是燒得厲害?！?br/>　　?
　　顧邦才：“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一直不見好。”
　　?
　　顧耀東無力地說：“就是著涼了，沒事?！?br/>　　?
　　耀東母親：“我覺得不像。吃了這么多藥，要是著涼早就好了。還是去醫(yī)院吧！”
　　?
　　顧耀東正要說什么，樓下響起了敲門聲。
　　?
　　“可能沈小姐回來了吧？”顧邦才嘀咕著下樓開門去了。
　　?
　　顧耀東一聽，趕緊看了眼床頭放的鐘，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他記得青禾出門時還是白天。
　　?
　　很快，顧邦才高興地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耀東的朋友托大夫來送藥，正好幫他看看病。”
　　?
　　朋友？顧耀東望向門口，當看見從父親身后走進來的人是一身郎中打扮的老董時，他愣住了。一顆心猛然沉入了無底深淵。
　　?
　　老董：“我現(xiàn)在就給顧先生把脈。就是……要勞煩二位回避一下?！?br/>　　?
　　耀東母親：“我就在旁邊看看，不說話的?！?br/>　　?
　　顧邦才拉著她往外走：“人家大夫看病，不習慣有人在的?！?br/>　　?
　　耀東父母嘰嘰喳喳地下了樓。
　　?
　　門關上了。屋里恢復了安靜。
　　?
　　老董低聲說道：“我只能留五分鐘?！?br/>　　?
　　“沈青禾出事了？”顧耀東死死盯著他。
　　?
　　老董摸了摸他的額頭，迅速從包里拿出針管和藥劑：“她暴露了。為了救周明佩?！?br/>　　?
　　顧耀東壓抑著情緒，聲音有些發(fā)抖：“被捕了？犧牲了？”
　　?
　　“周明佩看到她被鐘百鳴帶走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br/>　　?
　　顧耀東死死盯著他，想說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老董一邊給他打針，一邊快速交代著：“我現(xiàn)在給你打的是退燒針，然后幫你處理傷口，至少保證你能夠自由行動。米店暴露了，警局馬上會調(diào)查你?，F(xiàn)在兩條路。第一是你馬上撤離。第二是……”
　　?
　　“我留下來?！?br/>　　?
　　“第二是留下來，但這條路的終點可能是犧牲?！?br/>　　?
　　“我要留下來，不管終點是什么?！?br/>　　?
　　老董沉默片刻：“好?，F(xiàn)在我說營救計劃。來之前我見了夏繼成，從現(xiàn)在開始需要我們互相配合?！?br/>　　?
　　顧家的敲門聲響起時，正在灶披間熬藥的耀東父母趕緊出來開門。
　　?
　　“這回應該是沈小姐回來了?！?br/>　　?
　　一開門，站在門口的是趙志勇。顧邦才正要說話，只聽見顧耀東也從樓上下來了。耀東母親趕緊過去把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你發(fā)著燒，怎么穿個睡衣就跑下來了！”
　　?
　　顧耀東看起來很平靜：“我以為青禾回來了。趙隊長啊。這么晚了有事嗎？”
　　?
　　“沈小姐托我來取點東西。”趙志勇目光閃躲，不敢看他。
　　?
　　“哦，那辛苦你了。她房間在樓上。”
　　?
　　兩名便衣去了亭子間，在屋里翻箱倒柜。
　　?
　　趙志勇有些不忍，低聲說道：“手輕點?！闭f著他又偷偷看了眼顧耀東，顧耀東只是在旁邊站著，臉色蒼白，一直沒說話。趙志勇原本還在為難，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說這件事，現(xiàn)在看來顧耀東已經(jīng)什么都明白了。
　　?
　　亭子間在老董來之后就已經(jīng)收拾過了，老董帶走了重要的東西，顧耀東把藏在床底的小木箱帶回了自己房間。最終兩名便衣一無所獲。
　　?
　　下樓時，耀東父母仍舊等在客堂間。
　　?
　　耀東母親不安地問道：“耀東啊，青禾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
　　顧耀東：“沒事，她臨時有點生意要去外地，忘了帶通行證。正好遇到趙隊長，過來幫她取一下?！?br/>　　?
　　耀東父母期待地望向趙志勇。趙志勇遲疑了一下：“……沈小姐在火車站守著一堆貨，走不開。我們檢查正好遇上，我就來幫她取了送過去?！?br/>　　?
　　“顧警官，”趙志勇終于還是開了口，“局里有點急事，鐘副局長請你去一趟?！?br/>　　?
　　警車里的顧耀東已經(jīng)換上了警服，坐在趙志勇和另一名警員中間，像是被押送的犯人。除了趙志勇，其他人手里都拿著槍。
　　?
　　長久的沉默之后，顧耀東問道：“有證據(jù)嗎？”
　　?
　　趙志勇：“證據(jù)確鑿?！?br/>　　?
　　車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
　　?
　　夜色已經(jīng)深了。警車停在了一處偏僻而荒涼的院子里。旁邊就是那間廢棄的工廠，窗戶和門縫里透著燈光。
　　?
　　顧耀東下了車，看起來很虛弱。他望著亮燈的地方，僵硬地走了過去。
　　?
　　旁邊兩名警員一下車就抽起煙來，趙志勇從一名警員手里抽走了剛點燃的煙，“借一根！”他快步追上顧耀東，把煙塞到他手里，“抽根煙再進去吧。”
　　?
　　顧耀東看著手里燃著的煙，有些失神。
　　?
　　“知道你不會。聽別人說，抽兩口心里能好過點?！?br/>　　?
　　顧耀東顫抖著拿起煙，拿到半空中，還是放下了。他朝工廠走去，每一步都沉重而艱難。
　　?
　　警員將顧耀東帶去了工廠值班室。鐘百鳴已經(jīng)坐在這里等著了，他笑著朝顧耀東指了指椅子：“顧警官，坐！”
　　?
　　顧耀東默默和他對視片刻，坐在了椅子上。在他側(cè)面有一扇窗戶，透過虛掩的窗戶，顧耀東余光瞥見工廠廠房里趴著一個人。他知道那就是沈青禾。來之前，他明明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安危，可此時此刻，卻不敢轉(zhuǎn)頭去看。他像個學生一樣端正地坐著，竭力保持著鎮(zhèn)定，可全身的血液都在朝頭上涌。
　　?
　　鐘百鳴笑著走過去，一把推開了虛掩的窗戶：“沒關系，看看吧?！?br/>　　?
　　顧耀東怔怔地轉(zhuǎn)過頭去，赫然可見渾身是血的沈青禾躺在地上。盡管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做好心理準備，可當這一幕真真實實出現(xiàn)在眼前時，他還是徹底呆住了。
　　?
　　“你的未婚妻是共黨，我也很抱歉。想替她說點什么嗎？”
　　?
　　顧耀東仿佛沒有聽見，失魂落魄地坐著。
　　?
　　“那么，你自己有什么想解釋的嗎？”
　　?
　　依然是沉默。
　　?
　　“好吧，理解你的心情。那就我來問。就從……沈青禾搬進顧家亭子間說起?！?br/>　　?
　　鐘百鳴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他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打量著顧耀東，期待著他崩潰的那一刻到來：“沈青禾租住亭子間，是民國三十五年初夏，那時候你剛進警察局不久……”
　　?
　　顧耀東怔怔地望著沈青禾，民國三十五年初夏，他仿佛又聞見那時滿街的法桐清香?；秀敝?，鐘百鳴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起來。
　　?
　　沈青禾趴在地上幾近昏迷，鮮血將額前的頭發(fā)糊成了一片，擋住了眼睛。她模糊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撒了一地的磺胺粉上，她艱難地轉(zhuǎn)頭望向另一邊，那里扔著裝磺胺粉的空藥盒。終于，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仿佛被一股力量牽引著，她努力朝空藥盒爬去。
　　?
　　旁邊兩名警員正在抽煙休息，其中一人見有動靜，趕緊用胳膊碰了碰同伴：“快看?！?br/>　　?
　　對方瞄了一眼，訕笑道：“隨她吧，再不活動活動，過會兒骨頭斷了就沒機會了?！?br/>　　?
　　沈青禾用盡了全身力氣爬過去，撿起空藥盒，又努力朝一地粉末爬去。顧耀東怔怔地望著她，望著她用被打得血腫的手，顫抖著一點一點將撒了一地的磺胺粉末裝進盒子。對她來說，此時此刻全身的碎骨之痛，或是即將來臨的死亡，似乎都不如這一地看上去微不足道的粉末重要。
　　?
　　一幫警員在旁邊竊竊私語。
　　?
　　“這女的瘋了吧！皮都打爛了還惦記那些藥?！?br/>　　?
　　“人家以為自己還能從這兒出去呢，還想著去黑市賣了賺錢唄?！?br/>　　?
　　“要么死硬分子，要么真是想錢想瘋了。”
　　?
　　顧耀東濕了眼睛。只有他知道，沈青禾心里的執(zhí)念是自己。這個在旁人眼里或可笑或不可理喻或嗤之以鼻的舉動，對他來說卻是震撼。
　　?
　　鐘百鳴輕蔑地看著沈青禾，意味深長地說道：“顧警官，上海有那么多房子。以你對沈青禾的了解，兩年前，她為什么偏偏要搬進顧家的亭子間？”
　　?
　　“你喜歡看電影嗎？”顧耀東轉(zhuǎn)回頭直直地看著鐘百鳴，不再逃避，目光與他硬碰硬地對峙著。鐘百鳴一時沒反應過來。
　　?
　　“看過一部叫《卡薩布蘭卡》的電影嗎？‘世界上有那么城鎮(zhèn)，鎮(zhèn)上有那么多酒館，她卻偏偏走進了我的?！液芟矚g這句臺詞。”
　　?
　　“我對虛構的故事不感興趣。”
　　?
　　“其實生活里多一點藝術，會很美好的?！?br/>　　?
　　鐘百鳴冷冷地看了他片刻：“那我來告訴你所謂的藝術背后的真相。兩年前的你，還是一張白紙。沈青禾之所以搬進顧家亭子間，全都是夏繼成的安排。因為他想讓沈青禾策反你?！?br/>　　?
　　趙志勇很詫異地看向顧耀東。
　　?
　　顧耀東面不改色：“所以您認為我被策反了?！?br/>　　?
　　“還記得明香裁縫鋪吧？那天我之所以撲空，是因為有人打電話報了信。這個人就是鴻豐米店的伙計。他是沈青禾的同黨，而沈青禾當天曾到刑一處和刑二處吃飯的酒樓找你。環(huán)環(huán)相扣，所以我不得不懷疑，消息就是從你這里傳出去的?！?br/>　　?
　　“劉隊長當天泄露過行動信息，也許還有張警官李警官在您不知道的地方也泄露過信息，甚至直接聯(lián)系過伙計。”
　　?
　　二人直視對方，氣氛有些緊張。
　　?
　　鐘百鳴忽然笑了，態(tài)度緩和下來：“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想過。剛剛這些，都是我的推測。隨口一說，別介意。作為個人來講，我是很愿意相信你的。其實我也不愿意做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啊。但是今天，從沈青禾在咖啡館說出接頭暗號那一刻起，誰都無力回天了。她就是共黨，否則我實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會讓她主動宣判自己死刑?！?br/>　　?
　　沉默片刻，顧耀東也笑著說道：“副局長，您根本不了解我的未婚妻?！?br/>　　?
　　“今后會了解的。去見見她吧，我這個人還是很講人情的?！?br/>　　?
　　兩名警員將沈青禾架起來扔到受刑的椅子上。她幾乎全身都失去知覺了，只有手還一直緊緊攥著那盒磺胺粉?？匆娨粋€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來，她怔怔地抬頭望去，逆著光，恍惚中看見顧耀東走到了自己面前。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埋下頭慌亂地用袖子擦著臉，遮掩著那并不美麗的血污，那一瞬間她仿佛是個不小心弄花了臉的小女孩，不愿意讓心愛的男孩看到自己這般臟亂。顧耀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
　　沈青禾愣住了。她清楚地看見鐘百鳴、趙志勇和幾名警員就站在周圍。傻子嗎？這樣只會讓他也被懷疑！她拼命想要掙脫他的手，顧耀東卻死死攥著不肯松手。沈青禾最終放棄了。二人默默看著對方。
　　?
　　顧耀東：“青禾，我從福安弄走出來，就一定會帶著你走回去。一起走回去。”
　　?
　　沈青禾朝他笑了，笑得淚流滿面。
　　?
　　兩名警員推搡著帶走了顧耀東，他被鐘百鳴軟禁到了另一個房間，理由是需要隔離調(diào)查，尤其是要查清楚他和沈青禾之間的關系。
　　?
　　沈青禾被警員推倒在刑具上躺著。磺胺粉盒子“啪”地落在地上，藥粉再次撒了一地。警員們開始賣力地綁繩子。沈青禾一直望著工廠的天窗，努力透過天窗望向遙遠的夜空，望向那些隱秘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星星。她知道接下來又會是一場暴風驟雨，但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
　　工廠一間小房間門口，守著兩名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屋里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顧耀東坐在地上，面前擺著的是鐘百鳴差人送來的紙和筆。他讓顧耀東寫一份自查報告，交代清楚他和沈青禾認識的前后始末，并檢舉她住進顧家后的可疑之處。寫文字對顧耀東來說不是難事，但他久久沒有動筆。
　　?
　　老董剛剛來顧家時，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以青禾的能力，如果當時只是走進咖啡館，她是完全有辦法脫身的。選擇說出暗號，是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鐘百鳴才不會再繼續(xù)調(diào)查咖啡館里的其他人，包括周明佩。
　　?
　　到此刻，顧耀東真正明白了“白樺”這個代號的意義。
　　?
　　警局檔案室里拉著窗簾，亮著燈。桌上堆著大摞的舊報紙和檔案。鐘百鳴在這里翻了一個通宵，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
　　天一亮，他就撥通了金門飯店的電話。
　　?
　　“請轉(zhuǎn)接國防部監(jiān)察局夏監(jiān)察官的房間?！?br/>　　?
　　夏繼成穿著睡衣，站在窗邊。電話鈴響了好一會兒，他才不慌不忙接起來，懶洋洋說道：“喂……鐘副局長啊。見面？我們前兩天才一起吃過飯，剛見過啊。有什么事嗎？”
　　?
　　鐘百鳴看著桌上的檔案，謙虛地說：“我知道您在警局的時候，也很關注共黨分子白樺的動向。這兩天共黨很活躍，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懷疑是白樺重新出現(xiàn)了。所以我想面見您，請教幾個關于白樺的問題。”
　　?
　　“你也知道刑二處過去的情況，這么多年，我對白樺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找我恐怕就找錯人了?！?br/>　　?
　　“不管怎么說，您在警局這么多年，至少比我更熟悉白樺。”
　　?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個道理你應該也懂。這件事，你還是另尋高參吧?！?br/>　　?
　　鐘百鳴臉上已經(jīng)有了笑意，夏繼成越是推辭，他就越是斷定夏繼成心里有鬼：“那……我想單獨約您吃個飯，不談公事，不知道您有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