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興元年,白露時節(jié),張家坪。
漸已西沉的陽光穿過了樹葉,越過了木質窗棱,雖是星星點點,卻又連成一片,就這樣揮灑在一個小男孩的身上。只見這小男孩子伏在身前的桌案上,動也不動,背脊均勻的高低起伏著,隱隱有鼾聲響起。
這時一個身著儒衫頭戴綸巾的老學究,手持一本書冊,正立在這小男孩身前,看著他嘴角漸漸落下的口涎,先是輕聲咳嗽了兩聲,接著這老學究身旁就發(fā)出了一陣哄笑聲。
這小男孩聽到了周圍的哄笑,有些好奇周圍的同窗在笑些什么,便坐直了身子,睜開仍有些惺忪的眼睛往周圍望去,同時吸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發(fā)現沒吸進去,便用手擦了一擦,然后猛地一甩,正好看見自己的口水甩在了先生的白色儒衫上。
這小男孩一瞬間便清醒了過來,心下覺得好生抱歉,立即站起了身道:“見過先生,問先生安,小子錯了,不該睡覺?!?br/> 偷眼瞧了眼正在吹胡子瞪眼的老先生,訕笑了一聲后,輕輕伸手用衣袖擦掉了老先生身上的那記口水。
這老先生卻道:“為何別人都可端坐聽講,只你一人在酣睡?”
這小男孩道:“因……因為……因為……”
卻沒說出任何話來。
“為何!”
“因……因為您說的那些我都會了?!?br/> 老先生道:“知你平素聰明,那你給同窗小伙伴們都說說,涸轍遺鮒,旦暮成枯;人而無志,與彼何殊,作何解釋?答得對了,我便不罰你?!?br/> 這小男孩哈哈一笑道:“這個簡單,意思就是,人若是沒有志向,和咸魚有什么分別。應該是莊子說的。”這話音一落,老先生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周圍已經哄笑成一片。
然而,也有一些其他的聲音正巧被他聽在耳朵里。
“這個外姓人好生討厭!”
“待會兒就叫他好看!”
沖聲音的方向望去,是張家二房和三房的兩個孩童,這兩個孩童見他望了過來,連忙扭過頭去。
唉……小孩子而已,這小男孩掏了掏耳朵,對這聲音權當沒聽見。
這小男孩名叫李知恥,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其實也是一個教書先生,所以對現在這些教書先生所教的東西總是有些無感。
名為先生,可無非就是照著念,甚至有時候,念完了,卻連這段話的含義都不告訴你。
曾經有孩子問起,得到的答復卻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后來這事情經歷的次數多了,才發(fā)現原來這些孩童其實并不認得書本上的字,來回反復念書,不如說反復背書,背得多了,自然知道哪個字對應的是書本上哪個字。
若是見得也多了,那便算是識得字了。這對很多天資不夠聰穎的小孩子來說,讀書實在太過困難了,讓不少人望而卻步。
所以李知恥對只會這樣教書育人的先生,其實是有些瞧不起的,加之聽這些自己早就會的東西,難免有些犯困。
起初還能端坐聽講,一副聽話乖寶寶的模樣,日子久了,身體有時候實在不受控。
今日學的便是這《莊子·外物》篇,老先生特意拿出這一段來,細細解釋,期望這張家坪中的學童中,能夠有人好好讀書,得以高中,從而光耀門楣。
卻是掰開揉碎了講,大抵都是些讀書可以封侯拜相,讀書可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哪怕再不濟,讀書也可以幫家里做些賬房管事之類的活計,或者來私塾當個先生,從未有什么粗鄙之言。
而這時老先生聽了李知恥所言之后,發(fā)現似是他打一開始就神游物外,還說什么應是莊子說的,這可是剛開講便提過的今日所學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