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前,沈瑾萱的手機響了,她驚慌的趕緊伸手去接,從慕煜城走后,這四個多小時,她不曾合眼。
“沈小姐,你到醫(yī)院來一下。”
說話的,是高宇杰。
啪一聲,手機從床上掉到了地上,她整個人懵了。
“喂?沈小姐?喂你在聽嗎?喂?喂?喂?”
“我在聽,你說……”
她顫抖的彎腰撿起手機,聲音比身體更顫抖。
“同華醫(yī)院,你先過來再說?!?br/>
高宇杰來不及跟她細說,便率先掛了電話。
沈瑾萱獨自呆坐了很久,才渾渾噩噩的爬起來,她不知道從紫藤園到同華醫(yī)院是一段多長的距離,但是她知道,那是一段漫長的煎熬。
到了醫(yī)院門口,一見到高宇杰,她就慌亂的質(zhì)問:“慕煜城呢?慕煜城在哪里?”
“沈小姐你別擔(dān)心,沒事,慕總沒事。”
他指著二樓說:“我?guī)闵先?。?br/>
到了二樓手術(shù)室門口,一眼撇見慕煜城,她猛得撲過去,緊緊的抱住了他。
“你嚇死我了?!?br/>
眼淚忍不住往下掉,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沈瑾萱哭了一會,覺得不對勁,她抬起頭,淚光閃閃的問:“你怎么不說話?”
慕煜城的表情嚇到她了,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的凝重。
“她在里面?!?br/>
“誰?”
木然回頭,看著手術(shù)室的燈亮著,她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江珊?!?br/>
“她怎么了?你們出什么事了?”
他默不作聲,高宇杰走過來解釋:“昨晚有一個不明身份的人開車襲擊,關(guān)鍵時刻,江小姐推開了慕總,她受傷了?!?br/>
“傷的嚴重嗎?”
“情況不樂觀?!?br/>
高宇杰撇了眼慕煜城,不敢再說下去。
“兇手查到?jīng)]有?”
慕煜城冷冷的問。
“沒有,車子開到附近的山道口處爆炸了,現(xiàn)在查不出兇手是生是死?!?br/>
“繼續(xù)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br/>
氣氛異常的凝重,沈瑾萱大氣不敢出,她把高宇杰扯到一邊,輕聲問:“那江家的傭人呢?”
“跑了?!?br/>
“跑哪去了?”
“江小姐推開慕總的時候,她趁著混亂跑了,跑的不知去向?!?br/>
難過的回頭望了望慕煜城,她終于明白,他為什么看起來如此憂傷,當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時,發(fā)生這樣的事,除了心痛,該有多不甘。
手術(shù)室的門推開,幾名醫(yī)生從里面走出來,為首的摘下口罩,表情很不樂觀。
“她情況怎樣了?”
慕煜城沉聲問。
“慕先生,她傷的很嚴重,目前來看,最好的打算是截掉雙肢。”
驀然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br/>
“我說目前來看,最好的打算是截掉雙肢!”
“找死!截掉雙肢還叫最好的打算嗎?你們會不會看病?不會看病把你們院長給我叫過來!”
慕煜城暴怒了:“我告訴你們,要是醫(yī)不好她,要是傷她一絲一毫,我讓你們整個醫(yī)院陪葬!
“慕總,冷靜一點,先冷靜一點?!?br/>
高宇杰上前安撫他,可是慕煜城根本冷靜不下來,他揪住主治醫(yī)生的衣領(lǐng),用力的咆哮,雙眼變得血紅。
第一次見到他失控,沈瑾萱站在角落里,整個人呆若木雞。
片刻后,她突然沖到主治醫(yī)生面前,痛哭失聲的哀求:“醫(yī)生,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千萬不要讓她截肢,她不能沒有腿,她不能殘疾,她真的不能殘疾,只要你肯救她,我愿意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求求你了……”
她的舉動驚住了一堆人。
“萱萱,你這是干什么?”
慕煜城用力的抱住她,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哭的這么傷心。
其實不是他不明白,是所有的人都不明白,除了她自己。她很清楚,江珊不能有事,江珊有事,她和慕煜城之間,就完了。
“真的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高宇杰沉痛的望向一臉無奈的醫(yī)生。
“對不起,我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病人現(xiàn)在需要馬上動手術(shù),否則……”
“否則怎樣?”
“性命難保?!?br/>
“轉(zhuǎn)院,立馬給我轉(zhuǎn)院!”
慕煜城暴怒的吼一聲,無論如何,不能再欠了江珊。
“慕總,這已經(jīng)是蘇黎世最好的醫(yī)院,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接受吧……”
高宇杰扯了扯沈瑾萱的衣袖,壓抑嗓音說:“快勸勸他,別再耽誤時間了?!?br/>
沈瑾萱的臉色蒼白的沒有血絲,她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是說不出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要她勸慕煜城,就等于,是間接的勸他放棄她們之間的感情。
她一口氣跑到頂樓,目視著腳下的蘇黎世,眼淚唰唰的往下掉,閉上眼,祈求上蒼,愿意少活十年,換取江珊平平安安。
抬頭仰望天空,媽媽曾說過,如果難過就抬頭望望天空吧,它那么大,一定能包容你所有的委屈。
她就一直望一直望,望的脖子又硬又痛,可是心里的難過卻未減絲毫,于是她明白了,媽媽的話,和安徒生的童話一樣,都是騙人的。
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高宇杰打過來的,她不敢接,她怕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可是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她躲在這里根本解決不了,用力深呼吸,抱著僥幸的心理,亦步亦趨的下了頂樓。
也許,上帝接受了她的祈求,也許,事情并沒有醫(yī)生說的那么糟糕。
也許,一切都有轉(zhuǎn)寰的余地。
重新返回二樓手術(shù)室,她看到了慕煜城正在簽字,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毀滅了她所有的僥幸,踉蹌著奔過去,卻還是晚了,他已經(jīng)簽好了他的名字,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
轟一聲巨響,沈瑾萱精心描繪的未來,變得搖搖欲墜。
“沈小姐,你沒事吧?”
她差點摔倒,高宇杰伸手拉住她,她搖搖頭:“我沒事?!?br/>
“先送她回去?!?br/>
慕煜城聲音沙啞的吩咐,經(jīng)歷了最初的失控,此刻,已經(jīng)冷靜了許多。
她沒有反對,事實上,她也沒有留下來的勇氣。
失魂落魄的出了醫(yī)院,上了高宇杰的車,一路上,她緘默不語。
“你別擔(dān)心,一切都會好的?!?br/>
高宇杰看她心情陰郁,忍不住出聲安慰。
“如今的局面還能好的了嗎?江珊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殘疾了,應(yīng)該很難接受吧?!?br/>
“再怎么難以接受,若成了事實,也必須要接受?!?br/>
“為什么會這樣呢?為什么要發(fā)生這樣的事?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她哽咽著哭了起來。
“沈小姐,這跟你沒關(guān)系,你不用自責(zé)?!?br/>
“怎么能跟我沒關(guān)系?如果昨晚我阻止他出去的話,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悲劇了?!?br/>
高宇杰重重的嘆息:“這樣的事我們誰都不想讓它發(fā)生,慕少比你更不想,他好不容易排除萬難跟江珊解除了婚約,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他心里的痛苦絕對非你我能想象,可是能有什么辦法,人生沒有如果,也不可能重頭再來,若是每個人都能預(yù)知到不幸,就不會有后來的悲劇發(fā)生?!?br/>
車子停了下來,待她下車后,高宇杰又匆匆趕去醫(yī)院,江珊還在手術(shù)中,一切的一切,都是未卜。
沈瑾萱沒有推開紫藤園的門,而是沿著山路跑了起來,她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跑,一圈又一圈的跑,直到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筋疲力盡為止。
站在山頭上,她歇斯底里的大喊一聲:“啊——啊——啊——”
山谷的回音是那么清晰,透著深深的無奈。
一遍又一遍的吶喊,宣泄著內(nèi)心的壓抑,喊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哭了……
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因為她知道,慕煜城身上的包袱這輩子都扔不掉了。
天黑前,回了紫藤園,于媽盯著她紅腫的雙眼,驚慌的問:“小姐,怎么了?”
她搖搖頭,疲憊的上了樓。
片刻后,于媽端了碗粥上來,看她躺在床上,悄悄走過去:“起來,把這熱粥吃了?!?br/>
“我不想吃,我想休息一會?!?br/>
于媽嘆口氣,心疼的撫摸她的頭發(fā):“到底出什么事了?跟少爺吵架了?”
“沒有?!?br/>
她停頓一下:“是江珊出車禍了,她要被截掉雙肢?!?br/>
“江珊?就是上次帶一幫記者來園里鬧騰的哪個?”
“恩?!?br/>
“怎么會出這樣的事?”
“她是為了救煜城,才被車撞了的?!?br/>
“因為少爺?”
于媽震驚的瞪大眼:“那少爺呢?他有沒有受傷?”
“他沒事,他在醫(yī)院里,江珊還在動手術(shù)?!?br/>
“哎,這下可怎么辦才好,慕家本來就欠了江家,如今江小姐又被弄成這樣,少爺?shù)男目隙ú缓檬堋!?br/>
沈瑾萱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于媽,你也知道慕家欠了江家嗎?”
“我怎么會不知道?我可是照顧慕太太的,十年前她與江先生,以及江家夫婦一起去旅行,四人雙雙遇難,這件事,當時可是轟動了全城。”
見她神情黯然,于媽頓時就明白了她為何難過,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沒事的,欠的再多,也總有還清的一天?!?br/>
“我知道會還清,可是關(guān)鍵,用什么還?”
于媽怔了怔:“用什么還,少爺心里肯定有數(shù),你就別想太多了?!?br/>
深夜,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從背后抱住她,猛得驚醒:“你回來了?!?br/>
“恩?!?br/>
她想掙扎著起床開燈,他卻加重了抱著她的力道:“別動,讓我抱一會?!?br/>
她于是便不動了,借助著月光,睨向他的臉,俊眉,緊鎖。
心一揪,伸手觸碰他的眉心,輕柔的問:“她怎樣了?”
“手術(shù)很成功?!?br/>
手指忽爾僵硬,手術(shù)很成功,預(yù)示著,江珊再也站不起來了。
“那她……”
“她還不知道,打了麻醉,要明天才能醒過來?!?br/>
短暫的沉默,沈瑾萱突然仰起下巴,聲音顫抖的問:“你會不會因為她變成了那樣,就不再要我了?”
“傻瓜,怎么會?!?br/>
慕煜城松開她,按亮了開關(guān),屋內(nèi)霎時明亮如晝,她看到了他神情的疲憊,不覺心疼,鼻子一酸,差點又掉出眼淚。
忍,拼了命的忍,他已經(jīng)很難過,她不能再讓他看到她的難過,從而更難過。
“那我們以后怎么辦?你沒辦法再不管她了對不對?”
“別想那么多,責(zé)任與愛情,我分的清楚。”
他脫下外套,躺到她身側(cè),將她圈進懷里,輕聲說:“天快亮了,睡吧,明天我還要早起去醫(yī)院。”
夜,恢復(fù)了行前的寧靜,耳邊除了他的心跳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響。
過了很長時間,再她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她悄悄的說一句:“只要你不放棄我,再多的委屈我都會忍受,我會拼盡我所有的力氣,來理解你。”
“我也會用我所有的力氣,來愛你?!?br/>
他驀然出聲嚇她一跳:“你還沒睡嗎?”
“睡了,但是被你說話吵醒了?!?br/>
其實她知道他是撒謊,發(fā)生這樣的事,他怎么可能睡得著。
“那你睡吧,我不說話了?!?br/>
她心疼他,所以盡管心里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卻都忍著了。
“萱萱?!?br/>
慕煜城將她抱的更緊,貼在她耳邊信誓旦旦的說:“在感情的世界里,誰付出的多,誰受到的傷害就多,所以,讓我來付出就好?!?br/>
他的這句話,令她很感動,至少,他寧愿傷害自己,不愿意傷害她。
“明天讓我陪你去醫(yī)院吧?”
“好?!?br/>
十指合攏,她在心里暗暗發(fā)誓,無論將來的路有多難走,她都要陪著他風(fēng)雨同舟。
清晨,打了電話給張美麗,讓她幫忙代請假,沈瑾萱跟著慕煜城去了醫(yī)院。
高宇杰已經(jīng)先行趕到,他站在病房門口,來回的渡著步。
三個人碰了面,慕煜城沉聲問:“她醒了嗎?”
“好像還沒有?!?br/>
“進去吧。”
率先推開房門,沈瑾萱跟著他走了進去,屋里有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一屋的蒼白,白的有些刺眼。
病床上,江珊緊閉雙眼,臉白的像一張紙,毫無血色可言。
沈瑾萱的心,不禁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微微的痛。
慕煜城走到床邊坐下,幽深的雙眸緊緊的盯著江珊,表情若有所思。
等了大約半小時,江珊終于醒過來,她睜開眼,環(huán)顧了一圈,最終把視線定格在了身邊的男人:“城,這是醫(yī)院吧?”
“是的?!?br/>
她開始回憶,回憶著昏迷前的記憶……
“張嫂呢?”
猛得想起來一輛車向她們撞過來,情急之下,她推開了慕煜城,自己便失去了意識。
“逃了?!?br/>
“逃哪去了?”
“現(xiàn)在還未知?!?br/>
江珊苦笑笑:“沒事,你別生氣,只要她活著,總有找到她的一天?!?br/>
沈瑾萱別過臉,心里有些不好受,江珊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的雙腿沒了,她竟然還在安慰慕煜城……
“對了,你沒受傷吧?”
慕煜城搖頭,沉痛的說:“我沒有。”
她支撐著想坐起來,卻被下身一陣撕裂的痛給震懾住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會這么痛?”
忽爾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見到沈瑾萱和高宇杰臉上的表情,江珊猛的掀開被子,頓時驚恐的睜大眼,整個人僵住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高宇杰和慕煜城的表情一個凝重,一個沉痛,只有沈瑾萱,她的臉和江珊一樣,沒有了血色。
“啊———”
一聲撕心肺裂的尖叫,江珊雙手抓狂去找到她的腿:“我的腿呢?我的腿呢?我腿哪去了?!?。 ?br/>
“珊珊?!?br/>
慕煜城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對不起,你的腿……沒了?!?br/>
“不可能!不可能?。。∧泸_我!怎么可能??!你把我的腿藏哪去了?你快點還給我,還給我?。。?!”
江珊歇斯底里的哭喊著,她整個人都崩潰了,情緒激動的連慕煜城都控制不住。
“珊珊別這樣,你聽我說,珊珊!!”
“我不聽,我不聽,你們都是合伙來騙我的,我要找醫(yī)生,我要找醫(yī)生,醫(yī)生!!醫(yī)生呢!!!”
“江小姐,你冷靜一點,你這樣會撕裂傷口的……”
高宇杰上前幫著慕煜城安撫,卻根本安撫不了一個精神受到嚴重刺激的人,沈瑾萱不敢上前,這樣的情景之下,她多說一句話,對江珊來說,都是更大的傷害。
“找醫(yī)生?!?br/>
慕煜城無奈之下,示意高宇杰喊醫(yī)生過來。
醫(yī)生迅速趕來,幾個人按住江珊,強行給了她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她終于又沉沉的睡去。
“看來病人想要一時半會接受現(xiàn)實有點困難。”醫(yī)生無奈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