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雙在炕上悉悉索索的動來動去,心里對那口痰很在意，盡管不是吐在自己這頭，可還是在這個屋子里。
　　
　　呼吸的時候,不就把帶著痰味的空氣也吸進(jìn)去了。
　　
　　陳西雙越想越惡心，他爬起來打開手機(jī)對著地上照，想揉幾個紙團(tuán)丟過去蓋住，明天再讓劉順自己清理。
　　
　　痰呢？
　　
　　怎么沒有？
　　
　　我記錯位置了？
　　
　　陳西雙把炕前那一塊全找了,還是沒有，這里的地面是土的,痰液是會浸進(jìn)去，可也不會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
　　
　　“你在干什么,怎么還不睡？”
　　
　　陳西雙聽到劉順迷迷糊糊的聲音，脫口而出一句埋怨：“不就是因?yàn)槟銊偛趴攘丝谔怠！?br/>　　
　　劉順奇怪的說：“我沒咳嗽啊。”
　　
　　屋里的人驚悚的坐了起來。
　　
　　王寬友先前的違和感瞬間轉(zhuǎn)化為寒戰(zhàn)：“你咳得人都不行了，還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老痰,就是不到兩分鐘前的事。”
　　
　　劉順愣愣的爬起來：“我,咳痰？還帶……”
　　
　　最后一個字卡住了,他往半攏的手心里哈口氣,有腥味。
　　
　　滿屋死寂。
　　
　　陳西雙回過神來,“嗖”一下丟掉手機(jī)躲進(jìn)被窩里,抱著被子瑟瑟發(fā)抖。
　　
　　王寬友下炕去拉燈繩，屋里的亮光讓大家內(nèi)心的恐慌有所減輕，不包括劉順,他一動不動的癱坐在炕上,震散的瞳孔里是一片駭然。
　　
　　劉順怎么也沒想到他是第一個中招的,還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
　　
　　他只以為自己在睡覺。
　　
　　王寬友語氣凝重的說：“你想想自己觸犯了什么禁忌?！?br/>　　
　　劉順搓搓冰冷的臉,吞吞吐吐的說：“是吃飯的時候在桌上吃……吃了什么東西嗎？”
　　
　　這話一出,另外兩個上過桌的都倒抽涼氣。
　　
　　李平被害怕的情緒擊倒,直接就大聲吼了起來：“放屁，肯定不是！”
　　
　　“你肯定是碰過別的東西才觸犯了那什么禁忌，跟晚飯沒關(guān)系！”
　　
　　徐定義也顫著一臉肥肉瞪劉順。
　　
　　劉順被他們這么當(dāng)仇人的看著，尷尬的咳兩聲：“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有別的意思，我也覺得不是食物的問題，我再想想。”
　　
　　他這一咳，屋里的人都盯過來。
　　
　　“是我，”劉順抖了抖厚厚的嘴唇，“還是我！你們別怕，我只是嗓子不……不舒服?！?br/>　　
　　后三個字說得打顫。
　　
　　劉順有咽炎，老毛病了，時好時壞的，始終好不利索，他經(jīng)常覺得嗓子里有異物，這時也是那個感覺。
　　
　　明明再熟悉不過，劉順的額角卻滲出冷汗。
　　
　　就在誰都沒出聲的時候，一直觀察的陳仰謹(jǐn)慎的開了口，他叫劉順把嘴張開，讓王寬友拿手機(jī)的手電筒對著照照。
　　
　　這事王寬友做最合適，一是他挨著劉順，二是他的性格相對來說比較穩(wěn)重，做事讓人放心。
　　
　　王寬友也知道自己合適，他沒有推脫的用手指劃了下手機(jī)屏幕，臉色平靜的沖劉順說道：“姜大，我給你看看?！?br/>　　
　　劉順咽了咽口水，緊繃著身子后仰頭，嘴巴往兩邊張開，使勁張到最大。
　　
　　另一邊的李平怕劉順再吐出什么，他手忙腳亂的站起來走開，踩到了徐定義都沒停。
　　
　　徐定義沒了李平擋在中間，他也走了。
　　
　　.
　　
　　沒一會，劉順這就空曠了起來，王寬友手機(jī)的燈光對著他嘴巴照了進(jìn)去。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
　　
　　兩三分鐘后，王寬友關(guān)掉手機(jī)的手電筒，僵硬發(fā)麻的手漸漸恢復(fù)：“姜大，你嘴里沒東西?！?br/>　　
　　大家都松口氣。
　　
　　鬼片里的這個時候會有常見的頭發(fā)，內(nèi)臟什么的，幸好都沒。
　　
　　沒有就好。
　　
　　劉順咽下嘴里分泌出來的唾液，后背濕了一大片，這是他的第三個任務(wù)，經(jīng)驗(yàn)是有的，也會推斷，這時候總要說點(diǎn)什么。
　　
　　于是他就說了自己的想法。
　　
　　“會不會不是……我也只是跟你們討論，你們別多想……”
　　
　　眾人：“……”這不就是讓大家多想嗎。
　　
　　李平拽著脖子上的大金鏈，急躁道：“你擠牙膏呢，要說就快點(diǎn)說！”
　　
　　“我是在想，會不會不是我觸犯了什么禁忌，是所有姜……”
　　
　　劉順意識到說錯了就及時改口，看著李平跟張廣榮那兩個“姜大”說：“所有我們都會在隨機(jī)的某個時候變成我們。”
　　
　　屋里的溫度驟降。
　　
　　誰都懂劉順的意思，也理解前后兩個“我們”分別代表著什么。
　　
　　如果是這樣，那更可怕。
　　
　　不止是姜大，姜人姜苗也會如此。
　　
　　陳仰還沒被鬼上身過，不清楚那一瞬間是什么感覺，整個過程都是怎么樣，但他不想知道。
　　
　　倘若劉順的猜測方向是對的……
　　
　　陳仰的臉色變了又變，放在被子上面的手都蜷縮了起來，指尖摳住，細(xì)看之下還在小幅度的顫抖。
　　
　　王寬友有點(diǎn)不敢置信。
　　
　　這個人進(jìn)來后明明很冷靜，觀察力也好，思維邏輯都一流，擅于搜尋細(xì)節(jié)，能力很強(qiáng)，是他這次最欣賞的兩人之一。
　　
　　怎么現(xiàn)在比李平還不如。
　　
　　被鬼附身而已，只要不死，那就不算什么。
　　
　　難道他很怕鬼？
　　
　　按理說不應(yīng)該，經(jīng)過了兩個任務(wù)，會跟鬼怪打很多交道，一般人差不多都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表情管理，不會做出太過崩潰的行為。
　　
　　除非是一見到就怕成死狗，行動不能自理的那種。
　　
　　王寬友心想，要真是怕到那程度，那真的是……隊(duì)伍的一大損失，個人的一大劣勢。
　　
　　出于禮貌，王寬友掩藏了眼里的同情跟可惜：“目前也都只是猜的，往后看看就能琢磨出來結(jié)果了?！?br/>　　
　　陳仰接到了來自王寬友的安慰信號，勉強(qiáng)對他笑笑。
　　
　　“很晚了，能睡一會是一會，明天很忙，賣東西應(yīng)付客人會比我們想象的都要難，還會有突發(fā)狀況，沒精力不是好事?！?br/>　　
　　王寬友要去拉燈，被窩里的陳西雙探出頭，楚楚可憐的祈求道：“就這么亮著吧?！?br/>　　
　　見其他人沒說什么，王寬友就沒把燈拉滅。
　　
　　劉順是第一個出狀況的，大家接下來都會看他還要遭遇什么，會不會死。
　　
　　誰又是下一個。
　　
　　.
　　
　　陳仰不知道其他人還能不能睡得著，他是不行的，腦子里連綿不斷的跑火車，火車的每個窗口都是一張鬼臉，根本消停不下來。
　　
　　鬼附身的時候，不論是做什么，還是說什么，都是線索。
　　
　　這是好事。
　　
　　不影響他害怕。
　　
　　肩頭一沉，陳仰把靠過來的腦袋推開。
　　
　　陳仰的心里腦子里全是鬼，那一下沒留意力道，墻里響起“咚”地一聲悶響，緊接著殺人的目光就釘住了他。
　　
　　“……”
　　
　　“唔”陳仰裝睡的翻個身，背對著里面那位。
　　
　　后面的視線還在，像是要把他的頭蓋骨戳個洞，再用線穿起來。
　　
　　陳仰無奈的把身子轉(zhuǎn)回去，非常真誠的小聲道歉：“對不起啊，是我沒注意，應(yīng)該沒起包吧?！?br/>　　
　　朝簡嗓音里是被忽視的火氣：“沒起包就不疼了？”
　　
　　陳仰：“……”
　　
　　那邊的陳西雙：“……”
　　
　　陳西雙往左的另外六人：“……”
　　
　　.
　　
　　發(fā)黃的燈泡亮著，七個頭角度一致的歪向陳仰這邊。
　　
　　陳仰先是檢查了一下朝簡的腦袋，確定沒撞出包就松口氣，不假思索的說：“土墻，不像水泥磚頭的，殺傷力不大?！?br/>　　
　　朝簡：“那你撞一下?！?br/>　　
　　陳仰無視其他視線躺回去，手腳往被子里縮縮，壓低聲線跟朝簡說了發(fā)生的事。
　　
　　朝簡沒聲。
　　
　　陳仰想聽他的看法，最好是否定劉順的猜想，跟他說不會隨機(jī)被附身。
　　
　　“或許……”朝簡剛說兩個字就被陳仰抓住被子捂住了嘴。
　　
　　朝簡周身的氣息頓時變得森冷。
　　
　　炕上的其他人感應(yīng)到了，通通一個激靈，看少年的眼神充滿戒備。
　　
　　是個危險(xiǎn)分子。
　　
　　他要打旁邊那個嗎？怎么勸？
　　
　　關(guān)系還不熟，要說點(diǎn)什么，萬一弄巧成拙怎么辦？
　　
　　眾人這頭緊張兮兮，那兩人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
　　
　　.
　　
　　陳仰拉開朝簡臉上的被子，想離他遠(yuǎn)點(diǎn)的往陳西雙那邊挪。
　　
　　陳西雙一邊畏懼氣場恐怖的美人，一邊迎接他的到來。
　　
　　然而那美人目光陰戾的看過來，他就控制不住的把被子裹緊，關(guān)閉了對著陳仰的那扇門。
　　
　　陳仰挪不開地兒，只好硬著頭皮被暴風(fēng)雨襲擊。
　　
　　朝簡把身上的被子往陳仰那一丟。
　　
　　陳仰抽了抽鼻子聞聞：“還好，不臟，有洗曬過的味道。”
　　
　　朝簡面無表情。
　　
　　陳仰正色道：“那也不能捂嘴。”
　　
　　朝簡冷冷的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下不為例，再有一次……”
　　
　　陳仰點(diǎn)點(diǎn)頭接道：“你捂回來?！?br/>　　
　　朝簡盯了他一會，什么也沒說的闔起眼簾，中途疑似無奈至極的翻了一個白眼。
　　
　　.
　　
　　陳西雙送上關(guān)切的問候：“陳……姜人，沒事了吧？”
　　
　　“沒事了?！?br/>　　
　　陳仰把被子蓋回搭檔身上，很自然的掖了掖，差點(diǎn)沒忍住的拍了拍，再哼個搖籃曲。
　　
　　朝簡很快就睡了過去，開著燈也不影響睡眠。
　　
　　陳仰打心眼里羨慕這位，自從同居合作以后，對方在睡覺這一塊就往豬的方向一去不復(fù)返了。
　　
　　他記得最早期這位眼底的青影很重，有明顯的失眠傾向。
　　
　　可能是那熏香的作用。
　　
　　陳仰把兩條手臂枕在腦后，一只耳朵里是朝簡的呼吸聲，另一只耳朵里是陳西雙的烙餅聲，外面還有青蛙叫。
　　
　　先不管附身的事，姜人跟姜苗可能是兄妹，可能是姐弟，親的表的的也不一定，而姜大跟他們的關(guān)系一樣還不清楚。
　　
　　陳仰認(rèn)為他們都死了，死因跟趕集有關(guān)，導(dǎo)致這里的人每一年的那一天必須按照習(xí)俗照常辦集市，必須買賣，也必須把老集村擺攤的都分別叫成那三個人。
　　
　　外村要和以前一樣來買來賣，老集村出攤的個人三天收入至少60，總額滿1500。
　　
　　是什么原因，爆發(fā)了這么大范圍的咒怨？
　　
　　“主啊，我是您最忠誠的子民……我是那么的愛您……請看在我……”
　　
　　陳西雙兩手交疊著握在胸前，閉著眼做起了禱告。
　　
　　屋里很靜，他這聲音其他人都聽見了，反應(yīng)各有不同，有得依樣畫葫蘆，有的不學(xué)也不嘲笑。
　　
　　.
　　
　　陳仰躺到全身筋骨酸麻的時候看了看手機(jī)，三點(diǎn)了。
　　
　　還有一小時就要去村長家集合。
　　
　　支攤，擺放貨物。
　　
　　要盡可能的跟朝簡離得近一點(diǎn)，不能隔太遠(yuǎn)。
　　
　　陳仰舒出一口焦慮的氣息，再次在心里自我催眠的念自己的名字。
　　
　　姜人，姜人，姜人，姜人……
　　
　　“姜人！”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陳仰猛地噤聲。
　　
　　燈泡亮著，炕上的一伙人身上都在竄涼氣。
　　
　　“姜人，開一下門！”外面的聲音還在喊，“姜人！”
　　
　　屋里六個姜人，找的是哪一個？
　　
　　他們不敢隨便應(yīng)。
　　
　　外面是人是鬼，門開不開？
　　
　　陳仰繃住呼吸把朝簡叫起來了，讓他拿好他們的防身武器拐杖，以防隨時跑路。
　　
　　巨大的拍門聲響了起來，木門禁不起拍，門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姜人？姜人！快點(diǎn)，我有事找你！”
　　
　　王寬友沉吟，既然找的是姜人，那么……他看向他們這行人里的三個中年人。
　　
　　“姜大去開吧。”
　　
　　三個姜大，李平是不可能的，張廣榮沒表態(tài)，意思也明了。
　　
　　就剩劉順一個了，他考慮了一會就去開了門。
　　
　　門外是個斷手中年人，他帶著一身凌晨的寒意跨過門檻，怒氣沖沖的走到陳西雙面前：“姜人，我喊了這么多聲，你怎么現(xiàn)在才開門？”
　　
　　陳西雙的小臉慘白慘白的，他才做完禱告，主還沒來，死神就來了。
　　
　　“我睡著了沒聽見?！标愇麟p嚇得眼里含淚。
　　
　　中年人板著臉，滿嘴熏人的煙味：“睡什么睡，我從下午到現(xiàn)在連口水都沒喝。”
　　
　　陳西雙要哭了，先前在村里逛的時候他落單了，碰上了這大叔，聊得挺好的，對方說他的手皮膚真好，還說自己老婆手開裂了下水很疼，他二話不說就把才買的護(hù)手霜送了出去，怎么現(xiàn)在來害他了。
　　
　　“那你找我是……”
　　
　　“我是讓你去我那幫忙揉下面粉，饅頭一個都還沒蒸，催催催，就知道催，忙得昏頭！”
　　
　　中年人往門口走，回頭瞪站在原地的陳西雙：“姜人，走??！”
　　
　　陳西雙沒向其他人求救，鬼害人，誰能救得了。
　　
　　不是鬼害人，那他就不是死路一條。
　　
　　陳西雙一邊理性的分析，一邊努力邁開打抖的雙腿，搖搖晃晃的跟上。
　　
　　.
　　
　　屋里眾人還沒從陳西雙的事中緩過來，村長就出現(xiàn)在了門外，還是那身衣衫，一個煙桿，像是沒合過眼，紅血絲漲滿了那雙浮腫的眼睛。
　　
　　六個姜人，少了一個，村長問人哪去了。
　　
　　“幫姜大揉面去了。”陳仰說。
　　
　　二十五個攤位，賣饅頭的應(yīng)該就一個。
　　
　　果然村長一聽就知道了是哪個，他拎著煙桿敲桌面：“這個姜大！自己賣饅頭做生意，讓別人幫忙，像什么樣子！”
　　
　　說著就對陳仰八人催促道：“你們派個人去把隔壁的姜苗都叫起來，所有人趕緊洗把臉收拾收拾跟我走?！?br/>　　
　　“去哪？”
　　
　　“出攤?！贝彘L急得很。
　　
　　幾人都懵了，不是四點(diǎn)集合，五點(diǎn)半前擺好攤位嗎？
　　
　　“今年外地的攤販們來得比往年早，一個個的很早就出了門，連夜趕過來的，好地方都要被他們給占光了！”
　　
　　村長氣的把煙桿敲得砰砰砰直響：“沒好位置，生意就難做，那本錢能賺得回來？能賺回來嗎？能嗎？！”
　　
　　陳仰看村長這樣，生怕他鬼化，趕忙溫和的安撫道：“村長，你先別急，我們這么多人，會想辦法的。”
　　
　　村長直勾勾的盯著他：“人均三天下來的收入至少要達(dá)到60，我們村才能盈利。”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的，我們一定好好賣?！?br/>　　
　　聽到陳仰這么說，村長才回到平易近人樣子，長嘆了一聲道：“不能虧本了啊?！?br/>　　
　　陳仰暗自查探老人，這番話的意思背后是不是說，去年沒盈利，發(fā)生了可怕的事，今年不能再虧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