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幾乎都讓著朝簡,盡可能的不去刺激他,這次被他給氣的,沒忍住就掏了塑料袋扔過去。
扔完就后悔了。
干嘛要跟一個發(fā)病了,想吃藥卻吃不上的病人置氣。
朝簡目光兇戾得瞪過來的時候,陳仰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急救措施。
以柔克剛,以暴制暴,先逃跑,反正他追不上我等等。
然而陳仰是理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他哪個措施都沒用,就只是抬頭看著朝簡。
陳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
幾秒后,棚子里的暴虐跟緊繃出現(xiàn)了一條裂痕。
又在兩三秒后大面積破碎。
陳仰愣愣看著面前的塑料袋。
這急轉(zhuǎn)彎,死轉(zhuǎn)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走向……
少年竟然主動退了一步。
陳仰不會作死的還揪著這件事不放,他也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默默收回塑料袋,并且迅速鋪了層臺階:“我知道你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br/>
朝簡從臺階下來,鼻子里發(fā)出一個模糊而渾沉的音節(jié):“嗯?!?br/>
這場沖突匆匆來,匆匆去,兩個主演同時陷入沉默。
陳仰后心黏黏的,都是汗,他有點后怕,少年不是持續(xù)發(fā)病,是不定時的,克制不住了才會爆發(fā)。
那一刻的少年像是變了個人,又還是他。
不會變成一個獨立的人格。
陳仰琢磨,這是少年長期接受治療的原因,哪怕暫時的斷了藥,情況也沒有徹底崩壞。
多重人格障礙很復(fù)雜。
陳仰原先以為是精神障礙類的一種疾病,后來上網(wǎng)查了才發(fā)現(xiàn)不是,確切來說不完全是。
它不是純粹的精神病,也不是心理問題。
陳仰的視線落在少年冷白的手指上面,他不是醫(yī)生,也沒深入研究過相關(guān)知識,想的做的都非常有限。
“你要不要喝點水?”陳仰說。
朝簡微搖頭。
“我喝,我快渴死了。”陳仰說,“你幫我擰一下瓶蓋。”
朝簡抬了抬眼皮,眼底還是紅的,卻沒了先前的躁冷,猜疑,陰晦,憤怒,那些情緒短暫的沉回了深海。
陳仰舉起雙手:“哥哥手殘。”
朝簡:“……”
.
陳仰用手掌捧著礦泉水喝了幾大口,他緩了緩起火的嗓子,眼睛瞥到何翔睿的癡呆臉,一口水噴了出去。
“噗——”
那道水柱飆到了對面。
一滴水珠從朝簡高挺的鼻梁上掉了下來,滑過他的唇,他伸舌舔掉,面無表情地看著陳仰。
陳仰擺出一副才看見的樣子:“我發(fā)現(xiàn)你有唇珠?!?br/>
朝簡冷笑。
轉(zhuǎn)移話題這招沒成功,陳仰立即改了個路數(shù):“剛才的事,我道歉?!?br/>
他示意朝簡看何翔睿那邊:“我是想笑沒憋住才噴的?!?br/>
朝簡沒管其他人,他指指衣服:“濕了?!?br/>
“海風(fēng)很大,又這么曬,很快就干了?!标愌稣f。
朝簡不冷不熱的來一句:“我不知道?”
陳仰:“……那你這是?”
他看一眼小桌上的大半瓶水,試探的說:“你是想噴回來?”
朝簡涼涼的說:“我三歲?”
陳仰的嘴角抽搐不止,巧了,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
這到底要怎么收尾?
陳仰扶額,假如是他喝水的時候不小心噴到了妹妹身上,妹妹會跟他鬧……
陳仰福至心靈的繞過去,利索的把朝簡衣服上的水跡擦了擦:“好了,可以了,水都擦掉了?!?br/>
“敷衍了事?!?br/>
朝簡繃著背肌后仰頭,喉頭動了動,察覺到什么,他的腦袋歪了歪。
不遠處沙灘上的何翔睿跟趙元同時縮回脖子。
“嚇人。”何翔睿替自己捏了把汗。
趙元按了按何翔睿的肩膀,這都不算什么,兄弟我體會過的才配得上這個詞。
“我就說你怎么這么不著急?!焙蜗桀E呐难澩壬系纳匙?,“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br/>
“真沒想到來了這里還要被虐,我的命真苦?!?br/>
趙元:“……”
他拉起何翔睿,在對方彪悍的肱二頭肌上捏兩下,硬得手疼:“走吧,挖沙子去?!?br/>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馮初?”趙元的視線往左邊的礁石那里瞥去。
何翔睿滿臉的抵觸:“別了吧。”
趙元邊走邊觀察馮初,他靜靜的坐在一塊礁石上面,面向大海,臟灰的襯衫跟烏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看起來單薄又脆弱。
不怪他們心生提防,是馮初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
趙元踢著沙子往前走,馮初自己就不感到奇怪嗎?還有,他成了隊伍里的一個另類,會慌的吧?
那兩種反應(yīng)他似乎都沒有。
是不是他知道一些東西,不能表露出來?
.
陳仰也在看馮初,只不過他想的是對方帳篷里的濕沙子。
馮初給的答案是,昨天日落前踩到的。
就算從日落到日出不是真的有一夜那么長,那時間也不會太短,怎么可能還沒干。
可要是馮初夜里被引去了淺灘,那他怎么還活著?
他特別?
陳仰望著馮初走神,得找個機會跟他聊聊。
腿被敲了一下,陳仰跟上拄拐轉(zhuǎn)身的搭檔:“要去哪?”
朝簡道:“售票處?!?br/>
“我們不是已經(jīng)找過了嗎?”陳仰的臉被海風(fēng)吹糙了一點,他不解的說,“那里沒有335?!?br/>
朝簡睨他:“有其他牌子,拿去更衣室?!?br/>
陳仰的身形猛然一震,對啊,可以照著小牌子去開其他儲存柜,說不定會有發(fā)現(xiàn)。
這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他怎么給忽略了。
其他人也沒想到。
小牌子就在售票處,一堆一堆的放在那,很顯眼。
誰都沒說要去開柜子,全忘了。
陳仰扭頭問朝簡:“你也是才想起來的?”
他自問自答:“不是吧?”
“你是不是在等我自己想到這一層?”
少年停了下來。
陳仰以為他會回答這個問題,沒料到他說的是風(fēng)馬牛不相干的話,就三個字。
“我難受?!彼f。
陳仰好一會才明白他是心里的情緒又亂了起來,壓制得很辛苦。
不能說忍一忍,這會顯得很不走心,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會激怒病人,陳仰想了想:“那你吃點奶片?捏一捏也行,碎了的給我吃?!?br/>
朝簡搭著拐杖的手有點抖,他垂眸立了半響,暗啞道:“你背我。”
“好,背你。”陳仰看了看他的腿,沒脾氣的轉(zhuǎn)過去,腿彎了彎,“自己上來,我不好撈你?!?br/>
身后沒動靜。
陳仰回頭:“又不要了?”
背上一沉,少年修長而滾燙的身體壓上他,帶著一股澎湃的躁意。
“摟我啊?!标愌鲎ゲ涣怂耐龋荒苡眯”鄣种?,“摟好點,不然會摔倒?!?br/>
兩條手臂搭上了陳仰的脖子,手里一左一右拿著拐杖。
陳仰走了一小會就跟一條脫水的魚似的,呼吸困難:“不行了,要喘不過來氣了,你放松點?!?br/>
耳邊的氣息聲沉沉的:“不是你要我摟你?”
“太緊了弟弟?!标愌鰺o奈的說,“我脖子就算是鐵的,被你那么箍,過不了多久也會扁掉?!?br/>
朝簡隱隱低罵了聲,手拿開點。
.
陳仰把朝簡背到售票處,他用袋子裝走所有小牌子。
“先去女更衣室吧,文青在里面。”
朝簡拄拐去男更衣室,陳仰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自從昨天攝影師的鞋底帶出一縷長發(fā)以后,男更衣室里就是大家避而不談的存在。
陳仰左手抓著朝簡的拐杖,右手小手指勾著袋子,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到儲存柜前面。
朝簡用拐杖指指長凳:“把牌子都倒在那上面,擺好?!?br/>
“凳子上有……”
陳仰突然瞪大眼睛,沒了,頭發(fā)沒了。
凳子縫隙里沒有一根發(fā)絲。
是不是文青扯走了?應(yīng)該是他。
陳仰心里這么想,眼睛卻戒備的往凳子底下掃。
“噠”
拐杖敲了下濕噠噠的地面,伴隨著朝簡的一聲冷喝:“發(fā)什么愣,快點?!?br/>
陳仰被最后兩個字給整得沒那么緊張了,他走到凳子那里,把袋子里的小牌子倒上去,一個個正面朝上。
號碼看得清清楚楚,這樣容易找對應(yīng)的柜子。
背后傳來朝簡的聲音:“114?!?br/>
陳仰找到那個小牌子,拿著去儲存柜中間那里掃了一下。
“滴”一聲響。
很常見的聲音,可它出現(xiàn)在寂靜陰森的更衣室里,聽起來就異常的毛骨悚然。
陳仰看朝簡:“沒反應(yīng)?!?br/>
“嗒”
柜子開了。
那一下突如其來,陳仰差點窒息。
104是最底下那排,雖然開了,柜門卻還是關(guān)著的,沒有直接彈開,陳仰做了個深呼吸,抬腳往那邊走去。
里面有什么……
短短五六步的距離,陳仰腦補出了無數(shù)個恐怖的東西,而當他彎下腰打開柜子,把頭湊過去看的時候,里面什么都沒有。
空的。
朝簡:“117?!?br/>
陳仰用號碼牌掃開柜門看了,也是空的。
接下來朝簡挨個報柜子號,陳仰挨個打開,都是空的,全是空的。
直到打開了215的柜子。
那里面放著拼圖碎片,不是一塊,是一大堆。
不全是一個一個放的,有幾個拼在一起。
柜子的主人像是要趕著去做什么,沒拼完就隨意塞了進去。
陳仰沒打算試著拼一拼,他快速把碎片全部撥到袋子里面,就在他關(guān)柜子門的時候,朝簡的拐杖伸過來,砰一下把那門給打了上去。
陳仰嚇一跳:“怎么了?”
朝簡放下拐杖:“沒什么。”
陳仰不信朝簡的話,他后退點瞪著柜子門,如果他現(xiàn)在把柜子打開,會看到什么?
“嘿!”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大喊。
陳仰驚得心臟跳停:“操。”
他快步?jīng)_到作怪的文青那里,一腳踢了過去。
文青往后一閃:“帥哥,你怎么變得這么粗魯了,這樣是不對的,你冷靜點?!?br/>
“我他媽……”
陳仰罵一半回頭看朝簡。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
“抽煙,罵臟話,喔嚯,栗毛,你這搭檔挑的,不怎么……”
文青沒說完就被拐杖抽了一下,正中面門,他眼冒金星的踉蹌著坐到長凳上面,屁股壓著小牌子,嘴里夸張的哎喲哎喲。
“你說你是不是作的?!标愌鰮嶂目?,沒好氣的說。
文青不哎喲了,他開始笑,輕輕的,夾雜著嘆息:“無聊嘛?!?br/>
陳仰:“……”無聊得跑來招惹一個沒吃藥的病患,真是不怕死。
想到什么,陳仰指了指:“你把凳子縫里的頭發(fā)扯掉了?”
文青捂著臉抬頭,冤枉得不行:“哪兒啊,別什么都往我身上貼,我這可是第一次來這里?!?br/>
陳仰看他臉上被抽的血痕,嘴動了動,真真假假的,問也是白問。
“哇,好多碎片。”文青瞥瞥陳仰手里的袋子,“圖能拼起來了?”
“即便拼不完整,也能拼出一大塊?!标愌霭延貌簧系男∨谱邮樟耸?,“這些都拿去女更衣室試試,可能有對得上的。”
文青一臉的沮喪:“我都沒想到還能這么干,我真是太笨了?!?br/>
陳仰不理睬。
沒人搭戲,文青就失去了往下演的興致,他仰起帶著傷的臉,斜著嘴角笑:“帥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陀,你別不搭理我啊,就當是可憐可憐我,讓我來點勁?!?br/>
陳仰也笑,學(xué)著他的語氣說:“成年人是孤獨的,寂寞的,我們要學(xué)會苦中作樂,自娛自樂?!?br/>
文青:“……”
嘖。
文青不知死活的湊到朝簡耳邊,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你在任務(wù)世界訓(xùn)練你的搭檔,多辛苦啊,怎么不干脆找一個出色的,這樣既有效率,也避免了很多變數(shù)?!?br/>
朝簡冷冷俯視他:“關(guān)你屁事?!?br/>
文青搖了搖頭:“粗俗?!?br/>
“不就是搭檔非搭檔,單相思嘛,我懂得,少年情懷總是……唔,又打我,要講文明啊,你這么暴力真的討不到……誒,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
女更衣室打開了十幾二十個柜子,一律是空的,零收獲。
陳仰簡查那些小牌子,確定自己沒漏掉,他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抹難掩的失望。
不太能接受這個結(jié)果。
陳仰倏地看向文青:“你開過了?”
文青正在數(shù)自己剩下的口香糖,聞言回了個迷茫的表情:“沒有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