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聲音疊在一起,帶著力道一般,一拳一拳敲打在白墮的心上。
他背后的匾額巍巍,是林家?guī)状说男难?,大門里滴酒醇香,是這一年多來的經(jīng)營。
世間陰差陽錯,往往都是因為慢了一步。
他不是不會謀求算計,只是不屑于算計誰。卻忘了那些從黑泥里伸出來的手,每時每刻都窺伺著,要把他拖進水里去。
白墮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眾人身后便有一個女聲,打斷了他。
“這些拿去分,夠不夠?”溫紓一偏腿,縱身下馬,接著從馬背上拽下一袋大洋來,嘩啦一聲,撒了一地。
方才所有人都盯著白墮那邊,是故她一出聲,有一個算一個,全被嚇了一跳。
就連林止月的眼神都跟著變了,他像是看到了一個絕對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人一樣,震驚到瞳孔都跟著緊了緊。
溫紓拿眼睛將他們掃了一圈,而后一腳將錢袋子踹得更開,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銀元,“清水源欠你們多少錢?憑字據(jù)到我這里來拿!”
她干凈利落地呵了一聲,接著又說:“錢拿了,就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以后也別打算從清水源再多賺上一個大子了。”
陽光晃在銀元上,功利又刺目。
所有人被她震住了,好半天,才有人訕笑起來,“姑娘這是說得哪里話,咱們也不是成心為難林掌柜來了,不過是求個安心,既然有錢,那還是出窯了一起結(jié)吧?!?br/>
白墮認得這個人,是從西山挑泉水下來的把式。
溫紓卻不想給他面子,只抬腳一踢,一塊銀元從腳尖翻上來,被她利落地接住,“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她甩手將東西扔出去,那挑水的連歪帶扭,勉強避開,“要么現(xiàn)在拿,要么就永遠都別拿!”
“嘿!”她說得不客氣,人群里也有人嗆了聲,“小姑娘,我看你長得這般漂亮,聽我一句勸……”
“不聽!”溫紓昂著頭上前,眸色凌厲,“能跑到這里來落井下石的,多半也說不出什么勸人的良言。”
那人登時不樂意起來,“我說你有點眼力見兒成嗎?這事說白了,是林二爺和林三爺之間的恩怨,我們有些人,就愿意給你林二爺面子,跟錢沒多大關(guān)系?!?br/>
“沒關(guān)系?”溫紓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林家一定不欠你錢吧?”
那人本就是被雇來撐場面、架秧子的,被這樣一問,竟然絲毫不覺得理虧,“這就不是欠不欠錢的事,它是林家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小姑娘,不該管的事,就別管?!?br/>
“人家家事,你摻和什么啊?!?br/>
一片質(zhì)疑聲里,溫紓的眼神晃了一下,她望向白墮,面色漸漸沉毅起來,“我是林止遙未過門的夫人,你們說和我有沒有關(guān)系?”
“什么?”
“真的假的?”
滿座詫異里,白墮極其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事情到底還是演變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樣子。溫紓過來解圍,他心下感激,卻總不好讓她賠上一輩子。
想著,白墮驀地抬眼,聲音卡在喉嚨里還沒出來,林止月便道:“我三弟已經(jīng)有良妻,溫大小姐,自重?!?br/>
“林二爺,你娘請過來的媒人被我打出門去的時候,我也和她說了同樣的話?!睖丶偮叩搅种乖聦γ?,圓眸微睜,透出幾許輕慢來,“可是你娘也沒有半分收斂,甚至還親自上門來將好話說盡,我這才肯點頭答應(yīng)?!?br/>
林止月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睛。
溫紓一步從他身邊跨了過去,同白墮并肩而站,“我不論各位今日是因為什么站到這里的,”她看著對面的眾人,“但做生意,講一個信字,聽聞林家落難,時日未到便將債逼上門來的,皆是落井下石之舉,以后不必相交了?!?br/>
她將話說得決絕,錢掌柜之流原本同白墮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來之前也未料到會是此等局面,頓時傻了眼。
“這、這……”錢掌柜搓著手,“林掌柜,今日之事確是有我們不對的地方,但行商為利,您也能理解,怎么這位說話如此硬氣???”
“我看是硬氣得過了頭!”后面有人跟著接茬,“林家現(xiàn)在要輪到一個女人主事了嗎?林三爺,拿人的手短,今天你要是收了那些錢,我看這清水源還不如交到林二爺手里去呢!”
“就是,最起碼不會換了姓?!庇腥似痤^說了風涼話,跟著便有人哄笑,“林二爺,你家弟弟都打算吃軟飯了,您也不管管?”
林止月的眼睛從哄笑的眾人身上移過來,最終和白墮的眼神對上,“但凡爭勝,總要靠著誰幫忙,你能不能有些長進?”
別人的諷刺挖苦一聲聲刺耳得要命,但林止月的話一說完,白墮竟然瞬間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