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出去?！睖厣鬟@回說話了。
戎子在旁邊插嘴：“這大冷的天兒，扔出去人就死了，我們清水源現(xiàn)在不能擔(dān)這種官司。”
“扔出去?！睖厣饔种貜?fù)了一遍，“死了算我的?！?br/>
他雖然行事也不是什么會留有余地的主，便總還是批著層溫聞的外衣，少見露出這種明晃晃的惡意。
不光是戎子，就連陸云開都錯愕了一下，緊接著陸先生便笑了，“溫四爺真是好氣魄?！?br/>
溫慎點(diǎn)頭，不知道是要應(yīng)下句恭維，還只是單純的示意一下，點(diǎn)頭過后，他拽著白墮走出了林家的大門，踏進(jìn)了四九城微涼的夜風(fēng)里。
泰永德的鋪面由沈知行支應(yīng)著，這會兒早沒什么生意了。兩人進(jìn)去的時候，沈知行突然不擅言辭起來，好半天才招呼：“小白師傅回來了？”
他悻悻的，聽起來多少有些刻意，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來回轉(zhuǎn)，關(guān)切里夾雜著幾分尷尬，像是想安慰兩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白墮著實(shí)抽不出力氣去回應(yīng)這種關(guān)心，溫慎替他把話接了，“端幾壇酒過來。”他吩咐自家賬房，“就擺在這?！?br/>
沈知行依言回柜上去抱酒，抱回來邊放邊說：“東家，您倆這是沖著一醉方休去的，一會兒叫進(jìn)來的客人瞧見了多不好……”
“索性打烊吧。”溫慎推白墮坐下，用眼神示意沈知行撤去杯子，接著說：“左右天都黑了。”
沈知行不樂意了，“東家還真是灑脫，今天你和大小姐不在，你知道買賣慘淡成什么樣子嗎？”
“就算我們在生意也好不了。”被數(shù)落的人撕了壇封，遞到白墮手里，“街對個兒開了兩家洋酒行，一群人全奔新鮮去了。”
溫慎向來看重生意，眼下如此推脫，多半是在照顧自己的心情，白墮仰頭灌了幾口，緩過一口氣來，“四哥，今日的事，多謝?！?br/>
溫慎抬眼去看他，他卻只顧喝酒，“我又不是沒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但父親去時，我也便跟著去了，到如今……”白墮自嘲地苦笑起來，“想跟著也跟不成。”
溫慎垂眸嘆氣，拿起酒壇跟他撞了一下，“是這世上有能留住你的東西了。”
白墮低頭喝著酒，不說話，三壇之后，眼中朦朧一片。
早些年，林家還沒出事之前，他整日琢磨著調(diào)出新酒來，周遭全是不屑和質(zhì)疑，這些話傳到他耳朵里的時候，他正和錦蘇一起坐在滿院的紫藤花下小酌，
下人在他耳邊絮叨著挑撥，他神色不耐，訓(xùn)斥幾一句，錦蘇有意解圍，便笑著勸：“雖說是閑言碎語，但這好歹還能聽個熱鬧，不全是廢話?！?br/>
“頭一次聽說傳瞎話也能傳出個三六九等來的?！卑讐櫚丫票f過去。
那廂錦蘇飲了一口，說：“可不，哪像喝酒，個頂個辣得人舌根發(fā)麻?！?br/>
她是個能喝酒的，但卻不愛喝，白墮最知道她，是故撐頭笑了起來，“也有酒是甜的啊?！?br/>
“嗯？”錦蘇不解：“哪有什么酒是甜的？果子酒嗎？”
白墮搖頭，招手讓她附耳過來，待人靠近了，便極快地湊過去，伸舌舔下了人唇邊的那一滴，“這酒就是甜的?！?br/>
那個時候錦蘇許是臉紅了起來，又說了什么話，白墮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他當(dāng)胸升起無限的難過和悵然，自言自語：“以后便是再喝不到了?！?br/>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失去錦蘇，曾經(jīng)想要陪她去做的事情，到了此刻全都成了遺憾。白墮的痛苦里裹著一種虛幻的不真實(shí)，他總不相信這個人就那么沒了，可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這個人是真的沒了。
他的暖燈熄了，寒冬無棉衣，酷夏無清雨，他一個人在這世上，死不了，卻也活不好。
所謂夜雨鴉悲啼，死生長相離。
白墮仰頭喝盡壇中的最后一滴酒，看向門外漸濃的夜色，說：“我得回去陪著她了?！?br/>
據(jù)說林家三奶奶出殯前，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一是滿大街都在瘋傳，有人城外看到了林家二爺?shù)氖w，后來還有衙門口的找上門去盤問，那些人穿著黑衣服，老百姓里暗地里都叫他們做黑皮狗，心比衣服還黑。
后來這事叫泰永德的溫家攔了，指不定使了多少大洋進(jìn)去。
第二件大事便是大總統(tǒng)把一個什么黨派給解散了，一時間說什么的都有。白墮的妹妹林止夜從天津衛(wèi)奔喪回來，滿口慷慨激昂地說大總統(tǒng)過河拆橋，嚇得林小娘直接將人鎖了起來。
然而白墮只是靜靜地守在棺槨旁邊，直到入葬。
黃地入封之后，他對周遭的那種漠不關(guān)心變得愈發(fā)地不加掩飾，躲在清水源里連著調(diào)了半個月的酒。
林三夫人抱著來孩子來了兩回，兩回都沒見著他的面。
最后陸云開實(shí)在看不下去，一邊饒有興趣地去喝他已經(jīng)調(diào)出來的酒，一邊悠悠地說：“溫掌柜家有了大-麻煩，你要不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