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摘酒,是釀酒里四道大工序的最后一道。
守關的師傅須經(jīng)驗老到,能掐得了頭,去得了尾,中間邊看邊嘗,憑著細枝末節(jié),將酒按度數(shù)高低、品質(zhì)優(yōu)劣依次分出來。
這當中最難的,在于時機。過早則費,過晚則毀,稍有差池,后面的勾調(diào)陳釀,也就成了無稽之談。
摘酒的玄妙,非得在酒坊里浸染多年、有名師指點,再加上天賦使然,才能悟個明白。
眼下大師傅不在,如果沒有人摘,這甑酒就算是毀了。而更可怕的是,窖中的酒糟都已經(jīng)取了出來,這一甑毀了,后面的將會如何,可想而知。
一時間所有人全傻了眼,有幾個更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直埋怨老夫人把人趕走。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老夫人硬撐著,“你們誰要是還有辦法,就趕緊講!”
溫大伯暴跳如雷:“窖都啟封了,糟都拌料了,這個時候誰還能有辦法?干脆就當這一年的辛苦,和里外里花掉的錢,全扔進臭水溝里算了!”
其余的人也不避諱:“本來賺得就不如從前多了,現(xiàn)在還要拿錢出來給你們打水漂,婦道人家,當真是耽誤事?!?br/>
老夫人被這么多人擠兌得接不上話,半天才說:“大不了就算了,這點錢我們溫家又不是賠不起……”
“什么溫家,咱們可得把話說清楚,”溫大伯不干了,“這些錢要是瞎了,自然得從你每月的利錢里扣。我們這些人原本就沒有營生,要是還跟著分攤酒坊的虧損,那日子就更過不下去了?!?br/>
老夫人氣得兩手直抖,“酒坊賺錢的時候你們知道來分,現(xiàn)在虧錢了,卻想讓我一門獨單,哪有這樣的道理?”
溫大伯冷笑一聲,索性撕破臉皮:“要是沒有你,這錢也虧不了!明知道酒坊馬上要出酒了,還把大師傅趕走,我還尋思你是有多大的本事去應付明天的局面呢,結(jié)果卻是蠢事做盡,等著別人來給你擦屁股。老二家的,這么多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夫人被罵得氣紅了眼,張嘴半天,又不知如何反駁,“算了,你們窮酸,我兒子卻能賺錢回來……”
她被逼無奈,打算應下扣利錢的事,卻不想五少爺忙沖到近前攔她:“不能算了,母親!”
老夫人詫異,溫惕緊跟著撲通跪地:“這是我第一次談成的生意,絕對不能算了!母親,兒子求您了,您親自去找大師傅吧,會有用的,您去給他道歉,您去求他!對,只要您去求他,他肯定會念及舊情的……”
“……惕、惕兒?!崩戏蛉瞬豢芍眯诺乜粗约合ハ碌膬鹤?,渾身都抖了起來。
五少爺卻不理,只管自己干嚎:“母親,兒子為了能拿下這單生意,是簽了附加條件的,這些酒要是不能按時交上去,整個泰永德都得賠給人家啊……”
“什么……你說什么?”
這下不僅老夫人徹底慌了,溫家所有的人都連聲質(zhì)問起來。
五少爺推開他們,抱住老夫人的褲腿哭天抹淚:“母親,您不是一直教導兒子要爭氣,萬不能被四哥比下去嗎?如今您得管我?。〔皇莾鹤硬恍?,我本想連夜自己去求李平夏的,可誰成想這酒已經(jīng)上甑了啊!”
老夫人聽到這話,當即從六神無主的狀態(tài)里脫出來,仿佛終于找到了事情的源頭,竟然不管不顧地扯過本就沒站多遠的鈴鐺,“你安的什么心?為什么要傳這個話!”
鈴鐺被嚇蒙了,老夫人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都賴你!下賤胚子……”說著又要動手。
白墮果斷上前,直接將她攔下,用力一甩,把鈴鐺護回自己身后,呵道:“老夫人!再蠻不講理也得分時候!”
地鍋里的水滾翻騰,催命似的吵個不停。
老夫人被甩坐在地上,像是承受不住了一樣,看著地鍋之上的甑桶,嚎啕起來:“這可怎么辦啊,你為什么比我早死啊,你個天殺的把我們母子扔在這不管……”
她怨無可怨,竟罵起了亡夫。
鈴鐺就在旁邊,半張臉已經(jīng)腫了。白墮掃了掃他那雙委屈憤恨的眼睛,心里的火氣燒上來,突然就決定要替溫老爺子管管溫家的破事了。
他矮下身,手肘落在膝上,再抬眼,滿目寒光:“不就是酒嗎,我可以幫你摘?!?br/>
老夫人立時止了哭。
“但有條件?!卑讐櫽终f。
對面的人急切起來:“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賞你!”
“賞?”白墮冷笑一聲:“你聽好了,現(xiàn)在不是你賞我,是我,賞你個繼續(xù)衣食無憂的機會?!?br/>
老夫人一時沒聽明白,周遭的人更是一個賽一個的詫異。
白墮緩緩地伸出手指,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一,溫家和于家的生意就此作罷,永不再提?!?br/>
老夫人點頭,毫不猶豫。
白墮的手指再伸一根,“二,你剛剛打我弟弟的那一巴掌,讓我打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