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紹桐沉默著,搖頭。
這下好,連怎么說都犯不著細琢磨了,白墮直截了當(dāng)?shù)匕延谠L南打算運煙土出城的事情講了講。
付紹桐聽完坐直了身子,兇威并露,滿目寒光,“你要是敢信口胡說,我絕不饒你?!倍潭處讉€字,壓得人心下一頓。
白墮倒坦然:“誰有空胡說這個啊。我還奇怪他為什么突然要和溫紓成親呢,原來是為了堵住溫家的嘴。您想啊,原本生意要是談成了,那大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此事肯定不會透出去,但現(xiàn)在沒談成,于家當(dāng)然知道這步棋走歪了,所以才想了這么一招去補救。剛剛于姨說那些話,不就是在特意點我嗎?”
付紹桐撐頭沉吟半晌,態(tài)度緩了下來:“你既然聽懂了,怎么沒按她的意思來?”
“我憑什么要按她的意思來???”白墮拿起筷子,吃了幾口菜,又笑:“咱倆關(guān)系近,我得按您的意思來啊?!?br/>
“還行,沒讓人使點兒手腕就嚇著?!备督B桐也笑了,他夸得委婉,但眼神里卻滿是贊許,“你出去隨便逛逛,我辦完事,晚上一起吃飯。”
白墮立馬撂了筷子,“您忙您的吧,我回酒坊了?!?br/>
付紹桐攔下他:“昨天煙土的賬目對不上,我氣得連節(jié)都沒過好,你留下,今晚咱爺倆補一個?!?br/>
他說完,緊接著便問:“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打算讓我怎么還吶?”
白墮沉思一會兒,認真地說:“晚上的牛肉,少放辣椒?!?br/>
付紹桐被逗得大笑,白墮背對著人揮揮手,走了。
雖說是讓他隨便逛,但到底有禮數(shù)擺在那,也不知道這宅子里都住了些什么人,萬一沖/撞到誰總是不好,所以白墮穿出內(nèi)院,便打垂花門進了游廊。
他剛尋了個地方坐好,宅子里的下人們便行色匆匆地忙了起來。
方才引路的那個守門的不知是得了什么信兒,一路小跑著往里走,不多時又跑了出來。
幾次來回之后,他終于放慢了步子,特意繞進游廊里,問白墮:“小酒神怎么一直在這坐著?。俊?br/>
白墮沒答,而是好奇:“付……我叔他是要去逮人了嗎?”
守門的搖頭:“是于家的少爺要成親了,老爺著我們備禮呢?!?br/>
咝,以付紹桐那個殺伐決斷的性子,竟然沒沖到于家去掀桌子?他說有事要忙,白墮還以為他要忙去殺人呢,“你家老爺沒生氣啊?”他問。
守門的諱莫如深地笑了:“老爺?shù)氖?,我們做下人的,哪里能知道啊?!彼D了頓,又說:“這宅子就老爺一個人住,景搭的還不錯,小酒神無聊就隨便逛逛。您既然管老爺叫聲叔,就等于是付家的少爺,千萬別拘謹?!?br/>
付紹桐是土匪出身,加上前幾次他行事囂張,白墮總下意識地覺得他和他身邊的人,都有匹夫之嫌,可眼下人家一個看門的,都有這等察言觀色的本事,又何況是這宅子的主人呢?
單憑草莽,誰也不可能成為黔陽王。
白墮打發(fā)了守門的,兀自逛到月亮掛西,有下人找到他,一路把他引回了內(nèi)院。
內(nèi)院的池水邊擺了張不大的方桌,上擺四個菜,兩壺酒,月光照在杯盞上,瑩潤一片。
付紹桐坐在桌子邊上,招呼說:“吃飯了?!?br/>
他處在一種極其松弛的狀態(tài)里,和尋常人家的長輩比起來,看不出半分差別。
白墮走過去將兩邊的杯子斟滿酒,而后仰頭把自己手邊的那杯喝了,“先干為敬。”他笑了起來。
“敬什么?。俊备督B桐卻沒喝。
白墮:“敬您啊,敬您看在故交的情分上,幫我縱我,這杯酒是我的謝意,雖說薄了點吧,叔您別介意。”
“你我要是能把酒一直喝下去,這禮就不薄?!备督B桐抬手飲了杯中物,示意白墮坐下,接著說:“幫你雖說有你父親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在你自己,你小子,仗義熱心,還有膽氣,將來必定會輸給你爹?!?br/>
白墮低頭吃菜:“那您真是看走眼了?!?br/>
付紹桐樂了,指了指當(dāng)空的一輪滿月,“你抬頭去瞧,小子,只要志氣足夠高,日月都不過是在為你掌燈?!?br/>
這話在白墮的心底撞了一下,他依言抬頭,月色溶溶,從前的事情如光似景一一閃過。好半天,他才玩笑似的回:“您這話心氣也忒高了,我就酒坊一伙計,哪來的底氣???”
“我給你。”付紹桐自斟自飲,語重心長:“在黔陽,我什么都可以給你,但出了黔陽就不行了。你得找著自己的底氣,這玩意兒和家世沒關(guān)系,和你交什么樣的朋友、有什么樣的貴人,都沒有關(guān)系,你的底氣只和你自己是誰,有關(guān)系?!?br/>
白墮沉默了。
付紹桐搖頭笑:“從前的那些東西沒了,不打緊。你才多大啊,得往后看,找著自己想要的,然后才能去拿?!?br/>
自己想要什么呢?白墮盯著眼前的醬牛肉出神。
他從京里逃出來,是怕那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