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嬈嬈安靜地看著唐治的神色,忽然道:“三郎久居深山,不知人間險惡,從不曾見過這種情景吧?”
唐治依舊看著窗外,那里有殘破的尸體、麻木的難民、倒塌的房屋……
這和他從書本上看到文字、從影視上看到畫面不同。
如此直觀的沖擊,是他難以想象的人性之惡。
唐治點了點頭。
賀蘭嬈嬈了然地嘆息一聲,道:“北地之亂一日不平,這種亂象便會一日不止。
三郎,你心地純善,想必也不希望這種事情一再發(fā)生。
希望你能信守承諾,助朝廷早日平定北方之亂,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懸?!?br/>
唐治忽然笑了,扭頭看了賀蘭嬈嬈一眼,道:“姑娘你還是不相信我啊?!?br/>
賀蘭嬈嬈臉兒一熱,道:“三郎……”
唐治打斷她的話道:“這樣慘烈的情景,我的確是生平第一次見。
但你要說純良,我也不敢自詡善人?!?br/>
唐治凝視著賀蘭嬈嬈,道:“如果,我是一個饑腸轆轆、瘦骨嶙峋的難民,忽然遇見了一只流浪的貓狗,你說我會怎樣?”
賀蘭嬈嬈蹙了蹙好看的眉,沒有說話。
唐治笑了笑道:“我會大喜若狂,我會毫不猶豫地打死它,把它烤來吃掉,可能嚼得連骨頭碴兒都不剩。
可是,如果我衣食無憂,生活優(yōu)渥呢?
看到流浪的小貓小狗,瘦得肋骨都貼著肚皮,我會很難過。
我會拿來吃的趕緊讓它吃個飽,我會收留它,讓它不再流浪?!?br/>
唐治凝視著賀蘭嬈嬈那雙美麗的眼睛,問道:“前后兩個都是我。
面對的都是同樣弱小無助的一個目標(biāo)。
只因我自己的處境不同,我對它的態(tài)度就有天壤之別。
那么你說,我是善良還是兇殘呢?”
賀蘭嬈嬈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唐治微笑道:“所以,我從不覺得自己善良?!?br/>
唐治嘆了口氣,道:“‘達(dá)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都做不到?!?br/>
唐治笑了笑,道:“距一個善人的標(biāo)準(zhǔn),我還有很遠(yuǎn)的差距,我做事,但求心安理得?!?br/>
賀蘭嬈嬈道:“怎樣才算是心安理得呢?”
唐治道:“我的道德底線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心安理得的底線?!?br/>
賀蘭嬈嬈苦笑道:“那么,只能希望你的道德底線不要太低了?!?br/>
唐治道:“我的道德底線其實蠻高的。我只希望,不要被人逼到不斷拉低自己的道德底線?!?br/>
賀蘭嬈嬈總覺得唐治在內(nèi)涵什么,但又沒有證據(jù)。
唐治又向窗外望了一眼,輕輕地道:“一件事要怎么做,不只與一個人的道德底線有關(guān),還與他的智商、他的見地有關(guān)。
比如,讓這些百姓流離失所,飽受兵災(zāi)匪患的荼毒,有什么意義呢?”
賀蘭嬈嬈道:“北朔王和安節(jié)度縱兵為匪、縱匪作亂,自然是為了造出大批的難民以疲蔽朝廷?!?br/>
唐治道:“問題就出在這里了,他們縱然打著光復(fù)大炎的旗號,這樣做又怎么可能成功?
他們豎起的大旗,可是給天下黎民一個更好的朝廷啊,就這?”
賀蘭嬈嬈有些奇怪地看著唐治。
賀蘭嬈嬈雖然是女兒之身,可是到了她這個層次,已經(jīng)不會從毫無意義的廉價的悲憫角度去思考問題了。
她沒想到久困深山的唐治也能跳出最直接的角度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