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娘轉身進了月亮門,沒走兩步,忽的隱隱聽著偏院有人說話,她心下好奇,便拐了過去,還沒進偏院的門,就聽里頭有人帶著責怪的語氣心疼地問道:“臉上還疼么?”
是知盛!潤娘回頭看了看華嬸,果然她那面團似的臉繃得跟煎餅似的。
“你也太要強了,在四老太爺面前,你也敢說那樣的話,那不找打么!”
“怎么你娘教訓了,你又來教訓我!”顯然秋禾那口氣還沒消。
“真正是娘子把你慣壞了,你也不想想,你一個丫頭------”
“誰是丫頭呀!”秋禾高聲叫道:“我不過是寄住在周家,怎么我?guī)椭鲂┦拢钩闪四銈兗业难绢^了,我可不記得甚么時候簽了賣身契,說到底連個長工都不算的,高興便罷,不高興了說聲走誰還能攔著我!”
華嬸忿忿地向潤娘小聲道:“娘子,你聽她說的甚么話,真正是個白眼狼!”
潤娘笑了笑沒有說話,只聽里頭知盛無奈道:“你呀,這火爆脾氣再不改可怎么好,我只說了一句,倒招了你這么一串子的話,你要走我定是要攔的!”
秋禾冷笑道:“這真好笑了,你憑甚么攔著!”
里頭靜了一會,華嬸只怕他們做出丑事來,抬腳正要進去,被潤娘攔了下來,果然又聽知盛嘆道:“這些年我怎么待你,你又何必定要我說出來。”
秋禾亦哽聲道:“你待我好又有甚么用,你爹娘只嫌著我,憑我再怎么討好也不入他們的眼。”
“你放心,等開春了我就去跟娘子提親,娘子開了口,他們總不好不應------”
這下華嬸是氣瘋了,掙開潤娘就躥進了院中:“盛小子,你胡說甚么!”她一雙本是溫和的小眼睛此時閃著怒芒,瞪著兩個孩子,好似要把他兩人點燃了。
秋禾見了華嬸微微側了身子,站著不做聲,知盛臉上卻是刷一下的慘白了,跟著后頭進來的潤娘,看他這樣子,倒撇了撇嘴,心下甚是不然。知盛上前扶了娘親道:“阿娘,咱們回去再說?!?br/> 華嬸卻甩開兒子,大步上前,指著秋禾的鼻子罵道:“我早知道你是個小狐媚子,你才能有多大年紀,就會哄男人了,這大了還了得!”
秋禾眼淚嘩嘩地落下來,嚷道:“我怎么就狐媚子哄男人了,有本事你管著你兒子不讓他來尋我呀!”
知盛急道:“秋禾,你少說一句吧?!?br/> 潤娘聽了越發(fā)得看不上他了,站在門口道:“秋禾,跟我回房?!闭f罷轉身而去
秋禾抹著淚跟上潤娘,回至房中,潤娘在炕上坐了,肅著臉問她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字一句的給我講清楚?!?br/> 秋禾哭了一陣,心里舒服了些,方才開口說話,把在周家這幾年知盛如何待她好,如何心疼她,如何護衛(wèi)她的事緩緩說來,最后道:“前不久他進城還捎一片銀鎖片子送我?!彼幻嬲f一面從衣襖里扯出一根細紅線,紅線的末端綴著枚指甲蓋大小的薄得跟紙一樣薄的銀鎖片,她看著那銀鎖片仿佛是甚么稀世奇珍。
潤娘接過那還帶著她體溫的銀鎖片,見上面只鏨著兩句吉利話,一句是福壽雙全,一句是長命富貴。
“這鎖片是他存了兩年的錢才買來的,我也感激他,可------”秋禾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潤娘把銀鎖片交還她,緩聲問道:“我只問你到底怎么想的!”
秋禾抽泣道:“如今叫嬸子撞破了,我又那般沖撞她,還能有甚么想頭。”
潤娘橫了她一眼,道:“那你到底想不想嫁給盛小子!”
“我,我,我-----”秋禾又是羞澀又是傷心,我了半日,只道:“我不曉得的?!?br/> “罷了?!睗櫮锢^秋禾替她抹了淚,道:“反正開了春你也才十五,我也沒想這么快就讓你出閣,總之你放心,你要怎么選我都幫著你。你要是非知盛不嫁,我一句話,華叔華嬸總不好扭過我去。在我眼皮子前,他們也不好怎么虧待你?!?br/> “娘子?!?br/> 潤娘話未說完,華老夫婦就架著兒子進來,跪地嗑頭道:“娘子心疼秋禾咱們知道,咱們也拿她當閨女兒看待,可是要說給盛小子做媳婦,老漢夫妻是一百個不愿意的。”
潤娘看著華老夫婦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再加上適才的事,她心里本就不痛快,這會更是火冒三丈,依她的性子,就當面問知盛愿不愿娶秋禾,只要他點了頭,華老夫婦愛怎么反對就怎么反對!若他有遲疑,這親不結也罷!
可是,聽著秋禾壓在喉嚨底的嗚咽,想著適才她那般寶貝銀鎖片的神情,況且這會果然鬧僵了,這兩小的怕就沒了指望了,再說了他們往后可怎么處啊,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秋禾又沒地方可去,想到這里潤娘甚么火氣都沒了,嘆了一聲,扶起華老夫婦,向秋禾、知盛道:“你們且先出去?!?br/> 秋禾抹著淚福了一福退了出去,知盛磕了個頭起身而去。潤娘這才向老夫婦倆個道:“華叔、嬸子,你們坐?!?br/> 二老也不推讓,都挨著炕沿子坐下,潤娘向他們緩緩道:“頭一件如今還是官人的孝中,哪里就議起親來了-----”
華嬸繃著臉搶斷道:“依娘子的意思是明年開春就能議了。”
她這般沖撞自己,潤娘也不氣惱,只道:“兩個孩子都還小,秋禾過了年才十五,哪里就議到親事上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