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瘋子名叫倪雄，他以前是個唱戲的，民眾的精神享受一定是后于物質(zhì)享受，在飯都吃不飽的年代，他這個行當就與無業(yè)游民無異，所以他在饑荒爆發(fā)的第一年里就徹底淪為了乞丐。與戴矮子相反，倪雄是一個很不喜歡冒險的人，任由饑餓如何追殺，至始至終他就是未曾離開過他的家鄉(xiāng)籍壅。
　　這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戴矮子來說無疑是一塊瑰寶，倪雄為了蹭吃蹭喝，戴矮子則為了情報，兩個瘋子便就此一拍即合。讓戴矮子很滿意的是，倪雄的酒量也是不俗，并且他的能說會道比起江十一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偶爾搭幾句唱腔更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江十一也很是慶幸有個人能幫自己擋酒，順便把自己一貫的首席捧哏地位也給客串了，自己和陳泌只管搬來小凳子在旁邊當吃瓜群眾，觀賞這倆瘋子的一臺戲。
　　“爾等為何這時候來籍壅？”極端精明和極端愚蠢的人可謂少之又少，不喜冒險的倪雄自然不屬于其中，所以他完全無法理解戴矮子這個逆向操作。
　　“這時候便宜，平日里可盤不起。”戴矮子回答道。
　　“是便宜，但沒生意?，F(xiàn)在籍壅城的百姓把錢都拿去供太公了，沒錢喝酒?！?br/>　　“那神棍究竟是什么來頭?！?br/>　　“去年，是籍壅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活活給餓死的就有幾萬人，結(jié)果有一天來了個仙風(fēng)道骨的道士。他夜觀天象，有彗星劃落，便當場做法，說是要請?zhí)旃髅?，派遣一名神仙下凡救世，他在廣場上一動不動地打坐，七天?！?br/>　　“七天沒吃東西？”
　　“沒吃沒喝，動都沒動一下，我親眼目睹?！?br/>　　“怪事?！?br/>　　“還有更怪的事。一開始籍壅的百姓們只當這是個瘋子，沒去搭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別墨跡，直說。”
　　“七天之后，他突然朝天大喝，宣稱自己就是上天派下來的五行天尊六道師祖擎天救世太公，借這位道士凡身前來救世。當時沒人信，他就口中念念有詞作法，說是上天已經(jīng)派下了糧食，就在城外五里的大樹下，結(jié)果還真的有?！?br/>　　“這是把戲吧，也就是唬一唬傻子。”
　　“是。但人要是餓昏了，就真成傻子了，只要能給糧食就是活神仙。并且他還預(yù)言了很多事情，最后也都一一應(yīng)驗，要說是把戲的話，我自今也沒摸清楚他是靠的什么手段能有如此神通?！?br/>　　“那全城百姓都信了，怎么你就不信？”
　　“不，一開始還是有小部分人不信這套，我只是其中之一?！?br/>　　“那其他不信的人哪兒去了？”
　　“狼赳攻打籍壅的時候，那個神棍號稱狼赳是天兵天將，是來拯救蒼生的。瘋狂的信徒們直接把太守殺了，開門迎接狼赳入城?！?br/>　　“偌大一個籍壅城就這樣簡簡單單被拿下了？”
　　“是。狼赳入城之后，召集全城百姓跪拜那個神棍，那些不愿意到場的，不愿意跪拜的，全部被活活燒死，說是要獻祭給蒼天，祈求上天的護佑?！?br/>　　“沒人反抗嗎？沒人逃走嗎？”
　　“不可能，狼赳的軍隊足有數(shù)萬人，并且他還真的有神物?！?br/>　　“神物？”
　　“對。我也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怪物，長著人的模樣，足有城墻那么高大，一口能咬碎人的腦袋?！?br/>　　“等、等一下！”吃瓜群眾江十一突然插話道。“那怪物是不是通體白色，連毛發(fā)都是白色的?！?br/>　　“對，臉上還有圖騰?！?br/>　　“白奴?！?br/>　　江十一回想起當日在齡郢目睹的那只巨大的怪物，瞬間明白了一切，那完全是脫離人類所能理解范圍的存在，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樣的東西。
　　“你見過？”戴矮子并沒有親眼所見，所以他對此表示懷疑。
　　“親眼見過，還差點被吃了?！?br/>　　“怪事。”戴矮子皺著眉頭嘟嚷著，他轉(zhuǎn)頭又問倪雄。“那你又是怎么活下來的，裝瘋真的管用嗎？”
　　“因為我從很久之前就被當成瘋子了，沒戲唱可我還是喜歡唱，沒人看我就自己在街上演，時間一長他們都以為我瘋了。所以沒有引起懷疑，并且我自己家里人也全是信徒。”
　　“所以你也不能離開籍壅。”
　　“不能?！?br/>　　“那你能不能去洗個頭發(fā)？”一旁的江十一實在是受不了那股惡臭。
　　“不能，這是保命的?！?br/>　　江十一和戴矮子沉默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狂熱的信徒，即使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戴矮子也一時不知所措。
　　倪雄狠狠地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酒，說道。
　　“我勸你們跟著跪，現(xiàn)在的籍壅城容不下任何一個不信太公的人?！?br/>　　“我不跪，你們跪吧?！贝靼踊蔚纳聿拇_實與瘋子極為相襯，跟著倪雄一起在大街上手舞足蹈也不會有人懷疑。
　　“那行，我得走了。待久了會引起懷疑，你們好自為之吧?！蹦咝酆韧曜詈笠豢诰?，朝戴矮子行了個端端正正的禮，唱戲的人行起禮來格外有派頭，此舉似乎是在最后強調(diào)他精神狀況的正常。
　　政治天賦絕佳的江十一很快就嗅到了不詳?shù)臍庀?，他當然不可能去信仰那個詞匯量驚人的神棍，只是他很清楚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狼赳策劃的陰謀。造反這事兒，最大的難點就在民心所向，以饑餓為引線創(chuàng)建宗教體系來籠絡(luò)民心，如此深遠的策略完全不是普通的反賊能干出來的，其志不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