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間里，傳來了粗重的喘息聲。
　　江十一失魂落魄地坐在潮濕的地板上，他的臉上布滿了血花，面色慘白，看起來跟個死人一樣。而他身邊躺著的是一個真的死人，那個醉鬼的頭臉已經(jīng)被砸得面目全非，地上，墻上，到處是他生前濺出來的血。
　　身為士兵，江十一殺過人，但他從未因?yàn)槌鸷薅鴼⑷?，即使是面對公羊賢，他依舊沒有過如此迫切地希望對方去死，這是第一次。女孩孟紅女目睹了整個過程，可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平常的女孩對血腥該有的驚恐，她很平靜地坐在床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完這場鮮血的盛宴。
　　孟紅女看著坐在地上的江十一正看向自己，可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有看到自己，因?yàn)樗诮谎劬锟床坏焦猓坪踔皇窃诎l(fā)呆，正好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呆而已。
　　“十一爺......”
　　她輕聲喚道，大概是想試探一下江十一的精神狀態(tài)，可她又不能確定這是否算在打擾十一爺。這樣的江十一她從未見過，更是從不敢想自己能配得上十一爺如此的仇恨與憤怒。
　　“多久了?！?br/>　　江十一終于有聲音了，只是他仍舊面如死灰。
　　“五六個月了吧，一開始也不是這樣，他一開始對我很好。”
　　“多久了?！?br/>　　“嗯？嗯.....幾十天吧，他一開始對我很好的，每天都給我吃的，把我當(dāng)女兒一樣，后來他說要娶我，想給我一個家......”孟紅女發(fā)現(xiàn)江十一的眼中正在涌出了淚水，源源不斷地汩汩流出，混合著他臉上的血花劃下面頰。
　　但江十一并沒有去擦拭，依舊面如死灰，任由滿臉的淚水橫流。
　　孟紅女不明白十一爺為何流淚，她只是抿著嘴唇小心翼翼地錯愕著，江十一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流淚，只是它就是不由分說地流著。
　　“你弟呢?！?br/>　　“凍死了?！?br/>　　“孩子呢。”
　　“嗯...奶水不夠，餓死了?！?br/>　　女孩低下頭，讓披散的頭發(fā)遮蓋住她的臉面，可她想要掩蓋的東西，屋內(nèi)的兩個人都心照不宣，此舉很多余卻也很有必要。
　　“都怪我，我一直都對不起你，從一開始我就對不起你?！苯坏哪樢呀?jīng)開始隨著哭腔扭曲，他正在啜泣，用眼淚治愈悲傷是一種無奈，他的靈魂接受了這樣的無奈。
　　“十一爺為什么會想要對得起我，反正，這個世界，大家不都是這樣在過日子?！迸⒌穆曇籼耢o得令人心疼，苦難沒有讓她變得麻木與幽怨，她依舊在極盡所能地去理解這個悲慘的世界。
　　“你應(yīng)該恨我，你應(yīng)該恨我，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落到今天這樣...”
　　女孩沉默了，她抬起頭去看江十一，像個普通的鄰家女孩那樣撥弄著劉海，露出稚嫩的臉蛋。
　　“我要是說我不恨呢？”
　　“你應(yīng)該要恨的！”江十一掩面痛哭，一個大男人在小姑娘面前哭得不成人樣，盡管這個男人從來都算不上頂天立地。
　　“嗯，我應(yīng)該要恨，我要是說我不恨，十一爺心里會不好受的?！彼郧傻赜媚请p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江十一，像極了她平時哄自己弟弟睡覺的樣子。
　　江十一不敢讓孟紅女看自己的眼睛，他沒臉，他不能讓這個可憐的女孩認(rèn)為自己不是壞人，只有女孩的仇恨才能讓他心安理得。所以江十一突然很想擦干眼淚，他拼命地用手抹著臉上的淚花與血花，他對這個女孩所做的惡幾倍于這個酒鬼所為，絕不能掉幾滴眼淚就被當(dāng)成是好人，那會讓他愧疚到想死。
　　“你不要這樣，你不要對我這樣?！睙o論怎么擦拭，淚水還是在源源不斷地流，江十一只能向女孩求饒。
　　孟紅女起身接近了江十一，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接近這個仇人，卻像是在接近一只受傷的小貓。這樣的乖巧與溫柔讓江十一越發(fā)恐懼，越發(fā)痛苦。
　　“那我應(yīng)該要對你怎樣？殺了你嗎？”
　　“你不要過來。”
　　可女孩并沒有停下腳步，她想伸出手幫江十一擦拭眼淚，江十一扭頭躲避，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對，我恨你。十一爺，所以你要活著才能讓我好好去恨，你也要養(yǎng)我，我才能好好去恨你?！?br/>　　江十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嚎啕大哭，這終于允許孟紅女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懂了，得來不易的余生，不應(yīng)該再帶著仇恨與愧疚了。我明白了世間的很多無奈，十一爺啊，你也有自己的無奈，因?yàn)闊o奈，我們都不一定做得成好人?！?br/>　　過了很久，江十一哭累了，只剩下幾個零零散散的啜泣。女孩在一旁恬靜地等待江十一哭完，溫柔和默契讓他們都忘了這其實(shí)是個血腥的殺人現(xiàn)場。
　　“對不起，失態(tài)了。”江十一眨著哭紅的眼睛輕聲說道，試圖以此來緩解尷尬。
　　“你要對不起什么？我可什么都沒看到?！迸⒂悬c(diǎn)俏皮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這惹得江十一發(f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