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煊知道這堂兄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向屏風外道:“讓程公子去堂中稍待片刻?!?br/>
說罷向桓明珪道:“我這里有客人,就不留堂兄用午膳了?!?br/>
桓明珪看了眼窗外道:“眼下天色還早,我回去也閑著無事,再陪你坐會兒解解悶,程公子我也不是第一回見了,你們說你們的,不必見外?!?br/>
桓煊拿這種厚顏無恥的人沒什么法子,又不能直接上手趕,生了一回悶氣,便叫內侍近來伺候他起床更衣。
他將養(yǎng)了兩旬,已經可以下地走兩步,但若非必要,大部分時間還是乖乖在床上趴著。
桓明珪故作驚訝:“噫,怎么見他還要特地梳妝打扮?”桓煊睨他一眼:“總不能蓬頭垢面地見人。”
其實齊王殿下好潔,即便趴在床上養(yǎng)傷,也要人日日給他擦身換寢衣,兩日洗一次頭發(fā),根本算不得蓬頭垢面,只是披散著頭發(fā)而已,便是這樣見蕭綏綏也沒什么不妥。
但是見程徵不一樣。
于是他還是頂著桓明珪的嘲諷,換上見客的錦衣,梳了發(fā)髻戴上玉冠,對著鏡子看了看,雖然明顯蒼白消瘦了些,仍舊比那姓程的病秧子俊美,這才放下心來,讓內侍扶著他向堂中走去。
桓明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跟著他一起去了堂中。
程徵見到齊王,心中暗暗驚訝,只見桓煊氣度沉著,步履閑逸,姿態(tài)端莊,除了臉上缺少血色,幾乎看不出來有什么異樣。
若非親眼看見過他背上那條猙獰的刀傷,他簡直要懷疑上元夜只是他做的一場噩夢。
愣怔間,齊王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向他微微頷首:“程公子不知有何見教?”
程徵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避席向兩人見禮,然后對桓煊道:“在下此番叨擾,一來是為了感謝殿下救命之恩,二來也是向兩位道別?!?br/>
這回輪到桓煊詫異了:“蕭將軍還未啟程,怎么程公子要提前離開京師么?”
程徵道:“在下準備去揚州?!?br/>
桓明珪搶著道:“揚州風流淵藪,是個好地方。”
桓煊斜乜他一眼,對程徵道:“程公子不跟蕭將軍回河朔?”
程徵微露赧色:“在下打算四處游歷兩年,再回長安考進士科舉。”
桓煊這下終于完全確定他是真的要離開綏綏了。
就憑這小媳婦死纏爛打的做派,絕不會是他主動請去,那么就是綏綏趕他走的了。
想到此處,他不覺彎起嘴角,隨即使勁壓下,假惺惺地蹙著眉道:“程公子在大將軍麾下定能有一番作為,著實可惜?!?br/>
話鋒一轉道:“不過程公子學富五車,入朝為官必定大有可為,小王預祝程公子兩年后金榜題名。”
程徵哪里看不出他心花怒放,但事到如今他已生不出什么妒忌之心,只有些許無奈和惆悵。
若他不曾連累齊王受傷,蕭泠會不會毫不猶豫地讓他離開?
雖然陽奉陰違是不小的過錯,但她會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而那一晚若非遇到齊王,他早已命喪當場,所有假設都已沒了意義。
如此一想,他便也釋然了,恭恭敬敬地一禮:“借殿下吉言?!?br/>
桓煊叫來內侍,低聲交代了幾句,不多時,那內侍捧了個匣子來,揭開蓋子,卻是滿滿一匣子金錠。
“這是孤一點心意,為程公子作盤纏之費,”桓煊道,“請程公子笑納?!?br/>
程徵不覺啞然失笑;“殿下救命之恩,在下粉骨碎身不能報,怎么能再收殿下的財帛?”
不等桓煊說什么,桓明珪道:“程公子就收下吧,我們殿下不缺這些阿堵物,你不收他還不心安?!?br/>
桓煊當著別人的面不好說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
程徵遲疑片刻,終于還是道:“多謝殿下賞賜?!睂⒛窍唤鹱邮樟讼聛?。
桓煊又授意書童寫了封薦信,蓋上自己私印,給程徵道:“兩年后程公子回京,可以憑此信去大公主府上行卷?!?br/>
程徵向來見微知著,聽他這么一說,便知他是不打算當儲君了,甚至可能不會留在長安,否則他身為太子,要提攜他只是舉手之勞,根本不用讓他舍近求遠去找大公主。
他心中不覺有些五味雜陳,他放棄的不僅是儲君之位,也是觸手可及的九五至尊之位——皇帝重病纏身,其余皇子皆是庶出且未成年,將來踐祚幾乎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齊王竟然就這么放棄了。若是易地而處,讓他在蕭泠和宰相之位中選擇,他恐怕也沒辦法毫不猶豫地放棄位極人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