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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聲文集·長篇小說(套裝) 第48章

第48章
  
  姚純剛回到家里沒過五分鐘,就有人敲門。他以為是妻子,開了門卻見是鄰居家的孩子。
  
  女孩兒說:“叔叔,阿姨讓我告訴你,她今晚不回家了?!?br/>  
  他不禁“噢”了一聲。上班前精心打扮,下班后不按時回家,還讓鄰居家的女孩兒轉告不回家了,這個“新動向”意味著什么呢?聯(lián)想到自己今天在所里的勾當,他第一次真正對妻子起了疑心。可自己的不軌那是極特殊情況之下的不軌?。√斓亓夹?,自己上班前是沒揣著什么鬼胎的??!自己是一個被誘惑者,而非是一個誘惑者?。《习嗲澳且环拇虬?,說明了她是企圖去誘惑別人嘛!兩者的性質有區(qū)別嘛!他本能地感到問題嚴重了。
  
  “她怎么不親自往家里給我打電話?”
  
  “阿姨說往家里打了半天電話,沒人接。”
  
  “還沒到我下班的時候,家里有人接電話豈不是見鬼了!我說的是現在!現在不管她在哪兒,只要還活著,就應該親自往家里給我打個電話嘛!”
  
  他竟氣呼呼地,跟鄰居家的女孩兒理論起來。仿佛那七八歲的女孩兒,是他妻子的一個小同黨似的。
  
  女孩兒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
  
  “不回來了?因為什么不回來了,總要講清楚的吧?不回來她到哪兒去過夜?難道她別處另有個家不成?”
  
  女孩兒委屈地嘟噥:“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等阿姨回來你問阿姨自己好了!”
  
  一說完,女孩兒就轉身跑回家去了。女孩兒進了家門后,從門內擠出腦袋,以宣告式的口吻大聲說:“我爸爸媽媽經常教育我不許亂摻和別人家的事兒!”
  
  望著那鄰居家的房門嘭地關上,他一時愣住了。愣了片刻,想想女孩兒的話說得怪有意思的,獨自苦笑了起來。
  
  他吃了昨天早晨剩下的幾根油條,便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粗粗莻€臉像兔子的女人,就浮現在報上了,沖他嫣然地微笑著。并促狹地沖他擠眼睛。于是報上的大小鉛字,一片片地模糊,一片片地淡去,一片片地消失。于是那張報仿佛成了她的一張肖像畫頁,而且是彩色的。于是他反對自己去想她就成為不可能之事了,也為時太晚了。
  
  既然想到了她,他認為有必要給所長趙景宇掛個電話,向他匯報一下今天的“工作”。今天他畢竟以副心理研究員兼副所長的身份,獨當一面地接待了一位心理咨詢者?。〔恢鲃訁R報,如果那趙胖子詢問起來,豈不顯得自己太不敬業(yè)也太不識好歹了么?畢竟,依他想來,今天這件事是對方向自己提供的一次鍛煉業(yè)務能力的機會,是一種栽培,是一種抬舉。再說,他心里正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沖動,極欲尋找誰談談那個臉像兔子的女人。
  
  他抓起電話就往趙胖子家里撥。接電話的是趙胖子的妻子,說丈夫不在家,說丈夫已經連續(xù)幾天沒回家了,說今天也未必會回家過夜,很可能又在單位睡了。
  
  “小姚哇,你說我們老趙,?。窟€那么敬業(yè)!沒黑夜沒白天的,一心全撲在工作上了。你說如今哪兒還有他那么無私的人了???家也不管了,老婆也跟著守活寡似的。不怕你笑話小姚,我們兩口子已經好久沒有過那個事兒了。前幾天他身體不好,我陪他去看病,醫(yī)生診斷他腎虛。我當時這個氣呀!我這兒整夜整夜單枕獨眠的,還告訴我們他那兒鬧腎虛,你說如今這醫(yī)生,?。坎皇窍乖\斷么!……”
  
  那女人接著就喋喋不休地向他抱怨起來。聽得他實在沒了耐心,就將電話按斷了,并隨即往所里撥。不隨即就撥,唯恐那女人反掛過來,跟他絮叨個沒完。
  
  撥了半天沒人接,剛欲放下,那邊兒接了。
  
  “找誰?”——是年輕女性的聲音。
  
  “你是誰?”——他覺得奇怪。
  
  電話立刻掛斷。
  
  他怔了片刻,又掛。通得又很快,卻沒人再接了。
  
  “媽的!”
  
  他罵了一句,覺著還餓,走到廚房去。尋尋覓覓的,搜索出了半碗涼粥,想兌開水喝了。拿起暖瓶,是空的。懶得燒水,涼粥涼喝了。喝到最后一口,才覺出餿味兒。一經覺出餿味兒,就反胃,就惡心。于是守著洗碗池,哇哇地嘔吐起來。連剛吃下去那幾根油條也嘔吐出來了。
  
  會是誰呢?
  
  用涼水漱了漱口,歸到沙發(fā)上坐著,他仍在猜測。那年輕女性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雖然僅僅“找誰”兩個字,但的確耳熟。倏忽地,想到了剛從大學畢業(yè)來到所里的小張身上。小張家在上海嘉興,說起話來一口南方語音。他看了一眼手表,八點多了。她不值夜班,又去到所里干什么?而且是在所長的辦公室里!誰給她的鑰匙呢?沒有鑰匙,她又怎么能進入到所長辦公室呢?除非學會了穿墻術!不對!趙胖子肯定也在!當然他也在他的辦公室里。聯(lián)想到今天大白天的,自己和那個臉像兔子的女人在所長辦公室里膽大妄為地進行的勾當,他認為此時此刻,肯定地,正在發(fā)生同樣“內容”的“辦公室里的故事”。
  
  他再次抓起了電話。
  
  這一次剛一撥通,立刻就有人接了,而且是趙胖子本人。
  
  “小姚吧?”
  
  “對,我一直在不停地給你掛電話……”
  
  “我剛回來沒兩分鐘?!?br/>  
  騙人!——他心里說。
  
  “有什么事兒?”
  
  “今天的事兒。就是那位姓曲的女同志……就是我今天接待的那樁業(yè)務??!要不要我電話里向你匯報一下?”
  
  “不用不用。我當時不是說了嘛!——你辦事,我放心?。》駝t我能在你行動不便的情況之下,派車把你接到所里來么!”
  
  “正因為你這么地信任我,我才覺得有必要及時向你匯報一下啊!”
  
  “我說不用就不用。再者人家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人家對你的業(yè)務水平評價相當高哇!滿意得很呢!”
  
  “真的?”
  
  “當然真的。小姚哇,這樁業(yè)務可不是這一次就算完成了。我實話告訴你吧,這是一樁較特殊的業(yè)務。對方的心理問題十分復雜,非是一句話所能言明,是一例典型的心理紊亂綜合征。需要的是特別細致的情感呵護、情感關懷,也將是一樁時間較長的業(yè)務。所以呢,你要做好長期的、全心全意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專為這一位姓曲的女同志的心理問題服務的準備。明白么?”
  
  “明白!”
  
  “沒什么困難吧?”
  
  “沒有,暫時沒有?!?br/>  
  “沒有困難就好。什么時候有困難了,什么時候坦率提出來。這也是一次業(yè)務實踐的機會嘛!在我們這一行,你雖然是個‘半路出家’的,但我知道你還是很有上進心的,還是很努力提高業(yè)務水平的。可是光靠讀大本專業(yè)方面的書籍是不夠的,也是不行的,要理論聯(lián)系實際。只有在理論與實際的聯(lián)系之中,才會產生經驗,才會變理性的知識為感性的知識,對不對?”
  
  “對,對對……”
  
  “我這兒正忙著趕寫一篇論文,沒事可掛電話了?”
  
  “掛吧!”
  
  于是趙胖子將電話掛了。
  
  于是他也將電話放下了。他那種因為妻子夜不歸宿而變得疑竇重重空前寂寞的心情,轉瞬變得開朗了、愉快了。他吹了一聲口哨,從容享受般地吸起煙來。他的心理患者,那臉像兔子的女人,在與他告別時,曾很誠懇地邀請他陪她去某一家高級飯店吃晚飯。他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當時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說”出了許多失望和沮喪,然而竟沒能影響他改變主意。他一向是個守時下班回家的丈夫。他怕回家晚了,妻子對他起疑心。若能料到妻子今晚根本不回家,他就不會謝絕他的第一位心理患者的誠懇邀請了。謝絕那么一位多情的女人的邀請,他此刻認為,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啊!她那不僅是誠懇的邀請,幾乎就等于是用眼睛在幽幽地請求?。∷闹x絕,其實又跟拒絕有什么兩樣兒呢!剛剛跟人家巫山云雨罷了,相互間的情欲之火還沒徹底地熄滅呢,竟連人家的一片真心一番好意也當面拒絕,這不等于是下了床就板起臉不認人了么?多不是東西啊!叫人家心里會怎么看待自己呢?他這么想著就不禁內疚起來。
  
  電話忽然響了。他以為是妻子打來的,趕緊一把抓起來,卻并不是妻子打來的。
  
  “是你么?”——僅僅三個字,他立刻就聽出了是那臉像兔子的女人。
  
  “是我……”
  
  他雙手抓牢聽筒,很激動。
  
  “到家了?”
  
  “到家了?!?br/>  
  “按時下班回家了,當然也受老婆表揚了吧?”
  
  她說完哧哧地笑。
  
  “我非常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不陪你吃晚飯?!?br/>  
  “怎么又后悔了?”
  
  “我妻子不在家?!?br/>  
  “她自己倒下班晚了?”
  
  “不是下班晚了,而是今晚不回家了。也不給我打次電話親口告訴我。電話是打到鄰居家的,鄰居家的女孩兒轉告我的?!?br/>  
  “原來如此……那……你吃了沒有?……”
  
  “就算吃了吧。”
  
  “一個人到外面吃的?”
  
  “沒情緒到外面吃?!?br/>  
  “自己做了一頓?”
  
  “自己也懶得做。胡亂吃了幾根昨天早晨剩的油條。覺著不飽,又喝了半碗涼粥。喝光才喝出餿味兒來,結果全吐了。到現在還覺得胃不舒服……”
  
  “這怎么行!這怎么行!油條在攤床買的吧?肯定是在攤床買的。攤床上買的油條,隔夜就更不能吃了!還喝涼粥,又是餿的,胃里能舒服么!聽我說,你現在立刻離開家,‘打的’到華孚飯店去!就是全市最高級的那一家。出租車司機都知道的。我放下電話也去。我離那兒近,三五分鐘就到。我在那兒等你,我再陪你吃一頓……”
  
  “不不不,那倒不必……”
  
  “什么叫‘那倒不必’呢!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fā)慌啊!早飯要吃少,午飯要吃飽,晚飯要吃好。這也是前人總結出的養(yǎng)生秘訣呀!你老婆不心疼你,我還心疼你呢!”
  
  “我怎么忍心勞你駕……”
  
  “別說忍心不忍心的話!我愿意,我高興!”
  
  “我的意思是,冰箱里有鮮奶,別的我現在也吃不下。待會兒煮兩袋鮮奶喝,不是也挺好的么!”
  
  “鮮奶哪天買的?”
  
  “昨天晚上。再說是放在冰箱里的……”
  
  “那,只好隨你的意啰!”
  
  “隨我意吧隨我意吧!”
  
  “祝你今晚做個好夢。但可不許夢見我!”
  
  她又哧哧地笑起來。
  
  “這……我盡量自覺吧!……”
  
  “要是夢見了。你會怎么樣?”
  
  “要是夢見了,那……我也拿自己沒辦法?。 ?br/>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還用我說明白了么?”
  
  “你壞!”
  
  兩個人,一人一句的,就在電話里相互調笑挑逗開了。直至他又聽到有人敲門,才依依不舍地放了電話。
  
  他想這一次可能是妻子回來了。他總覺得她會回來的。讓鄰居家的女孩兒轉告她不回來了,似乎是她騙騙他,故意跟他鬧鬧別扭的小伎倆。他還想他得好好兒哄哄她。并不因那個臉像兔子的女人對他具有的空前強大的誘惑力,便減弱了他對妻子的眷愛熱情。相反,正因為今天和那個臉像兔子的女人有了番特殊的回味兒無窮的性體驗,他尤其企盼著和妻子做愛。好比在別人家里吃了別人的老婆做的客飯的男人,有時希望立刻再吃到自己老婆做的、自己吃慣了的那一口。在兩相比較中,增加對兩種回味兒的興趣。
  
  門外站的卻是一位和他年紀差不了幾歲的男人。
  
  “您找誰?”
  
  “找你?!?br/>  
  “您是……”
  
  “公安局的?!?br/>  
  他的心倏地一緊。他沒做什么犯法的事兒,這他自己最清楚。但他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因為他立刻聯(lián)想到了那個臉像兔子的女人。莫非她犯了什么法?或者被哪一個與她發(fā)生過性關系的、身份不尋常的男人的老婆控告了,牽扯上他了?她可千萬別制造出什么詐騙案情殺案??!要是非讓他寫證言甚至上法庭作旁證,那可就緋聞傳播名譽受損了!那自己和她今天發(fā)生的一次勾當,就太得不償失了!豈非占了小便宜吃了大虧了么?老婆要不和他鬧離婚才怪了呢!他媽的那個外表端莊實際淫蕩成性的女人!他在心里暗暗詛咒她。一連串的推測推理,仿佛已然成為了事實。盡管他一分鐘前,還和她在電話里調笑挑逗過……
  
  “能……不能看看您的證件?……”
  
  “當然可以?!?br/>  
  對方從西服兜內掏出證件遞給他。
  
  他剛接在手里,對方模仿他的口吻又說:“能……不能進屋再談?”
  
  “請,請……”
  
  他趕緊將對方往屋里讓。
  
  “隨便坐,隨便坐……”
  
  待對方坐下,他才坐下。坐下后,才看對方那證件。
  
  “您,給錯了。這不是……”
  
  那是一個什么公司的證件。
  
  “錯了么?還真錯了。那么看這個……”
  
  對方收回那個,又掏出一個遞給他。
  
  “這也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
  
  對方收回第二個,掏出第三個遞給他。
  
  第三個也不是。
  
  于是,對方內兜外兜,左兜右兜,并加上皮包里的,總共出示給他十幾個證件——大的、小的,橫的、豎的,黑皮兒的、紅皮兒的、綠皮兒的,還有三個金卡,國外的一個、國內的兩個。
  
  “你自己找吧!”
  
  對方將那些證件全扔在茶幾上,自己則架起二郎腿,吸起煙來。先似乎想吸他的煙,拿起他放在茶幾上那盒“高樂”看了看,不屑地撇了撇嘴,丟下了。掏出了自己的一盒硬包裝的“駱駝”,并讓了他一下。他搖了搖頭。他看出對方從上到下,包括領帶,包括皮包,無一不是國外名牌兒。持煙的手上,竟戴著三只戒指,分明全是金的,依次一只比一只大,最大的那一只是鑲藍寶石的。他第一次開眼,見到一個男人一只手上戴三只戒指。他尋思對方一準是位便衣。否則哪兒來的這么多證件?。≈挥斜阋虏烹S時需要不同的證件掩護身份?。∷械絾栴}似乎嚴重了。來的不是民警,不是普通公安人員,而是便衣,還不說明問題嚴重了么?難道自己不幸被那臉像兔子的女人牽連進一樁什么涉外性質的案件之中了么?趙胖子,趙胖子,你他媽的害人不淺!我姚純剛要是栽進“局子”里去了,你也逃脫不了干系!他暗暗叫苦不迭,更加惴惴不安。同時在心里詛咒趙胖子……
  
  他從對方那十幾個證件中,又隨便拿起兩個看了看,也都不是公安證件。一個上邊寫的是“董事長”,另一個上邊寫的是某市“政協(xié)委員”的委員證。
  
  “不看也罷。您想問什么,就問什么好了……我一定誠誠實實地回答……”
  
  他替對方將那些證件收攏了,一總交還對方。
  
  “如此相信我的身份?”
  
  “相信相信……”
  
  對方淡淡一笑,隨即嚴肅起來,瞪著他開門見山地問:“受過賄沒有?”
  
  “沒有沒有!我們這種單位,沒受賄的機會。想不兩袖清風也只能兩袖清風??!”
  
  “那么,行沒行過賄呢?”
  
  “這個嘛,也沒有。兩口人,無子女,求人處少,起碼目前還沒碰到什么非行賄不可的事兒……”
  
  “兩袖清風,既沒受過賄,也沒行過賄,這么說是個大大的良民啰?”
  
  “良民是不敢當的。遵紀守法的一個公民而已……”
  
  “倒買倒賣的事兒一定干過幾樁吧?比如‘拼縫’——也就是充當所謂中間介紹人什么的……”
  
  “這……這倒干過的……”
  
  “具體點兒,什么東西?”
  
  “煙……還有酒……兩次煙,一次酒……”
  
  “肯定是假煙假酒啰!”
  
  “……”
  
  “得了多少灰色收入?”
  
  “我……不太明白……”
  
  “別裝糊涂!就是問你提過多少成?”
  
  “不多不多……三次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元……”
  
  “參與倒賣假煙假酒的勾當,這是什么性質的問題?還自稱是遵紀守法的公民!一萬左右的灰色收入,還說不多不多!現如今許多國營企業(yè)的工人連工資都開不出來,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
  
  “和他們比起來,你這純粹叫不勞而獲!獲的還是暴利,明白不?”
  
  “明白明白……”
  
  “先擱下這方面不談,再交代交代你生活作風方面的毛病吧!”
  
  “這個……這個……”
  
  “不好講?難以啟齒?”
  
  “嘿嘿,男人嘛,誰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我么,不太檢點的事兒,不能說一點兒沒有。不過,總體來講,我認為,我認為自己……”
  
  一切入“正題”,他心虛了。由于心虛,而尷尬了。仿佛自己真的是在受審,一時局促忐忑起來。
  
  對方突然哈哈大笑,在他膝上重重拍了一掌。
  
  “姚純剛呀姚純剛,你真認不出我是誰了么?你一開門,我可就一眼把你給認出來了!”
  
  對方向他俯身,面對面望著他。希望那樣子能使他盡快認出自己。
  
  “那么,您不是……”
  
  他仍認不出對方是誰,也一時不能從受審般的境況之中擺脫。
  
  “我是孫克呀!你中學時代的老同學孫克。不記得我了?因為你小子把我給徹底忘了,我才冒充公安局的,唬你玩玩!……”
  
  “孫克?……”
  
  “中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拉二胡的。你不是也會拉二胡么?還是跟我學的吶!論起來你是我的藝徒!外號‘灰鴿子’的孫克,想起來沒有?”
  
  “??!……?。 肫饋砹讼肫饋砹?!是你小子哇!你他媽的變多了!你可把我唬得夠嗆。我還當你真是公安局的便衣吶!……”
  
  他也哈哈笑了。心里卻氣得要命!以笑掩飾。中學時代的老同學造訪,又是教過自己二胡的藝師,心里生氣也不好意思當面發(fā)作啊!
  
  “我們二十四五年沒見過面了吧?”
  
  “是啊是啊,二十四五年了?!?br/>  
  “聽說你當了所長了?”
  
  “副的,管雜事兒的。沒人愿意當,趕鴨子上架,由我混著當。你先坐著,我燒壺水。老同學相見么,我起碼也得給你泡杯好茶??!”
  
  “甭客氣。”對方拉住了他的手,“我剛宴過客,酒足飯飽?!?br/>  
  “那才要喝茶么!”
  
  “宴客能不陪著客人喝茶么?坐下聊聊吧!”
  
  “那,我可真不客氣了!”
  
  他本無誠意,也就順坡下驢。
  
  “生活得怎么樣?。俊?br/>  
  對方以老首長見了自己當年的小警衛(wèi)員那種又是關心又是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口吻慢條斯理地問。
  
  “馬馬虎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覺混得一般,也就極少和老同學們聯(lián)絡感情了。”
  
  他回答得有幾分失意。
  
  “也別這么說。不算沒出息。你那個心理什么所,好歹算是個處級單位吧?”
  
  “不,局級,正局級?!?br/>  
  他信口就撒了個謊。說完了,心里又很瞧不起自己。覺得這個謊撒得其實并沒有多大價值。
  
  “那你就是副局級干部了嘛!中學同學中混到副局級的沒幾個嘛!毛主席詩詞里有兩句是怎么說的來著?——莫道昆明池水淺,風物識宜放眼量!對不?放眼量,往前看嘛!”
  
  “往前看,更灰心了!哎,誰告訴你我的工作單位和我家住址的?……”
  
  “前天我做東,請了當年的老同學們一次。一個通知一個,能通知到的都通知到了。去了三分之二還多!許多人都談起你。你當年是咱們班的白馬王子嘛!大家臨散時有個如今像老大嬸兒似的女同學悄悄將你的工作單位和住址告訴了我……”
  
  “誰?……”
  
  他的確極少和當年的同學們來往。但他卻知道中學同學中如今已經有人成了中年學者、副教授乃至教授,獲得過“五一”勞動獎章的企業(yè)家和躋身于高消費階層的私企老板。他內心里一直有種自卑,像一條蛇糾纏著他,用毒液毒害著他,使他對他們充滿了嫉妒和近乎敵意的冷漠。這一種自卑在他去年過了四十二歲生日之后,已然發(fā)展成了一種難以對人訴說的痛苦。他明白,他不像別人認為的那樣更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是個隨遇而安淡泊自樂的男人。盡管他時時處處努力裝出是那樣的男人。但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誰呢?”一身名牌的老同學拍了拍腦門兒,“瞧我這記性,一時他媽的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個女同學。男同學談起你的不多。你當年太使女同學們傾心,所以普遍的男同學都認為你當年間接侵略了他們討好女同學們的愿望。不過你也別沾沾自喜。當年的女同學們都老了。看著那些個老大嬸兒似的她們,如今談論起你的時候,仍那么一往情深眉飛色舞神神乎乎的樣子,我和聚會的男同學們只覺得那情形十分滑稽可笑,一點兒也不嫉妒你了!今天白天我忙得很。上午市里的一位副市長接見我,中午市經委主任宴請我,下午接受記者的采訪,五點鐘時我宴請一些業(yè)務方面的朋友……”
  
  “這么說,你正春風得意?”
  
  “想知道我這二十多年來的情況?”
  
  “想……”
  
  “猜你也想。那真是一言難盡!剛才你已經從證件上看到了。兼著十幾個公司的董事長。攤子鋪開了。買賣做大發(fā)了。小公司幾百萬元的資金,大公司幾千萬元的資金。大小公司加起來,多了沒有,上億元資金是有的??刹皇菄业?,也不是什么集體的,統(tǒng)統(tǒng)是我個人的。純粹是我個人的。幾乎每個月都有一筆大生意要做。你不愿做,人家找到你頭上,非跟你做不可哇!累??!每年至少有三四個月在國外。買賣做到國外去了,不出國不行呀!當然也不全是為生意才往國外去,還因為我喜歡國外的生活,自由。人家可不動不動就搞什么‘掃黃’‘打娼’之類的運動,人家比咱們文明了么!……”
  
  他內心里開始噴涌出一股股的妒意,它的成分越來越濃。他媽的這個孫克!從前在班里可是個最窩囊的小子啊!除了會拉二胡再無一擅長??!怎么的時代偏偏就看著這小子順眼,把本該均賞于許多人的好命運,一總兒全都寵愛地給予了這個小子呢?這太他媽的不公平了??!
  
  “那,你妻子和孩子,都跟著你活得很滋潤吧?”
  
  “你問我哪一個妻子?哪一個孩子?”
  
  對方的話使他一愣。
  
  見他困惑,對方續(xù)吸一支煙,笑笑又說:“不瞞你,我已經換過五屆老婆了。目前這一屆,是位歌星,唱流行歌曲的。有一天我在一家飯店設飯局,她上前獻歌兒。我一看女孩兒長得水靈靈的,嬌嬌俏俏的,就讓手下人送了個大花籃給她。她也善解人意,免費奉獻了三首歌。以后一來二去的,我對她,她對我,就都有了那種意思?,F在她不到處賣唱了,只在家唱給我一個人聽了。比我小二十一歲。結婚時還算是個女孩子嘛!在家待不住,優(yōu)越得太悶了。我想,也不能把她當成我養(yǎng)的一只鳥兒是不是?就讓她接管了我一個子公司,服裝公司。原本是打算讓她管著玩兒的,找點兒營生干唄。賠了賺了的,一年也不過就是八九十萬塊錢的事兒嘛!給予她點干事兒的愉快唄,誰叫她成了我老婆呢。不料想她還真給我長臉,年終結算下來,非但沒賠,還賺了四五十萬元。賺了我倒愁了。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哇?多她賺的四五十萬元,少她賺的四五十萬元,對我已沒了什么實際意義。我是怕她賺上癮,一門心思都撲在那個服裝公司上,到頭來我好像又娶了一位子公司的女經理,而不是娶了一個老婆。現在的女孩兒,了不得。除了些個弱智的不算,個頂個都仿佛天生有經商的頭腦。你要是給她們五六萬元,一年后她們要不能把五六萬元變成十五六萬元我死去!她們一下海,天生的膽大又精明,賺了男人們的錢還保證男人們喜歡她們。要不怎么說中國陰盛陽衰呢?這也算是中國特色之一吧!我前幾屆夫人,也都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咱是大亨了,咱干嗎不專找漂亮的?結婚前都挺乖的,都對我多么言聽計從俯首帖耳就甭提了!可一跟她們結了婚,她們就不是她們自己了。起初也和我現在這一屆夫人一樣,閑得慌,要幫我干事兒。軟磨無奈的,能偏不同意么?可一下海,她們就發(fā)現她們那份兒天生的才能了。最后呢,就由我的老婆,變成我的女經理了。我要的是我回到家里,看著愛看,摟著喜歡,哄著溫柔的老婆,不是一位又一位精明能干的女經理哇!后來我就用離婚威脅她們??伤齻兌疾慌码x婚,都說離就離。不過都有一個條件,她們經營的公司歸她們。她們嫁我并非為實現這樣一個目的。我敢肯定地說,她們是嫁了我之后才對她們自己自信起來的。我說要一個公司不就是要錢么?何必不直接要錢呢?要多少只管開口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不錯,好離好散么!你猜她們怎么說?我那第一屆夫人說,那可不一樣。錢是錢,公司是公司,公司是自我價值。我那第二屆夫人說得更高明,又高明又狡猾。說你給我錢,不是等于企圖用錢把我變成一個女寄生蟲么?我要公司,是向你要一條帆船,我要當自己人生的船長!第三位夫人說的意思也差不多。只有第四位夫人例外,不要公司,只要了一百萬塊錢。既然人家前三位要的都是自我價值,而且就這么一個離婚的條件,我能不答應么?大亨就應該有大亨的慷慨勁兒,對不?我給了第一屆夫人一百五十平方米的營業(yè)面積、一百萬元的資金和七八名雇員。那是一處汽車配件商店,地址好,聲譽也好,當然生意更好。一碗水端平,同樣給了第二屆夫人一百五十平方米的營業(yè)面積、一百萬元的資金和愿意今后在她名下干的雇員。那是廣告公司。對第三位夫人也不例外,雇員們凡能樂意歸到她們名下去,我不強留,樂意去的一律開綠燈。不就是三四百萬元嘛!一億多元是一百多個一百萬元??!為曾經是我老婆的女人們奉獻出去百分之三四,好比從一元錢里分出三分四分給她們,還至于我心疼?那我不成了吝嗇鬼了么?所以我不心疼,奉獻得高高興興。男人么!這也能使一個男人感到莫大的自豪和驕傲是不是?你猜如今怎么著?”
  
  “如今怎么著?”
  
  “才五六年的時間,我那前四屆夫人中,有三位都成了腰纏好幾百萬元的女老板了,都買上了別墅住宅,都有了幾輛私人汽車,也都再婚了。找的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博士、教授、中青年學者。不是高級知識分子當然已經完全不被她們看在眼里了。有了好幾百萬元個人資產的女老板,眼中還裝得下小知識分子么?什么名牌大學畢業(yè)生、研究生,她們才看不上眼呢!我第一屆夫人現在的丈夫,是中年經濟學博士,某開發(fā)區(qū)特邀經濟顧問。第二屆夫人現在的丈夫,是位小有名氣的作家,比她年輕四歲。她愛看小說,又喜歡在丈夫面前充當老大姐、小母親,所以也就不計較她的作家丈夫名氣小,互敬互愛的,很美滿。倆男人我都見過,形象都比我強。如今他們都有孩子了。我們三家關系不錯,常來常往的。節(jié)假日還一塊兒去旅游。我現在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二女一男,最佳搭配,都是前三屆夫人給我留下的。對了,我還沒講到我那第三屆夫人和第四屆夫人吶!第三屆夫人我給她的是文化公司。她不喜歡整天和些所謂文化大打交道,尤其不喜歡和影視圈里的紅男綠女打交道,就把文化公司變成了美容院了?!ⅰ四炒髮W分校的一位副校長,四十多歲的挺斯文的一個男人。你別那么瞪著我。我沒說錯什么話。這年頭,誰有錢誰有資格‘娶’人。女人有錢,女人就有資格反過來‘娶’男人!就她婚后跟我不常來往了。連婚禮也沒請我去參加。我這人講道德也不去攪擾人家的好日子。退避三舍,藕斷絲也斷。人家丈夫是大學副校長嘛!總得替人家顧及到丈夫的聲譽嘛!我那第四位夫人,就是那位不想要公司什么的,只想要錢的——至今還沒再婚。她比前三位夫人年輕,如今才二十八歲。她說她干嗎急著再婚??!瀟瀟灑灑地過幾年單身女富姐兒的生活很好哇。除了第三屆夫人,我那前兩屆夫人,以及她們的丈夫孩子,經常和我現在的夫人孩子歡聚一堂。歡聚時當然總少不了我,而且總是以我為中心人物。我那第四屆夫人愛湊熱鬧,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沒通知到她或忘了通知她,她還不高興,耍小脾氣。我們聚在一起,那才叫歡聚。關系挺亂。局外人根本搞不大清楚,究竟誰和誰是兩口子,究竟哪個孩子是哪兩口子的。我前兩屆夫人生意上有了難處,免不了還要找我來幫助解決。我呢,盡力而為唄。她們和我現在的夫人關系挺好,姐妹似的。有時候忙里偷閑的,都愿找個機會和我鴛夢重溫。我現在的夫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點兒也不吃醋。我問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說,理解萬歲唄!證明你是個好男人,要不人家和你離了,還常來充當你的‘點心’?這是有感情基礎的嘛!有感情基礎我就尊重。沒有感情基礎的話,現在娼妓這么多,你又是大亨,在離了婚的前妻們身上還能繼續(xù)保持興趣?你說我這么開通的老婆哪兒去找?什么叫‘精神文明’,這不就叫‘精神文明’么?什么使我們的精神文明的?一個字——錢嘛!人有了錢,成了‘大款’‘大亨’、大富豪,那物質直接地一下子就轉化為精神了么!非文明不可嘛!想不文明都辦不到了嘛!所以說,這萬歲,那萬歲,歸根到底,錢第一萬歲!錢可真是好東西!你有錢了,幸福就來找你了。你有錢了,離婚都能給你帶來另一種愉快、另一種幸福。一個每月只掙幾百元錢的男人,如果也像我一樣,離過四次婚,那他的生活肯定支離破碎了,肯定一敗涂地不可收拾了。可我,卻覺著自己離一次婚,更年輕一次。我敢肯定,我前兩屆夫人的丈夫們,未必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老婆,也就是我過去的老婆,跟我仍保持著不清不白的關系。他們不知道才怪了呢!但是錢可以使他們裝作不知道,而且心甘情愿地裝作不知道。作家怎么了?靠寫小說,一年能從稿紙上刨出多少錢?還不是得靠老婆的公司作強大的經濟后盾么?沒老婆公司每年一百多萬的收入,物價上漲他照樣得叫苦不迭,心驚肉跳。博士怎么了?不是哪一位博士,都能順理成章地娶一位富有的老婆。不高興戴綠帽子,可以離么。女人有了錢,按自己的喜好再找個丈夫還不容易?過去,有錢的男人們常說,換老婆像換件兒衣服似的。現在,有錢的女人們也開始說換個丈夫像換件衣服似的了。誰有錢就才有資格‘淘汰’對方么!我原以為,我前兩屆夫人,一旦和我離了婚,生意場上獨當一面,肯定會操心見老的。沒想到不是這么回事兒。她們倒好像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滋潤了。賺錢其實沒什么訣竅。當你只有一百元,想用這一百元賺一千元的時候,很難很難,幾乎等于白日做夢。當你有一千元,想用這一千元賺一萬元,不采取坑蒙拐騙的手段,也不那么容易。可是當你有十幾萬元、幾十萬元,只要心思用在賺錢方面,只要瞧準了機會,利用足了各方面的條件,今天來講,賺一筆大錢就不是太難的事了。除非你弱智。而當你有了上百萬元的時候,尤其是當一個女人有了上百萬元的時候,尤其是當一個知道如何討男人的歡心,又確定對男人有吸引力的女人成了百萬富姐的時候,那賺錢簡直就像做游戲一樣簡單了。一覺醒來,可能幾萬元十幾萬元已經到手了。我和我前三屆夫人們的關系,也非是一般的男女關系可比,還有一層經濟關系。經濟關系,是一切人際關系的基礎嘛!這符合馬克思的學說對不?我們經濟上互利。有時一筆買賣,靠她們個人的經濟實力吃不下,我就替他們吃。或者我拿大頭,或者她們拿大頭。我義氣,她們也識趣兒。中國人,這個時代,哪兒那么多感情關系???純粹的感情關系又是什么呢?誰解釋得明白?友情也罷,愛情也罷,親情也罷,一講什么純粹,就庸俗了、虛偽了。有了一層經濟關系,那些關系才是牢不可破的嘛!經濟關系,在人的一切關系中好比防彈衣兩層布之間那層鋼網。感情在外層,它在里層,就又美好又堅韌了。你說是不是?……”
  
  不速之客除了偶爾吸一口煙,喋喋不休地盡說,聽得個冒牌的“副局級”干部耳朵都豎了起來,頻頻地點頭不止。這位大亨的自白,對他而言,不啻是一大番關于金錢與愛情的關系、男人與女人的關系的專題講座。與他的妻子當年聆聽她父親的那一番教誨相比,真可謂異曲同工。
  
  以前他曾聽說過孫克這類當代經濟神話中的人物,也從報刊上讀到過介紹這一類人物的報道。不成想有一個活生生的這類人物,今夜不請自到,坐在了他的面前,將神話現實化了,而且是他在中學時期根本沒大瞧得起過的一位同學。對方所代表著的那一種活生生的現實,使他的嫉妒一下子捕捉到了一個明確的目標。那一種嫉妒不再是一般的嫉妒。它來勢兇猛,因為目標明確而增強了百倍。常言道嫉妒產生殺人的意念。那一時刻,殺人的意念在他的頭腦中像開了鍋的水一樣沸騰。他真想沖進廚房去操起一把刀,一刀砍了他這位中學同學,或者活活掐死對方。
  
  砍殺了對方活活掐死對方也還嫌不解恨,更想撕碎對方踏扁對方……
  
  “你看我……”
  
  “看你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到你手下去干點兒什么行不行?或者不是直接到你手下,到你哪一個小公司去,甚至你介紹我到你前三屆哪一位夫人的公司去干點兒什么行不行?一個月不用給我開多了,開給我個兩千三千元的我就滿足了……”
  
  他先撕碎和踏扁了的,不是對方,而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自尊心。
  
  “你么,”對方瞇起眼睛瞅著他,慢條斯理地說,“每個月兩三千,你要的倒真不算多。”
  
  他一聽對方的話是有希望的話,馬上笑了。笑相很討好、很巴結,也很卑微。
  
  “我有自知之明,沒什么特長,敢獅子張大口么?你不拒絕,我就感恩不盡了,還好意思再多要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拒絕你?”
  
  “老同學嘛,這點兒面子你還能不給我?”
  
  接著他就低三下四地哭起窮來??蓱z兮兮地向對方傾訴物價上漲的沉重壓力,每月入不敷出的拮據狀況,看別人進入高消費行列的眼紅,等等等等。有些夸張,但也基本上符合實際。今天晚上,在變成了億萬大亨的中學老同學面前,他覺得自己真是活得很可憐。兩口子每個月加起來,收入才一千五六,以往還一向滿足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真是活得太不覺悟太可憐了?。?br/>  
  不料對方堅決又冷靜地說:“我當然好意思拒絕你。我怎么會雇用你呢?我不會雇你的,真的,不會的。你就徹底死了這條心吧!倒不是怕大材小用了你這位副局級干部。何況你剛才當我面兒撒謊,你根本不是什么副局級。共產黨選拔干部的標準再平庸,副局級的職位再多,也不至于物色到你頭上?。∥沂钦J為你不行,什么能力都談不上,根本沒資格做我的雇員。我的雇員那都是商界精英,個個年輕有為。隨便拽出一個介紹介紹,都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大學生,更不必說有的還是碩士、博士了。我每月給他們開三千五千的,那是因為日后他們每年能替我賺十幾萬元幾十萬元?。】晌夜土四?,你能替我干什么?給我當司機?你不會開車,得現學。給我當拎包的?我有好幾位秘書,顯不著你。替我家養(yǎng)狗?我家那狗品種高貴,十幾萬買的呢!是我老婆的寵物。不許別人碰一指頭,怕不干不凈的人將不干不凈的病傳染給狗。你自己說你能替我干什么?你們這種人懶惰成性,志大才疏。還沒當上大官兒呢,就先沾染了些拈輕怕重的臭毛病。大事干不來,小事也干不來,中國都快把你們這種人變成廢人了!中國這商品時代的形勢,才剛剛是個開始。往后這商品大潮洶涌著呢!到那時候,你們這些人,將是咱們中國第一等多余的公民!農民還會種糧種菜吶,農閑時還會到市場上去做點兒賺錢的小買賣呢!還可以打工呢!可你們行么?就算你們不在乎什么自尊心不自尊心了,你們那身子板兒行么?搞科技的,一項發(fā)明成功,或者接受獎金,或者賣專利,將來也大有用武之地??赡銈冇謱萍家桓[不通,基本上是科盲。你會用電腦么?”
  
  “這……這我不會……”
  
  “連電腦都沒摸過,還想到我那兒去?”
  
  “我……我可以學??!”
  
  “學?說得輕巧!四十多歲的大男人,我先出錢送你去學電腦?”
  
  “你所指出的都對。我們這種人,的確是一身臭毛病,的確等于是廢人,的確大事干不了,小事也干不了。可是看在咱們畢竟是中學老同學的份兒上,你還是考慮考慮我的要求,不,是請求。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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