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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聲文集·長篇小說(套裝) 第59章

第59章
  
  趙慧芝準時坐在辦公室里值班。
  
  從家里到省委,十幾分鐘的車路。出了家門鉆入車門,離開車里進到樓里,總共置身于室外車外不到一分鐘,她竟沒覺出天氣與昨日相比冷了多少。
  
  氣溫雖然驟降了五六度,接近著零下三十度了,卻是一個天高云淡的大晴天。
  
  北方人所言的“干冷干冷”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陽光卻反而很好。所以干冷,由于寒風。寒風像掃帚似的打掃天空,所以天高云淡。天既高云既淡,普照到大地上的陽光自然格外耀眼。耀眼歸耀眼,卻并不怎么暖和。因為風不但將天空的云打掃得這躲那躲,也將陽光的熱量刮走了。那樣一天的陽光,可以說是一種有光無熱的陽光。只有當寒風停息了以后,戶外的人們才能享受到那樣一個大晴天的陽光的溫暖。
  
  天氣預報告知人們,初一到初三,從西伯利亞撲來的寒風是不會停息的,而且風級將一天比一天更強更猛。
  
  好在是大年初一,人們盡可以閑適地貓在家里。
  
  上午城市的每一條街道都是那么寂寥,半天也看不到一個冒寒而行的身影。一條條馬路難得且少見的安靜,偶有車輛往來,給城市里這一個嚴寒凜冽的初一增添了些許活力和生氣。
  
  對于這一座城市,它的初一未免顯得沉悶。
  
  然而身在室內的人們,卻大抵會因為初一這一個不平常的日子而心情多少有些歡暢的。
  
  比如這會兒的趙慧芝,心情就特別好。對于這一個身為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來說,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足以使她的心情好得分外激動了。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還沒有產(chǎn)生過一位女性的省委書記。身為女人而能成為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她對自己的人生所能上升到的高度已經(jīng)很知足了。她從沒產(chǎn)生過當上省委書記的妄想。她清楚那基本上是一廂情愿的欲望,既沒機會也沒希望的。自己又沒做出過什么公認的極為突出的業(yè)績,憑什么中國的第一位女性省委書記就該輪到自己來做呢?在劉思毅調來當省委書記之前,這個身居仕途高層的女人早已徹底放棄了在仕途上的繼續(xù)追求。依她審時度勢的分析,換屆之時,她能過渡到省政協(xié)去繼續(xù)當一屆副主席,就等于是將自己的仕途經(jīng)歷畫上一個很圓滿的句號了。對比先例,她料想那基本上是不成問題的。但是自從劉思毅到任,正式成為這個省的省委書記以后,她那顆原本很知足的心,又變得欲志萌生,不像以往那么波瀾不興了。還有兩年多的時間才換屆,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想,兩年多的時間里,只要自己還有主動追求的愿望,由副省級再跨上一個仕途的臺階是完全可能的。沒機會成為一位省委書記,難道還沒機會成為一位省政協(xié)主席嗎?省政協(xié)主席,那也就是正省級的高干了呀。省委書記那是要由中組部來任免的。而省政協(xié)主席,省委的意見大抵就可以是決定性的意見的。既然如此,省委書記的意見則就顯得至關重要了。而作為省委書記的劉思毅,他又怎么會不愿助她一臂之力,使她順順利利地成為省政協(xié)主席呢?他和她的特殊關系在那兒擺著的呀。雖然說到底那也沒什么特殊的,但與另外幾位省委副書記比起來,她和第一把手之間的關系畢竟還是多了一種感情成分啊。她以女人的經(jīng)驗判定,感情這種特殊的東西,無論在任何時候,無論在任何人之間,那總還是會起到某種微妙的影響作用的。
  
  事實上,她的心情不但特別好,而且還有些振奮。這是因為,在昨天省委常委們之間的“聊天會”上,她看出了劉思毅這一位從別省調來的,剛剛上任的省委書記內心的孤獨感。像王啟兆這一個男人具有第一等的心理定力一樣,她這一個是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具有著第一等的洞察力。她所具有的洞察力不但高高超出于一般女人們之上,而且高高超出于一般男人們之上。她甚至常常暗自認為,也是高高超出于另外幾位男性省委副書記們的。在昨天下午的“聊天會”上,她不但看出了劉思毅內心里有多么孤獨,還看出了他有多么迫切地想要在最短的時日里與每一位副書記每一位常委實現(xiàn)相互了解的強烈愿望。盡管他企圖將他那愿望掩飾住幾分,不使它流露得一覽無余,而她還是洞察到了他那愿望的迫切又強烈的性質。當然,她也高興地看出來了,劉思毅試圖通過她這一位常務副書記來達到目的。他看著她時的目光,跟她說話時的表情,以及他的口吻,他說的那些話本身,都是有別于他和另幾位副書記另幾位常委們說話時的狀態(tài)的。他的目光中他的表情中他的口吻中,有了解、有信賴、有依重、有顯然的感情色彩。而那一切,難道不是確乎驗證了她的經(jīng)驗總結嗎?尤其是當她提出愿替他值初一初二兩天班時,他居然最終欣然同意了,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她在他心目之中的位置就是與另幾位副書記另幾位常委們不一樣嗎?哪一個省的哪一位省委書記,不愿意省人大主任省政協(xié)主席是與自己有感情基礎的呢?他下一屆肯定要連任這個北方省份的省委書記的啊,否則上邊在他五十六歲時將他調到這個省來干嗎呢?……
  
  她的好心情與這一天是不是初一沒什么關系。
  
  她心情好乃因她看到了自己在仕途上又邁高了一階的大希望。另有一兩位副書記也不無此種希望。但他們都比她年長好幾歲,而這一點將很可能成為他們的劣勢……
  
  而她只有優(yōu)勢沒有劣勢……
  
  而省委書記劉思毅的態(tài)度,屆時將成為她一切優(yōu)勢中的優(yōu)勢……
  
  趙副書記在辦公室里首先做的事情,便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修改一篇稿子。也可以說是在認認真真地逐字逐句地修改一篇“作文”,那是劉思毅布置給副書記們的“作業(yè)”。他要求每位副書記寫一篇“保先”的學習心得和體會,并且要求必須親自寫,絕不可以讓秘書代自己寫,而自己只簽個名了事。那是他上任之后對副書記們的第一個要求,目前為止還沒提出第二個要求。這一要求提得很正式,很鄭重,很嚴肅,體現(xiàn)了他這位第一把手一言既出如令下達的領導風格的另一面。既不但每一位副書記都必須寫,還必須見報。他說,這意味著是一次公開的宣誓,應和當年的入黨宣誓同等嚴肅地予以對待。說作為省一級的黨政領導干部,自己究竟是打算怎么“保先”的,理應以公開的方式向老百姓匯報,老百姓也有正當?shù)睦碛珊屯耆戏ǖ臋嗬笾。劉思毅自己也不例外,以身作則,率先在報上發(fā)表了一篇學習心得,并且白紙黑字地定下了六條自律的“自我要求”,表達了歡迎老百姓和社會各界進行監(jiān)督的態(tài)度。也許是由于副書記們春節(jié)前都太忙,目前還未見第二個人的文章公開發(fā)表出來。
  
  而趙慧芝,她極想成為第二個發(fā)表文章的人,也就是第一個完成第一把手嚴肅布置的“作業(yè)”的人。
  
  她的文章的確是自己親筆一個字一個字寫成的。她是省委副書記中最早使用電腦打字的人。至今她的打字速度已經(jīng)相當快。然而她并沒用電腦來打她的文章。她一邊用紅筆在手寫稿上反復推敲字斟句酌地勾改著,一邊尋思著——是改完了再謄抄一遍直接讓秘書送到報社去好呢?還是先不必急著謄抄,等劉思毅從南方回來了,將改過的這一份呈送給他看,虛心地請他提提寶貴意見的做法更好?尋思來尋思去的,還是覺得第二種做法更好。就像當年在黨校是同學關系那樣請他給修改修改,這一種做法當然更好啰!能夠向他證明,許多年后的今天,她對他尊敬依舊嘛!
  
  想到這里,她不禁微笑了一下。
  
  這個是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在自己的家里很少好好地坐著過。無論看電視、看報或看文件,總是喜歡使自己的身體盡量舒服地蜷臥在沙發(fā)上。自從學會了用電腦,除了簽名或圈閱文件,她已經(jīng)沒怎么用筆寫過字了。而即使面對電腦,她坐的也不是椅子,而是一只專門定做的沙發(fā),為了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打字。但是只要一離開家門,只要一坐在桌子前邊,不管是她辦公室的這一張桌子,還是她作報告時講臺上的桌子,聽報告時的簡易寫字桌,開會時的圓桌,乃至省委機關飯?zhí)美锏牟妥馈偠灾,一旦坐在桌子前邊,不管周圍有人無人;不管面對的是黑壓壓的一片聽眾,還是寥寥數(shù)人;不管桌上是紙筆或是話筒或是茶杯或是飯菜,她總是坐得端端正正。腰板挺直,雙肩水平,頭在雙肩正中,不偏向左肩一分,也不歪向右肩一分。而桌下的雙腿,膝蓋并攏,鞋尖分開,就像一名女中學生堪稱典范地坐在自己的課桌前似的。這與其說是習慣,莫如說更是一種條件反射。對于一位女性省委副書記,那般無可挑剔的坐姿,絕對能夠令人肅然起敬,尤其會令男人們刮目相看。只有軍人們的坐姿能與之相提并論。
  
  而這一點,是她最像一位女性省委常務副書記的方面。
  
  如果她是坐在臺上,那時望著她的人不禁會想,瞧人家坐得那端正勁兒的!瞧人家那么端正地坐了那么久,連動也沒稍動一下!瞧人家既沒抓過耳也沒撓過腮!人家那才叫坐有坐相啊!人家就憑人家那坐相,也不愧當官當?shù)绞∥N睍洶。 ?br/>  
  她那一種端正而且端莊的坐相,委實給她帶來不少廉價的敬意。她知道這一點。還知道一個博得敬意的小秘密,那就是——如果誰不能以自己所做的事情博得到,那么就靠自己的做派去爭取吧。而她靠了后一種選擇做得很成功。一向給人以穩(wěn)重、低調、謙虛、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良好印象。至于敬意,她從無高標準高質量的奢求,恰恰是廉價的最容易滿足她的感覺,多多益善。
  
  辦公室里亮亮堂堂,一派陽光。雙層的塑鋼窗很嚴密,室外的寒風一絲一毫也鉆不進來。而透過玻璃照射遍室的陽光,仿佛被過濾了,更純了,它的溫暖也不至于被寒風抵消了。暖氣燒得特別熱。一到冬季,鍋爐工們唯恐暖氣燒得不夠熱領導們覺得冷而挨批評,所以每每矯枉過正。
  
  她熱得有點兒煩躁起來,便將窗簾拉上了,將通風的小窗也開了。
  
  省委副書記們的辦公室一律兩間,外間工作,里間可供休息。
  
  她辦公室的書櫥里自然也一排排地擺滿了書。革命導師們的經(jīng)典著作哪怕是作為擺設當然是必備的。書櫥里除了政治、經(jīng)濟、歷史、黨史、哲學、社會學、管理學方面的書和各類文件匯編本而外,還有不少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后一類書,是在其他幾位省委領導們的辦公室里不太常見的。她的書櫥里甚至有《追憶似水年華》《尤里西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以及泰戈爾、彌爾頓、華茲華斯和彭斯、惠特曼的抒情詩選。當然,還有《曾國藩》《曾國藩家書》《曾國藩書信集》。自從中國實行改革開放,確定經(jīng)濟工作是國家首要任務,從科長到省部級干部的書架上若沒有幾本經(jīng)濟學管理學方面的書,似乎就足以令人不解了。她對于北京的官場上又時興看什么書是非常關注的。她是省委機關大樓里第一個買全了有關曾氏的系列書籍的人,并且是第一個替北京官場曾經(jīng)風靡一時的那一讀書現(xiàn)象做宣傳的人。
  
  她書櫥里的書不僅是擺設,她也比較舍得時間翻看它們。
  
  如果有誰發(fā)現(xiàn)一位女省委副書記端端正正地坐于某處,手捧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著,而那一本書竟是三十年代的西方現(xiàn)代派小說之一種,比如是意大利現(xiàn)代派女作家達契婭·馬拉伊尼的《開往赫爾辛基的火車》吧,那個“誰”的頭腦之中要是并不從此保留下那一寶貴而深刻的印象,那個“誰”的頭腦不是就太不配叫作“頭腦”了嗎?而那個“誰”如果還是一個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他或她對于一位女省委副書記的印象能不深刻嗎?過后能不向別人去宣傳自己的印象嗎?而我們都知道的,在各級公務員的序列中,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為數(shù)最多。倘那個“誰”竟偏巧不是一個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趙慧芝這一位女省委常務副書記留意到了對方對自己正在看著的書產(chǎn)生好奇心,便會微微一笑,主動告訴對方自己看的是一本什么書。畢竟是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她的語言概括能力特強,短短幾句話,就可以將作家和作品的文學地位介紹得一清二楚。
  
  末了,每每會再補充一句諸如此類的話——“人生在世,不讀幾部文學作品不好。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中傳播使人情操高尚的人文思想!”
  
  一個“啊”字,往往拖得語重心長。
  
  她的話聽來完全是自言自語,然而誨人不倦的意味,那一種似乎是對方自己刻意咀嚼出來的,與她本人并不相干的誨人不倦的意味,同時也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又寶貴的印象。
  
  她既不但比較舍得時間讀一讀她的書,還比較舍得精力從書中摘抄某些格言、警句或俏皮幽默的話。當然,那個專門用以摘抄的小本子,是她的隱私的一部分,從沒被別人看到過。背多遍不如抄一遍,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是她的又一條經(jīng)驗。所以她的頭腦之中,日積月累,還真裝入了些錦言妙語。
  
  有次她在省委機關食堂獨坐一隅吃午飯時,省委副秘書長和辦公廳主任和幾名秘書一起走過去坐在了她周圍。
  
  副秘書長開玩笑地說:“趙副書記,我們將你團團包圍,不會使你感到有什么不便吧?”
  
  不料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但凡可能,我將阻止任何人給我?guī)砣魏尾槐。?br/>  
  幾個男人不由得都愣了。她卻轉而微微一笑,又說:“就許你們跟我開玩笑,不許我也跟你們開句玩笑嗎?我剛才說的是《呼嘯山莊》中的一句對話,在第二頁。你們不信可以查實一下!
  
  于是男人們大慚,一個個顯得無地自容。
  
  副秘書長嘆道:“我們相互傳播的是手機段子,而趙副書記卻有空兒就讀古典名著。人的文化修養(yǎng)就是這么漸漸區(qū)分出來的。 
  
  如果她不但坐在臺上,而且還要輪到自己講話。那么在沒輪到她講話之前,別人講了些什么她是一概聽不到的。那會兒,坐得端端正正的她,會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頭腦之中反復修改她勢必得說的那幾句話。
  
  有次召開的是全省大中小學的學生思想道德教育工作會議,輪到她最后作總結性講話時,她一開口,一片肅靜。
  
  她是以她那溫文爾雅的聲音這么說的:“馬克思說——‘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笾行W生,既在這個總和之中,又在這個總和之外。而校園是這個總和的一部分,從來不可能是全部總和。學生意識不到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教師不可以意識不到這一點。教師相對于學生,既不但要傳授知識,還要善于特別藝術性地引導是社會部分的學生有準備地融入是全部社會結構的總和……”
  
  如果以為趙慧芝這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只不過是一個善于不露痕跡地作秀的女人,那么就大錯特錯了。
  
  她的頭腦之中是也有可以稱之為思想的見解的。雖然并不獨到,但是她善于包裝它們。而一經(jīng)她巧妙地包裝,它們就有點兒像是與眾不同的思想了。
  
  在她的辦公室里,除了書櫥里的書的種類足以令人對她刮目相看,還有墻上的一幅字,取意于“虛懷若谷”這一成語,“若谷”被舍去了,“虛懷”赫然紙上,是本省最有名的一位書法家的墨寶。
  
  曾有人問她為什么舍去“若谷”僅保留“虛懷”?
  
  她態(tài)度真誠地回答:“唉,以我的悟性,能領會‘虛懷’的奧意就已經(jīng)會變得可愛一點兒了,怎么敢強求‘若谷’之境呢?”
  
  ……
  
  在省委機關大樓里,這一個以男人的數(shù)量為主體的地方,普遍的男人們都樂于不失時機地向她這一位唯一的女省委副書記表達好感。
  
  而她總是回報以又謙虛又感激的微笑。
  
  ……
  
  現(xiàn)在,她將她的“保先”學習體會修改完畢了,感覺修改得很好。如果不是被電話打斷了過,她認為將會修改得更好。
  
  前兩次電話都是辦公廳那邊轉過來的。她已經(jīng)交代過了,讓陪同她值班的秘書在那里替她接電話,酌情轉過來或不轉過來。
  
  第一次轉過來的是一名報社女記者的電話——說是發(fā)現(xiàn)有不少老人聚集在一個大商場里。經(jīng)了解,老人們居住的社區(qū)有幾幢樓不知為什么從三十兒后半夜就停了暖氣。老人們在家里凍得受不了啦,紛紛來到商場圍著暖氣不愿離開……
  
  “我知道那一家商場,也知道那一個小區(qū)。它們都屬于市里管轄。據(jù)我所知,負責全部供暖工作的應該是胡副市長。我建議你誰也不必再問了,直接將你了解到的情況反映給胡副市長吧。你稍等一下,我告訴你胡副市長家的電話,還有他的手機號碼,你記一下……”
  
  “這……合適嗎?”
  
  “沒什么不合適的。我知道他今天并不值班。即使并不值班,他具體負責的工作出了問題那他也得管。你就說電話號碼手機號碼都是我親口告訴你的,也是我讓你直接找他的。放心,我相信他不但不會不高興,還會感謝你這名記者及時向他反映了情況……”
  
  此一番話她說得當機立斷,但語調卻是親和又客氣的。她對記者們的態(tài)度一向倍加尊重,因而也一向在記者們中保持有良好口碑。
  
  女記者說:“趙副書記,那我首先要代表那些老人們衷心感謝您的關懷啊!……”
  
  她笑道:“快別這么說。我做的是我應該做的事!我不是正在值班嗎?即使我不是在值班,聽到了你反映的情況那也不會無動于衷的。£P乎人民生活的事無小事嘛!省里的干部,市里的干部,全都是百姓公仆!這一部分百姓,那一部分百姓,哪一級公仆先知道了他們的困難,都要予以關心嘛!我能因為自己是省委的一位副書記,對市里某些居民大年初一的家里停了暖氣這樣的事置若罔聞嗎?”
  
  女記者又說:“趙副書記,您的話說得太好了,我可以在報道稿中引用您的話嗎?”
  
  她又笑了,痛痛快快地說:“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想引用哪一句就引用哪一句好了。印成大標題我也不反對。我也要感謝你們記者!你們是我們公仆的復眼啊。借助于你們的發(fā)現(xiàn),我們才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嘛……”
  
  女記者受到稱贊,自然高興,向她保證,初二上午就見報,而且制版時要將她的話全用醒目的黑體字框起來……
  
  放下電話,她自己也愉快了半天,還情不自禁地輕輕哼了一會兒歌……
  
  第二次電話是秘書直接向她匯報的,說在省委機關大樓的后邊,在鍋爐房的煤灰堆那兒,發(fā)現(xiàn)了一個凍得半死不活的人。大概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弱智者。剛從鍋爐房推出的煤灰是熱的,所以貓在那兒取暖來著……
  
  她考慮了幾分鐘,讓秘書跟著,用自己的專車將那個人送到就近的一家醫(yī)院去搶救。
  
  秘書問:“那搶救經(jīng)費怎么辦呢?那搶救過來了又怎么辦呢?”
  
  她說:“先搶救生命再說。如果院方有異議,讓院長親自給我打電話!”
  
  放下電話,她吩咐辦公廳替她通知省民政廳長,讓民政廳長隨時準備接聽她秘書的電話,親自前往醫(yī)院交涉搶救經(jīng)費問題以及處理其后結果……
  
  接著又打秘書的手機,告訴秘書情況,使秘書心中有底。
  
  在改稿的過程中,以上兩件事她處理得從容不迫,言簡意賅,毫不猶豫,毫不啰唆。非但沒因為思路而受到干擾心煩意亂,反而還增添了幾分高興。
  
  依她想來,如果自己值班的這一個大年初一居然沒有任何事情向她反映,自己只不過在辦公室里改出了一篇稿子,那倒是挺遺憾的。
  
  值班的省委領導是要親自做值班記錄的。
  
  她可不愿自己的值班記錄是一頁白紙。
  
  她知道劉思毅從南方回來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那便肯定是將認認真真地看一遍副書記們春節(jié)期間的值班記錄。
  
  她確信,她的值班記錄必會給劉思毅留下極深的印象和感想。
  
  尤其后一件事,使她覺得簡直像是上天對她的照顧一樣發(fā)生得正中下懷。更尤其是,那個已被凍得半死不活的人這一點,真是太具有恰到好處的情節(jié)性了。倘那是一個已然被凍死了的人,她反倒有些不知究竟該如何處理才妥當了。秘書沒向她匯報,還則罷了。秘書既已匯報了,正在值班的她既已知道了情況,那么可讓她這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拿一具發(fā)現(xiàn)在省委大樓一角的凍死之尸該怎么辦呢?指示公安機關去處理?如果公安機關反過來請示究竟該運放到哪兒去,自己又該如何答復呢?如果活得很好,那么似乎也只能驅逐離去,從速了之?偛荒苷埲胧∥髽牵埲胱约旱霓k公室,管吃管喝,奉陪著度過大年初一這一天吧?還不能簡簡單地推往民政部門。那民政部門會有意見的!春節(jié)假日期間,民政部門也沒處安置那么一個人呀。偏巧凍得半死不活的時候被發(fā)現(xiàn)了,她的處理方式也是無懈可擊,充分體現(xiàn)人道關懷之精神了。即使沒搶救過來,死在醫(yī)院里了,那也是由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指示用自己的專車送往醫(yī)院的,還派自己的秘書跟了去,還通知民政廳長也趕往醫(yī)院去了……
  
  這一件事所證明的不僅僅是她這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解決問題的能力啊,還意味著更多的內容啊,比如悲憫的情懷什么的……
  
  劉思毅最在乎一個人,特別是一位領導干部是否真的對老百姓具有悲憫情懷了。當年她和他同是黨校學員時,他動輒談到人道主義和悲憫情懷,以至于還使某些人大不以為然,打他的小報告……
  
  他在乎的,她體現(xiàn)了。
  
  他用以衡量一名干部的首要標準她具備著了。
  
  她懷著愉快的心情,將以上兩件事親筆記錄在值班日記上了。
  
  一想到明天,大年初二,報上將有她的話登載出來,并且是黑體字,她又不禁輕輕哼起歌來。
  
  接著她澆花。
  
  窗臺上有兩盆花。一盆是臘梅,王啟兆派人送的;一盆是水仙,也是王啟兆派人送的。
  
  她像大多數(shù)女人一樣喜歡花。
  
  王啟兆送給她的水仙和臘梅,都是由花匠挑選的。那盆臘梅雖然是小小的一盆,卻是名貴的品種。枝干上挺,棲叉很少,花蕾也并不太多。但每一個蕾,似乎都是按照美術家最美妙的審美意趣來生長的。有的蕾,已盛開為花朵了。有的蕾,卻將按照人賦予它的愿望,等到初二初三初四才開。直到初七,它天天都有新花可開。水仙卻是一大盆,內浸著五六頭花根。它的葉子是被修整過的。看似生長得毫無規(guī)律,卻于那一種自由散漫的長勢之中,透著率性的隨意的生長之美。與葉子相反,所有的挺都集中著,自然所有的花骨朵也便集中著了。預示著將有更多的潔白的花,一簇一簇地分日子開放。
  
  白的水仙和紅的臘梅,在她的窗臺上相互媲美,爭妍斗艷。
  
  突然電話又響了。
  
  她放下澆花的小小噴壺,拿起了電話。其實她主要是在觀看、欣賞,澆花只不過是一種象征性的舉動;似乎要向臘梅和水仙表達她那一時刻的愛心。而對于那兩種花,她的愛心卻實是多此一舉的。
  
  “啟兆?……”
  
  電話那端的聲音使她略微一愣,盡管那是她很熟悉的聲音,卻也是有時候并不太喜歡聽到的聲音。
  
  “對,是我……”
  
  王啟兆的聲音聽來有點不同以往,低而沙啞,嗓子發(fā)炎了似的。
  
  但她立刻作出了正確的反應,以親熱的語調說:“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給你拜年。祝你雞年吉祥,事業(yè)發(fā)達;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她說的是完全不走腦子的話,是寫在她幾天前寄給他的賀卡上的話,搶先隨口一說。拜年的話,如果反而被對方搶先說了,那自己其后再說不就沒意思了嗎?
  
  “謝謝,謝謝您的吉言。我也給您拜年了!蓖鯁⒄自捳Z一轉,緊接著說,“趙副書記,我得見您一面!
  
  他說的是“得”而不是“想”,使趙慧芝聽出了他的迫切心情。
  
  “現(xiàn)在?”
  
  她皺起了眉頭,猜到他又將給自己添什么麻煩了。
  
  “對,就是現(xiàn)在!
  
  王啟兆回答得一點兒都不含糊。
  
  “你在哪兒呢?”
  
  “我在市里!
  
  “到市里干什么來了?”
  
  “就是為了來見您。這會兒,我的車就停在省委對面。”
  
  “那……”
  
  她猶豫著,一時不知說什么說。她還一次也沒在省委大樓里,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單獨地接見過他呢。她認為那是缺乏明智的做法。她不愿因為他的迫切心情就破一次例。恰恰相反,依她想來,他要見她的心情越顯迫切,就越是意味著他遇到什么棘手的問題了。而越是在他遇到棘手的問題時,她在自己辦公室里單獨接見他便越是不明智的。
  
  “趙副書記,我必須見到您,越快越好!
  
  王啟兆催促著。
  
  “有什么要緊的事非得今天就談嗎?”
  
  她仍猶豫不決。
  
  “不是今天別的時候,是現(xiàn)在。不但要緊,還挺緊急的!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煩?”
  
  她剛才的好心情遭到破壞,話也說得有些不客氣了。某些她和他之間共義共舉之事,倒片似的,迅速在她頭腦里回放了一遍,卻也沒感到有什么足以出紕漏的地方。所以她雖然心煩,卻還鎮(zhèn)定著。
  
  “趙副書記,不是我個人遇到了什么麻煩。如果僅僅是我個人遇到了什么麻煩,我也不會大年初一的上午偏要來跟您說。是度假村出了麻煩。您認為度假村出了麻煩,是我個人的麻煩,還是我們大家的麻煩呢?”
  
  王啟兆的話綿里藏針,也頗有些不客氣了。
  
  “好了好了,別說了,那就快來吧!”
  
  “剛才我已經(jīng)想直接進樓了,可傳達室不允許……”
  
  “我立刻通知傳達室……”
  
  放下電話,趙慧芝緩緩起身,想走到窗前去拉開窗簾,看王啟兆的車是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真的已停在樓對面了。
  
  這時,電話又急促地響了起來……
  
  而在王啟兆的車里,一種凝重的氣氛,既壓迫著他自己,也壓迫著鄭嵐。很難講究竟對他們二人之中誰的心理形成的壓迫更大更強。他并沒對趙慧芝說謊。他的車是停在省委大樓的對面。他是想直接進樓的。是遭到了傳達室的阻攔。傳達人員告訴他趙副書記的秘書在辦公廳,讓他先跟秘書聯(lián)系。而那當然是他不愿意的。趙慧芝一點兒也沒個痛快勁兒的態(tài)度,令他心里十分惱火。但有鄭嵐坐在身旁,他克制著絲毫也不發(fā)作。按說是他的心理所承受的壓力才更大更大。因為度假村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是親眼看見了的。將繼續(xù)發(fā)生些什么情況,以他的頭腦也不難料想得到。他本以為一和趙慧芝通上電話,她會立刻請他去見她,卻怎么也沒想到她竟嗯嗯啊啊地打起官腔來,顯然并不歡迎他立刻去見她。而這就使他不得不說那幾句實在不愿當著鄭嵐的面說出來的話了。來時他對她說,是趙副書記想他了,是趙副書記約見的他,所以她匆匆洗了把臉,高高興興地就跟著他來了。此刻,明擺著,她已聽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有傻瓜才聽不出來啊!
  
  所以他再怎么善于掩飾,內心里那一種太尷尬和大不安,還是難遮難藏地表現(xiàn)了出來。
  
  鄭嵐卻只有佯裝愚鈍。明明看在眼中了,聽在耳中了,偏要裝出什么也沒看出來,什么也沒聽出來的模樣,這對于她那么敏感的女人是怪不容易的事。
  
  所以,王啟兆用手機與趙慧芝通話時,她也一直在低垂著頭擺弄自己的手機,仿佛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機上。
  
  王啟兆合上手機之后,往座椅后背上一靠,無聲地嘆了口氣。接著,閉上了雙眼。他的手,將手機握得很緊,如一名被不見形跡之敵從四面八方漸漸包圍的士兵,而手中僅剩了一件武器,便是緊緊握住著的一枚手雷。
  
  鄭嵐聽到了他那幾近于無聲的嘆息,而她自己則輕輕笑出了聲——也是裝的。
  
  王啟兆睜開雙眼,扭頭看她,小聲問:“寶貝兒,干什么呢?”
  
  她說:“看幾條短信息,好玩兒的那種。有幾條特可樂。”
  
  說時,目光仍不離開手機,嘴角也仍呈現(xiàn)著笑意。
  
  王啟兆又小聲叫她:“寶貝兒……”
  
  她這才抬起頭來轉臉看他,眼神兒是詫異的,詢問的,還有那么幾分不太情愿似的。如同一個被打斷了玩興的女孩兒。
  
  而他的目光卻溫情脈脈,隱隱約約地透出著若有若無的憂患。
  
  “情況有點變化,是這樣的……趙副書記那兒呢,正有人。但她又想立刻見到我,問我件事兒……當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所以……你要是和我一塊兒去,雙方面就都有些不方便了……”
  
  他吞吞吐吐地說完,抓起她一只手來親了一下,歉意的表示。
  
  她抿唇一笑,梨窩淺現(xiàn),知道那是自己最嫵媚的笑容,企圖用迷人的笑容消除他的歉意之感。
  
  “那你快去吧,我在車里耐心等你就是。再說,其實我也不習慣于見大干部。拘拘束束的,有時自己都不知該怎么說話才好了……”
  
  她用那只被他親過的手輕輕往車外推他,而上身卻向他傾過去,也主動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王啟兆這才欲言又止,依依不舍地下了車。
  
  望著他那矮而寬厚的背影跨過馬路,踏上省委的高臺階,她那可愛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他被門衛(wèi)伸臂攔住了一下,他掏出什么證件給對方看,她猜他掏出的或許是省政協(xié)委員的證件……
  
  他在進入省委大樓之前,扭頭朝他的汽車望了一眼。他知道那是因為她在車內。她趕緊降下車窗朝他擺手。
  
  他的背影進入大樓有一會兒了,她才收回目光不再望著那個方向了,才緩按幾指,使車窗徐徐升上。
  
  她并沒穿那件貂皮大衣。穿的是一件剛剛過膝的瘦身呢大衣,而腳上穿的是一雙高腰靴子。她也沒穿長褲,大衣內是西服裙。裙裾和靴子之間,僅僅是長絲襪。
  
  她預感到自己身上穿得太單薄了,也預感到不能很快回到度假村去了。但是,卻沒有預感到,自己從此再也不能在度假村里這兒那兒如同是女主人般的隨便走動了。依她想來,即使陪他在城市里逗留到很晚,只要自己流露想回去的意思,他是必定會將車往回開去的。而屬于他們的那一套房間,玻璃當然早已鑲好,客廳里亂七八糟的情形已當然不復可見,收拾得有條不紊,處處一塵不染。而水池里,當然也預先有人替他們放滿了水,水面上飄著玫瑰的花瓣兒……
  
  她是被他拉著直接從走廊內部的通道走到地下車庫的。而且,他一將車開上地面,就直奔度假村的后門而去。那車是繞了一段土路才駛上公路的。王啟兆的眼所看見的一切她都沒看見。對于她,直到那時為止,金鼎度假村仍是他們的度假村。他和她的。他們的人生成果之“樹”,他們的世外桃源之“村”,他們的天堂之“村”。正如在王啟兆的頭腦中,連度假村的保安們,都是他的保安,他們二人的一支保安隊。她對度假村的感受,自然而然地仍停留或曰定格在大年初一這一天以前。而尤其是昨天的夜晚,亦即大年三十兒的夜晚,給她留下了極為美好的記憶……
  
  那滿夜空絢麗四射的禮花……
  
  那到處如夢如幻的噴泉……
  
  那些結滿了霜掛的樹,潔白中隱現(xiàn)著深綠淺綠。綠叢中擁著片片簇簇朵朵宛如新棉的潔白……
  
  還有那些臘梅那些菊,雪襯花嬌,花映雪開……
  
  還有那種除了度假村全省再沒有第二處地方可以領略到的霧景,游移縹緲,忽濃忽淡,使一切看去仿佛海市蜃樓,恍如仙境……
  
  那些女人的粉面桃腮,姝顏麗貌;那些男士們的趾高氣揚,揮金如土。
  
  那些嗲吟大笑間雜浪聲浪調……
  
  她原本以為,自己是不喜歡那些的,甚至是排斥那些厭惡那些更甚至是嗤之以鼻敵視那些的。起碼,是不習慣那些的。而現(xiàn)在看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自己的認識和了解多么的不夠全面!原來她一旦置身其中,籠絡周旋,奉承別人或被別人所奉承,感覺竟是那么好!好得無法形容。好得穿梭于杯盞恍錯燈紅酒綠之間的沉湎迷醉,不忍離開!
  
  是的,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變了,不知不覺就變了,變得迅速而又情愿。就像一條塘魚被放進了高級的魚缸里,很快就與一些觀賞魚廝混成群彼此視為同類了……
  
  然而當汽車里只剩下她自己時,她還是變得憂心忡忡悶悶不樂起來。因為她感覺小小空間里那一種無形的壓力,全集中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了。
  
  對于此刻的她來說,不安其實是并沒有什么具體緣由的。僅僅因為她看到了王啟兆心里有事,表現(xiàn)恓惶。
  
  她是受到了他的影響才有點心中忐忑的。
  
  但是她左思右想,怎么也猜測不到究竟是什么事使他一反常態(tài)的。
  
  昨天夜晚一切不是都還一派大好嗎?
  
  于是,她轉而一想,以為自己神經(jīng)過敏。而神經(jīng)過敏的原因,是由于自己昨夜玩得太晚了。明明玩得太晚了而又亢奮不已,還不一回到房間就趕緊睡,還泡澡戲水做愛……而今天又醒得太早了,又是被驚醒的,醒了見到的又是亂七八糟的情形……
  
  空調一直開著,她感到身上燥熱起來,太陽穴別別地跳,頭也有點兒疼了……
  
  于是她將空調關上了。
  
  半盒煙塞在雜物隔斷里,被她的眼發(fā)現(xiàn)了。她拿起了那半盒煙,是“中南!迸频摹Km然已是省工商聯(lián)副主席了,偶爾所吸,卻還是情有獨鐘的“中南!保褂秃孔畹偷哪且环N。
  
  那半盒煙使她想起了一件同樣記憶深刻的事——他也曾將車停在過另一幢樓的馬路對面,當時他同樣焦慮不安,在車里大口大口地吸煙。只不過那件事發(fā)生在夜晚,而現(xiàn)在是白天。當時他迫切希望見到的是租住在那一幢老的居民樓里的另一個女人,一個是他秘書叫鄭嵐的年輕女人,是她自己,而非一個是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
  
  在自己和一個是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之間,究竟誰更是他的人生的保護神呢?抑或反過來說,他更重視他和誰的關系呢?
  
  這一問題一經(jīng)由自己對自己在心里邊提出來,她忽然煩惱起來。
  
  她明知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別的女人所不可取代的,哪怕那是一位女王!女王也不見得都漂亮。而真正稱得上漂亮的女人,盡管各有千秋,對男人的吸引力卻是不分軒輊的。
  
  是的,縱然真有一位女王要與她競爭在他心里邊的位置,那她也絲毫都不懷疑,穩(wěn)操勝券的必定是她。
  
  但那個猝不及防的問題,卻像魔咒一般牢牢粘在她頭腦里了。
  
  盡管那半盒煙早已干了,盡管自己一向視吸煙為惡習,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取出了一支叼在嘴上,并按了一下燃煙器……
  
  她很想吸一支他那一個夜晚在那一幢老舊的居民住宅樓對面吸過的煙。
  
  她很想重溫一下自己當時又好氣又好笑又有點兒憐憫他心疼他的情緒……
  
  對于她,那是一種挺不錯的情緒,像雞尾酒。即使不飲,看著都會使人醉意微微的……
  
  而此時,王啟兆的短而粗的胖手指,禮貌地輕輕地敲在趙慧芝這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的辦公室的門上。敲過之后,里邊寂靜之聲。正欲再敲,門開了,卻不見人。他懷著滿腹狐疑剛剛邁進去,門在他背后關上了。他一轉身,這才看到趙慧芝,她開門時將自己隱在門后了。
  
  趙慧芝臉色蒼白,一副恨容,亦滿面慌張。
  
  王啟兆心中立刻明白,發(fā)生在度假村里的事,看來她已經(jīng)知道了。
  
  其實趙慧芝幾分鐘前才知道。他走進省委大樓時,她剛剛放下電話。
  
  電話是順安縣的縣委書記的秘書打到省委的。她的秘書不在辦公廳,按照她的吩咐,坐她的專車,護送那個凍得半死不活的人到醫(yī)院去了。是辦公廳一位值班的副主任接的電話,聽了幾句,感到事態(tài)嚴峻,馬上將電話轉到她的辦公室來了。
  
  縣委書記的秘書語無倫次地將昨天夜里發(fā)生在縣城的事件講述了一遍,接著說今天上午縣公安局被砸了,縣委被占領了,縣長和縣委書記被扣押做人質了,而其他幾位縣里的領導,卻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安危不明,估計兇多吉少。至于那秘書自己,他說他本人也一度和縣長、縣委書記一塊兒被扣押做人質了,是趁對方不備溜掉的……
  
  “怎么辦?怎么辦?還有一部分暴民直撲度假村去了,請省里趕快調軍隊來進行威懾吧!不調軍隊來,我看是沒法平息的了!……”
  
  那小秘書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竟說起根本不該是秘書說的話來了……
  
  這會兒的趙慧芝,已不記得自己聽到緊急匯報之后都說了些什么,作出過什么具體的指示了。
  
  算上王啟兆用手機打給她的電話,一上午她已經(jīng)接到四次電話了。而這第四次電話,使她頭腦發(fā)蒙了。
  
  事實上她只聽來著,什么話都沒說。更沒作出任何指示。如此嚴峻的事件,又發(fā)生得如此突然,預先連點兒征兆和信息都沒有——這種她從沒面臨過的情況,太超出她會作出冷靜指示的能力了,因而她也就根本沒有什么指示可作。
  
  事實上,她一言沒發(fā)就在無意識之中將電話放下了。
  
  而電話當然立刻又響起來了。
  
  那小秘書求救般地說:“請下指示,請千萬下達一個指示!”
  
  而她卻只有反復嘟噥:“讓我冷靜一下,讓我冷靜一下,等我和其他領導們研究之后,等我和其他領導們研究之后再……”
  
  現(xiàn)在,她手里如果有一支手槍,她恨不得一槍將王啟兆打死!如果她有足夠的膽量,并且也在行,恨不得一槍將王啟兆打死之后,再大卸八塊,再焚尸滅跡……
  
  盡管她還來不及梳理清楚發(fā)生在順安縣城里的事和金鼎度假村之間究竟有什么內在的聯(lián)系,但從暴民們其后又直撲度假村這一點來看,顯然是有著因果關系的。那么金鼎度假村,具體說也就是王啟兆,毫無疑問難逃追究了!
  
  如果他……
  
  那么自己……
  
  這等嚴峻的惡性事件,想掩蓋都掩蓋不成了呀!誰有能力掩蓋都來不及掩蓋了呀!將肯定驚動中央的呀!……
  
  而自己又哪兒有那種一手遮天予以掩蓋的能力!
  
  這時這身為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頓時也暗恨起自己的權力還不夠大能力還不夠大來……
  
  她瞪著王啟兆,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是:“姓王的,你闖了塌天大禍了!”
  
  王啟兆一愣,接著不停地眨巴他那雙厚眼皮的小眼睛。他本是前來匯報情況,尋求權力幫助的,卻不料被劈面訓斥了一句。
  
  他張了幾次嘴,成功地克制住了隱怒未使發(fā)作起來,像一個被冤枉了的好孩子似的自信清白地一笑,以無辜的語調問:“趙副書記,這我就不太明白了,我闖了什么禍了?”
  
  “到這時候了,你還在我面前裝糊涂!順安縣城里昨天一夜死了三個人,一名女警,一個小保姆,還有一個兩歲多的孩子!人命關天的大事件,縣城里的人和周邊農(nóng)村里的人一塊兒鬧起來了,砸了公安局,占據(jù)了縣委,扣押了縣委書記和縣長!這么大的事件能不驚動中央么?!還有誰能替你擺平?!又有誰敢替你擺平?!你來找我又有什么用?!你,你……弄出這么大的事件來你不是作死嗎?!……”
  
  趙慧芝一邊說,一邊在王啟兆面前不停地走動。從他左邊走到他右邊,再從他右邊走到他左邊,繞著一段看不見的弧線走。走得王啟兆別提有多么心煩意亂了。而且,她的話每一嚴厲,她的一根白嫩細長的手指便從不同角度指王啟兆面門,有幾次差點兒戳了他的眼。
  
  王啟兆卻半步?jīng)]退。相反,他盡量將他那五短身材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即使在她的手指幾乎戳著了他的眼的時候,他也還是一動不動,只不過將頭朝后仰一仰而已。她的話也使他心內震驚不已。度假村離縣城那么近,昨天夜里也就是大年三十兒的夜里縣城里死了三個人,他卻直到此刻才從趙慧芝這一位省常委副書記的口中知道!他因自己消息閉塞的程度而在她面前感到羞慚。
  
  但他還是什么都沒明白。
  
  非但什么都沒明白,反而如墜五里霧中,更加疑惑多多,糊涂一片了。
  
  等到趙慧芝終于將她的話說完了,在他正對面站定了,瞪著他認為他沒有任何必要再繼續(xù)愚蠢而又可憎地裝糊涂了,期待著他對他惹起的“塌天大禍”給出某種交代時,他才打開尊口。
  
  他說:“死人的事,那是天天發(fā)生的。哪一年的日歷上都沒寫著三十兒晚上不得死人。黨中央也是沒有下過這樣的紅頭文件的。我母親還是三十兒晚上死的呢!順安縣城里那也畢竟十來萬人口,三十兒晚上死了三個人那也只能說是天意。是他們命定的事情。和我王啟兆又究竟有什么關系呢?又不是我王啟兆雇黑社會殺掉他們的!我王啟兆也從不跟黑社會有什么瓜瓜葛葛的勾當啊。我所認識的人,又哪一個不是正人君子呢?比如你,比如胡副市長,都是備受尊敬的人物。∧侨齻人更不是我親手殺掉的呀!我整天把心思放在事業(yè)方面,忽然殺人玩兒干什么呢?你看我像變成一個殺人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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