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自序(1)
梁曉聲文集·長篇小說7
某一時期,我倍感自己在現(xiàn)實主義這一條創(chuàng)作道路上疲憊不堪,而且走投無路,于是不得不踉蹌拐向荒誕一徑。
實在地說,我對荒誕現(xiàn)實主義并不多么青睞;我的選擇只不過是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無奈罷了。
雖然,“文革”早已成史;但依我的眼看來,“紅衛(wèi)兵心態(tài)”和“造反派心態(tài)”,似乎又悄然地氳氤成陣。形形色色的“憤怒青年”們的“憤怒”表演,每令我瞠目結(jié)舌;我理解,我心痛。
時代畢竟已開始邁向理性階段,人對時代的認同感畢竟已是當(dāng)代人的一種明智。即使當(dāng)年的“紅衛(wèi)兵”們在今天活轉(zhuǎn)了來,那也是要服從自己們的理性和明智的——此點,乃是我寫這部小說的初衷。
少數(shù)偉人們,或可稱為“時代之父”;而我們平凡的人們,其實只不過永遠是時代的兒女。順應(yīng)時代不可能不成為我們的生存法則……
梁曉聲
日落的情景其實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優(yōu)美的,而是憂美的。
人心感受抑或依戀那美的時分,往往會不禁而平靜地漸生出一縷又一縷的惆悵。人心依戀日落的情景,如牧羊犬于傍晚依戀主人帳篷里瀉出的光。那一種惆悵啊,仿佛一雙無形的手將人心合捂著了,使人心溫暖而又愀然。
此刻,它的一半已無可奈何地墜下去了,另一半疲憊地偎著岷山白雪皚皚的峰頂,表演著它最后的堅持。好像被戟叉舉著的半個蘋果,紅得不能再紅了!寧肯那樣子永遠地祭奠著什么也不甘愿完全消失似的。
表演輝煌乃是最最吃力之事。
二〇〇一年的這一輪落日,是多少地顯出一些它的疲憊了。
自從盤古開天地,它一天一次地,一直那么堅持著的!
廣闊的一片瀑布般的“鮮血”,從山坡向峰頂緩緩倒流——那是由于它的堅持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它仍在無可奈何地墜下去。它最后的如血般的彤耀,也無可奈何地縮斂著。
大壑深處,霧鎖云橫;冰崖摩天,氣象萬千。它竟真的完全墜下去了。在那一瞬間它努力向上躍了一次,接著就僅剩下月牙兒似的一段弧。只不過不是銀白色的,而是更加血紅了。那情景望去也就不但憂美,幾乎凄美了。
剎那間赤霞噴現(xiàn),“血”濺一空。仿佛它的墜落是以自爆結(jié)束的。
一分鐘后連霞的殘骸碎片也從岷山的峰頂消失得一干二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