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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之天下 第一章 無妄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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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耕大典一過,秦武王嬴蕩便給甘茂下令:“攻克宜陽,打通三川,五月進軍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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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精神大振,決意以赫赫武功在秦國站穩(wěn)腳跟。他本是楚國下蔡的一個布衣之士,當(dāng)年被頻繁出入楚國的張儀說動入秦,又經(jīng)樗里疾直接引薦給秦惠王,便做了執(zhí)掌機密的王室長史。這長史雖然兼領(lǐng)宮廷禁軍,但畢竟是文職大臣,在戰(zhàn)國刀兵之世尚不是一等一的重臣,也不是名士謀求的遠大目標,甘茂自然不甘老死在如此職位上。也是機遇際會,秦惠王恰恰在晚年得了怪誕的瘋臆癥,太子嬴蕩又恰恰需要一個老師,張儀、樗里疾與司馬錯三位大才權(quán)臣,恰恰又忙得無法承擔(dān)這個需要時間的職責(zé)。于是,秦惠王臨機決斷,讓甘茂給太子做了沒有太子傅爵位的臨時老師。恰恰這個太子嗜兵好武,與兼通雜學(xué)喜好談兵機敏快捷的甘茂竟是分外投機。此時又恰逢秦惠王瘋臆癥經(jīng)常發(fā)作,甘茂便自然成了太子斡旋朝局的柱石人物。及至秦惠王驟然崩去,張儀司馬錯灑脫離朝,甘茂便驟然凸現(xiàn)出來,在三個月間連升六級爵位,做了丞相兼領(lǐng)上將軍,權(quán)傾一身,炙手可熱,在秦國歷史上竟是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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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甘茂很清楚,在極為看重軍功的秦國,不管你是什么高爵重臣,沒有赫赫戰(zhàn)功,便沒有深植朝野的根基,對于外來名士,便不能算在秦國站穩(wěn)了腳跟。赫赫大功如商鞅者,若沒有一戰(zhàn)收復(fù)千里河西的最后大手筆,在秦國也不會形成舉國世族連同秦惠王一起也無法撼動的根基,竟是生前如圣,死后如神,使秦國朝野永遠在商鞅的軌跡上行進。在名義權(quán)力上,甘茂雖然已經(jīng)可與商鞅比肩,但在實際根基上卻是霄壤之別。且不說秦國民眾根本不知甘茂為何許人也,便是在朝在國,他這丞相也遠不能如張儀那般揮灑權(quán)力,他這上將軍也遠不能如司馬錯那般獨領(lǐng)三軍而舉國傾心。有個總是嘿嘿嘿的右丞相樗里疾矗在那里,甘茂的丞相權(quán)力就只能是個領(lǐng)銜架子。有個醉心兵事的新秦王,甘茂的上將軍權(quán)力也只有大打折扣,實際上也就是個處置軍務(wù)城防糧草輜重的國尉而已。說是國尉,也只是對上將軍權(quán)力而言,而不是自己能真正地行使國尉權(quán)力。國尉府的那些大小司馬及其管轄的府庫要塞將領(lǐng),個個都是浴血殺出來的悍將,人人都有一身疤痕晶亮的紅傷,都有赫赫軍功爵位,都能歷數(shù)秦國名將的用兵戰(zhàn)例,你沒有大才奇功,便休想讓他們?nèi)绫凼怪赴惴?,事事都會碰到無數(shù)磕絆……所有這一切,甘茂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打幾場大勝仗,他在秦國便是永遠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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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中旬春暖花開,甘茂統(tǒng)領(lǐng)十萬大軍直逼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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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大軍開出函谷關(guān)的那天晚上,前軍主將白山帶著一干將領(lǐng)來到中軍大帳,竟勸甘茂停止進攻宜陽。甘茂沒有發(fā)作,只是黑著臉冷笑:“白山,你身為大將,不知王命不可違么?”白山卻是不卑不亢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宜陽已經(jīng)有備,我軍縱然浴血攻下,究竟所得何益?望上將軍陳明君上,莫使秦國銳士血流無謂。”甘茂壓著怒火正色道:“白山,秦王對本上將軍說過一句話:兵車通三川,秦軍入周室,死無恨矣!下宜陽、通三川、入周室,此乃秦王雄圖大略也,你等敢以些許傷亡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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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中一時肅然無聲,卻有一個年輕將軍從后排走出拱手道:“上將軍此言差矣。兵者,國之大事也。何能以秦王率性一言,而決大軍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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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犯上!”甘茂終于忍不住了,拍案霍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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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千夫長白起。有言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這個白起竟是平靜冷峻,全然不象一個小小的千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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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甘茂卻是心中一動。目下秦軍中誰不知曉這個白起大名?秦王嬴蕩在白起卒伍中做過力士卒,對白起贊嘆得無以復(fù)加,甘茂如何不知?但在大軍之中身為最高統(tǒng)帥,如何能讓一個千夫長如此侃侃論兵?便厲聲呵斥:“一個千夫長也妄言軍國大計,成何體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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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永遠都不會笑:“商君變法以來,我秦國兵鋒所向無敵,皆因上下同心。將士盡抒己見,廟堂方能算無遺策。今張儀丞相離朝,六國正欲恢復(fù)合縱。我大軍輕率東出,正使六國合縱死灰復(fù)燃。宜陽之外,已有魏楚趙兵馬十萬之眾,若久攻不下,大軍陷入泥沼,楚國再從背后復(fù)仇,秦國豈非險境?望上將軍三思上達,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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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一時竟無言以對。從內(nèi)心深處說,他承認這個白起確實有見識,然大軍已經(jīng)發(fā)動,若不戰(zhàn)而回,非但軍功無望,還得落個輕率失策的口實,身為丞相上將軍顏面何存?略一思忖,甘茂沉聲道:“列位將軍:此戰(zhàn)乃新王立威之戰(zhàn),意在震懾六國!諸將見仁見智,戰(zhàn)后盡可上書秦王。然則,目下斷無改弦更張之可能!惟有打好這一仗,使六國知難而退,秦王或可重定方略,否則,只有自亂陣腳!白山將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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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是前軍大將,秦軍的絕對主力,來者又大都是他的部將,白起還是他的族侄,甘茂自然首先盯住他說話。也是白山沉穩(wěn)持重,在軍中極是顧全大局,甘茂也想讓他體察自己的一番苦心,否則這仗是沒法打的。白山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看了白起一眼,大手一揮:“走!回帳準備去,好好打仗。牛曳馬不曳,軍法從事!”眾將鏘然一拱:“遵命!”竟是整齊出帳去了。白山向甘茂一拱手:“上將軍,末將告退?!币矎阶宰吡恕?br/>  ?
  甘茂雖然松了一口氣,心中卻也老大不快。這十萬旌旗究竟是誰說了算?一個前軍主將,竟然比他甘茂更有威懾力,哪個上將軍受得如此窩火?可甘茂沒有辦法,秦王要立威,自己要軍功,這仗肯定要打??蛇@些老軍頭個個都在商鞅、車英、司馬錯、樗里疾主軍的時期磨練出一副謀略頭腦,連是否師出有名他們都要想,如何能讓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只管打仗了事?甘茂其所以不敢大動肝火,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心?。核m然喜好談兵,但畢竟沒有真正打過大仗,領(lǐng)兵十萬攻城掠地更是頭一遭。打仗還得靠這些戰(zhàn)將猛士,此時他若拿出鎮(zhèn)秦劍行使軍法,無異于引火燒身,甘茂豈能掂量不出此中輕重?雖說是自己忍下了,但看白山臉一沉將領(lǐng)們便慨然領(lǐng)命,甘茂還真有些不是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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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黎明,甘茂升帳發(fā)令:大軍壓向宜陽,午后立即發(fā)動猛烈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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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前,宜陽本來已經(jīng)被秦軍占領(lǐng)。但在秦國大破合縱聯(lián)軍后,張儀為了徹底拆散合縱,便將宜陽歸還韓國,與韓國締結(jié)了友好盟約。但韓國也從此大為警覺,對宜陽鐵山重兵防守,駐守了五萬新軍。如果僅僅是這五萬韓國新軍,也不在秦軍話下??汕鼗萃跻凰?,張儀司馬錯同時離秦,緊盯秦國的山東六國情勢驟然大變:魏趙楚三國立即呼吁恢復(fù)合縱聯(lián)軍,抗擊秦國東出!韓國呼應(yīng)最力,率先出兵五萬。齊國雖想置身事外,但也不想開罪山東戰(zhàn)國,便只出了八千鐵騎。惟有燕國內(nèi)事吃緊,破例地沒有出兵。在甘茂大軍集結(jié)東出的同時,山東五國也同時向韓國邊境集結(jié)了十萬大軍,連同駐守宜陽的五萬韓軍,決意大戰(zhàn)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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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lián)軍主將是魏國老將晉鄙,宜陽守將是韓國上將軍韓朋。這兩人都是第一次合縱聯(lián)軍的參戰(zhàn)將領(lǐng),對秦軍戰(zhàn)力與神出鬼沒的打法依然余悸在心,這次便分外謹慎。兩人反復(fù)計議,沒有象第一次那樣擺開正面決戰(zhàn)的架勢,而是以“固守宜陽,耗秦銳氣”為宗旨,扎成了遙相呼應(yīng)的三角陣勢:韓朋的五萬韓軍分為里外兩大營駐扎,宜陽城堡內(nèi)兩萬精銳步軍全力固守,三萬精騎駐扎城外鐵山西麓,深溝高壘,在外圍阻擊秦軍;晉鄙的十萬大軍則駐扎在宜陽東北位置的洛水北岸,背靠熊耳山,前臨洛水河谷,可從側(cè)后隨時向西向南馳奔救援;三大營相互距離不過十里,大軍瞬息即至,策應(yīng)極是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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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這種大勢變化,秦武王知道,甘茂也知道,但君臣二人卻絲毫沒有在意,竟是一拍即合,義無返顧地揮師東出了。在秦武王而言,自從以卒伍之身征戰(zhàn)巴蜀兩年,對秦軍銳士的戰(zhàn)力自信已極,根本沒有將六國聯(lián)軍放在眼里,反而認為這恰恰是徹底摧毀六國戰(zhàn)力的絕好時機!在甘茂而言,除了濃烈的功名之心,也與秦武王完全一樣:對秦軍戰(zhàn)力充滿自信,對合縱聯(lián)軍視若無物。辭行之時,甘茂對秦武王慨然道:“秦國根基已固,東出函谷摧毀六國,此其時也!臣先行一步,三日攻下宜陽,便當(dāng)恭迎我王駕臨周室!”秦武王聲震屋宇地哈哈大笑:“好!本王處置好鎮(zhèn)國事宜,便與上將軍會師孟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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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兵臨洛水,前軍卻停止了推進,自領(lǐng)五萬中軍的甘茂正在疑惑,便見前軍斥候飛馬來報:“宜陽陣勢異常,前軍不能攻城,前將軍請令緩攻!”甘茂頓時愣怔,催馬來到前軍白山大旗下,卻見大軍在山下已經(jīng)展開陣形,白山卻帶著十幾員大將在山頭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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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飛馬上山,身形與聲音一齊落下:“白山將軍,有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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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請看?!鼻败娭鲗咨揭还笆?,將甘茂讓到最突出的山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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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遙遙望去,但見宜陽城頭旗甲鮮明,城北鐵山的西麓大營也是旌旗獵獵戰(zhàn)馬嘶鳴,東北河谷地帶更是大營連綿不斷!甘茂雖然沒打過大仗,卻也算得通曉兵家心思敏捷,自然看出了其中奧妙,不禁皺眉:“莫非我攻任何一處,必遭兩面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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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正是。我若攻城,山麓韓軍必來襲擊側(cè)翼背后;我若先取山麓,必遭城內(nèi)與河谷大軍夾擊;我若直取河谷,則兩支韓軍必同時從背后掩殺。目下不能貿(mào)然攻城,需得一個萬全打法?!边@位在戰(zhàn)場上威猛絕倫的前軍大將,打仗卻從來不鹵莽從事,這也是張儀喜歡帶他領(lǐng)軍出使震懾六國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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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出戰(zhàn)法了?”甘茂顯然有些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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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查勘,尚未計議,請上將軍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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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本是一句職責(zé)所在的請示,可甘茂卻驟然滿臉通紅。身為上將軍,戰(zhàn)法謀略本應(yīng)在出兵時便已了然于胸并備細交代給領(lǐng)軍大將。司馬錯是這種做法的極致,跟他打仗,所有的將領(lǐng)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時間一長,將領(lǐng)們對司馬錯的軍令幾乎是不問所以便立即實施。在秦軍而言,也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兵臨城下尚無對策的尷尬局面,白山淡淡一問,便變得分外敏感,十幾員大將的目光竟齊刷刷聚到甘茂臉上,甘茂如何不感到難堪?雖然如此,甘茂畢竟聰穎練達,勉力一笑:“接掌三軍,甘茂實是勉為其難,若一令出錯而致敗,甘茂領(lǐng)罪事小,大秦顏面何存?我等都是為國效命,打仗還得諸位將軍切實謀劃才是?!币幌挼故峭踪N坦誠,將領(lǐng)們的目光也頓時溫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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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爽朗一笑,大手一揮:“也就三坨十五萬,硬咥也行!都說話,如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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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大將都皺著眉頭相互觀望,一時竟沒人開口。猛然,前軍副將蒙驁伸手一指山巖邊道:“白起,你憋著看個甚?來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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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驀然回首,才看見山巖邊佇立著那個敦實厚重的年輕千夫長,竟是一尊石雕般獨自凝目遙望,對身后的紛紜之聲竟是置若罔聞。聽見蒙驁聲音,他才轉(zhuǎn)身大步走了過來向甘茂與白山拱手一禮:“白起以為:三營雖成虎勢,但可一鼓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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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眼睛一亮:“噢?快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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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驁一拍掌:“看!我就知道白起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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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卻是淡淡一笑:“你小子膽大,我聽聽?!?br/>  ?
  “諸位請看,”白起指著遙遙可見的茫茫軍營與城堡:“敵軍三營雖互成照應(yīng)之勢,然卻有兩道縫隙:宜陽城與鐵山軍營之間有一道流入洛水的小河,叫西渡水,河谷狹窄險峻;洛水東北的熊耳山雙巒競舉,晉鄙大軍救援宜陽的最近通道,便是這雙巒峽谷。末將斗膽直陳:兵分五路,三面開打,一舉攻下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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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千夫長竟能對面臨地形如此熟悉,本來已經(jīng)令人咋舌了,待“兵分五路,三面開打”一出,眾將便是一陣愕然沉默。一城兩營加兩道峽谷,正是五處,秦軍十萬人馬分做五路作戰(zhàn),顯然是一場頭緒繁多的高難大戰(zhàn)。但凡將領(lǐng),打仗最喜歡軍令簡單明確頭緒少,若遇謀略之戰(zhàn),則必須有高明的統(tǒng)帥全盤調(diào)度,領(lǐng)軍大將也需要用心拿捏,否則便很容易變成一場自相掣肘的混戰(zhàn)。而今統(tǒng)帥,卻是軍前賴眾謀的甘茂,誰敢指望他統(tǒng)一掌控戰(zhàn)局?前軍主將白山,也歷來是領(lǐng)軍力戰(zhàn)的勇猛大將,從來沒有運籌過全局大戰(zhàn)。而一個千夫長,更是不可能調(diào)度全軍??v然五路籌劃可行,居中調(diào)度不力也是枉然。將領(lǐng)們心念電閃,便誰也不敢可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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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目光一閃:“上將軍,我看還是另謀戰(zhàn)法了?!?br/>  ?
  “且慢!”甘茂卻是大步跨前,逼到白起身前:“白起,你且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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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竟是沒有絲毫慌張:“第一路:三萬鐵甲步軍開出雙巒峽谷,列陣阻截晉鄙聯(lián)軍;第二路:步兵一萬,夜晚從洛水上溯,潛入西渡水河谷,切斷宜陽內(nèi)外兩營;第三路:五千精兵從雙巒峽谷繞道鐵山之后,夜襲鐵山韓軍;第四路:三萬精銳鐵騎在鐵山前原野上嚴陣以待,當(dāng)韓軍混亂涌出大營,便在曠野展開截殺;第五路:兩萬重甲步兵全力攻城。此戰(zhàn)并無繁復(fù)關(guān)節(jié),要害在同時發(fā)起,攻殺猛烈,不給敵手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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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說,只要我軍準時到位,同時發(fā)起,剩下便是全力攻殺?”甘茂目光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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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所言極是,除此無他!”白起脆捷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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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轉(zhuǎn)過身來:“白山將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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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沉吟一陣,掃了將領(lǐng)們一眼,慨然拱手:“以我軍戰(zhàn)力,只要居中調(diào)度不出差錯,此法可行!”一句話竟是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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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畢竟也算通得兵家,有大將們認可的戰(zhàn)力,便知其余關(guān)鍵在中軍統(tǒng)帥,一時竟是雄心陡長,慷慨高聲道:“甘茂身為上將軍,若在謀略議定之后尚不能調(diào)度全軍,當(dāng)真尸位素餐也!為使諸位將軍放膽赴戰(zhàn),本上將軍特簡:千夫長白起晉升中軍司馬,訾議中軍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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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落點,眾將竟是向甘茂投來敬佩的目光,異口同聲一嗓子:“上將軍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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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軍中將士:只要你實打?qū)嵳f話,不泛酸,有公心,便認你是個人物!當(dāng)然,更重要的還是甘茂晉升了白起,將領(lǐng)們覺得高興。若是憑斬首軍功,白起早該做將軍了,就是做前軍大將,也是無人不服。曾在他卒伍下的大力士孟賁、烏獲都做了秦王的殿前將軍,爵位竟比白起高了六級。與白起同時做卒長的蒙驁,也已經(jīng)是前軍副將了。白起卻是屢辭超拔擢升,硬是要一戰(zhàn)一級地做,年輕的將領(lǐng)們便有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愧疚,總盼白起早日做將軍,他們才心安理得地做將軍。今日甘茂將白起擢升為中軍司馬,這可是職同各軍主將而又比主將更為樞要的要害職位,白起當(dāng)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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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白起卻向甘茂深深一躬,慨然挺胸道:“白起請命:自率本部千人,夜襲鐵山韓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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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你不做中軍司馬?”甘茂雖在預(yù)料之中,也還是不禁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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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上將軍:中軍司馬王龁才堪勝任,不須增添白起?!?br/>  ?
  “奇襲既要五千人馬,何以自請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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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上將軍:白起熟悉地形,部屬有八百鐵鷹銳士,騎步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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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對秦軍狀況雖不是了如指掌,可也知道鐵鷹銳士的威名,聽說白起一個千人隊中竟有八百名鐵鷹銳士,不禁哈哈大笑:“好!天意也!”轉(zhuǎn)身對中軍司馬王龁一揮手:“傳令三軍扎營造飯,開掘壕溝設(shè)置鹿砦,聚將中軍大帳!”連珠發(fā)令,顯然是成竹在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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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悠揚的牛角號聲,秦軍大營便在宜陽以西十里之外扎下了連綿大營,一片緊張忙碌中炊煙裊裊大起,便向宜陽三大營彌漫了過去。中軍大帳中,甘茂與二十多個將軍秘密商討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將各種細節(jié)一一穩(wěn)妥落實,暮色時分便開始了隱秘的大軍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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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陽上將軍韓朋卻是松了一口氣。本來是三大營繃緊了準備與秦軍馬到即戰(zhàn),這也是秦軍歷來戰(zhàn)法:大軍不顯則已,顯則立即接戰(zhàn),從不延誤,幾乎每次都是以雷霆萬鈞之力壓倒對方!然則這次卻很奇怪,秦軍推進到十里之遙竟然停了下來,兩三個時辰竟是沒有動靜,扎營之后,又是一片忙亂地構(gòu)筑壕溝鹿砦,緊接著竟是炊煙四起,依舊沒有動靜。韓朋在城頭瞭望并不斷接到斥候快報,對情勢自然清楚,只是急切間弄不清其中奧妙,竟是困惑莫名。看看秦軍毫無攻城跡象,韓朋對宜陽守將叮囑幾句,便飛馬出城,從西渡水河谷的秘密小道來到晉壁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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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也一直在觀看秦軍動靜。”晉鄙雖然只有五十余歲正在盛年,卻總是自稱老夫,厚重穩(wěn)健中也不乏幾分矜持??错n朋情急模樣,他捋著灰白的長須悠然笑道:“以老夫之見,秦軍雖是虎狼,卻是一時無處下口,要與我軍對峙相持,找到破綻相機開戰(zhàn)。上將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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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持對峙?這在秦軍可是聞所未聞?!表n朋突然有些興奮,能與秦軍相持,那在中原六國可是大大的風(fēng)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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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甘茂領(lǐng)軍,一只老鼠率一群老虎,四處鼠竄而已?!?br/>  ?
  “老將軍是說,今日秦軍已非昨日秦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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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br/>  ?
  “我軍當(dāng)如何開戰(zhàn)?”韓朋精神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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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戰(zhàn)倒是無須著急。”晉鄙是慣有的穩(wěn)妥:“秦軍遠來,又急于求戰(zhàn),我等正當(dāng)深溝高壘,待其疲憊松懈之時一鼓擊之,方有勝算?!?br/>  ?
  “以老將軍之見,秦軍要久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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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三日之內(nèi)不會攻城?!?br/>  ?
  韓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既然如此,我便與老將軍夜謀一宿,議出一個決勝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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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鄙的黝黑臉膛罕見地笑了:“來人,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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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軍燈下,兩人痛飲笑談,胸中快意尚未化作謀略,便已經(jīng)到了中夜時分。突然,隨著軍營刁斗之聲,陣陣喊殺隨風(fēng)隱隱傳來!晉鄙一怔,勃然變色,一摔酒爵尚未起身,便有斥候踉蹌進帳:“稟報上將軍:秦軍夜戰(zhàn)!宜陽城外一片火光!”韓朋臉色頓時鐵青,爬起來便跌跌撞撞出帳:“老將軍,我得立即趕回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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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鄙臉紅得已經(jīng)看不出黑,咬牙切齒道:“好!老夫即刻親率大軍夾擊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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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甘茂在中軍大帳調(diào)遣妥當(dāng)后,暮靄沉沉?xí)r秦軍便開始秘密移動。五路大軍中,白起一路最小,作用卻最為關(guān)鍵——奇襲鐵山韓軍,是發(fā)動宜陽夜戰(zhàn)的實際號令,又是攪亂敵軍全局的要害一擊。夜襲成功,整個宜陽之戰(zhàn)就成功了一半。甘茂心知要害所在,便將中軍大帳的具體調(diào)遣留給了中軍司馬王龁,自己飛馬來到前軍,要親自看著白起一路隱秘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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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這個千人隊堪稱三萬前軍的一把尖刀,實際上也是整個秦國新軍的一把尖刀。其特異之處,便是這一千人中有八百人是威震全軍的鐵鷹銳士。在老秦軍時期,鐵鷹劍士名聞天下,全軍也只有堪堪百余人。司馬錯做上將軍后,在保留鐵鷹劍士簡拔制的同時,創(chuàng)立了鐵鷹銳士制。這鐵鷹銳士不單劍術(shù)超凡,且要馬戰(zhàn)步戰(zhàn)一樣精通,任何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樣嫻熟。當(dāng)世的步戰(zhàn)士兵以魏國武卒最為精銳,天下呼之為“魏武卒”。騎戰(zhàn)則以趙國的“胡刀騎士”與齊國的“技擊騎士”并稱精銳。秦國變法后的新軍在收復(fù)河西的大戰(zhàn)中橫空出世,被天下驚呼為“銳士”。司馬錯便借這個名號創(chuàng)立了鐵鷹銳士:下馬步戰(zhàn)以超越魏武卒為準,上馬騎戰(zhàn)以超越趙齊騎士與與匈奴胡騎為準。鐵鷹銳士的簡拔方法極為苛刻:首先是體魄關(guān)。吳起當(dāng)年訓(xùn)練魏武卒手執(zhí)一支長矛、身背二十支長箭與一張鐵胎硬弓、同時攜帶三天軍食,總重約五十余斤,連續(xù)疾行一百里還能立即投入激戰(zhàn)者,方可為武卒。司馬錯則在此之外又增添了全副甲胄、一口闊身短劍、一把精鐵匕首與一面牛皮盾牌,總重約在八十余斤;此關(guān)通過,方能進入各種較武;步戰(zhàn)較武要在秦國新軍的步軍中名列一流,騎戰(zhàn)較武要在秦軍新軍的騎兵中名列一流;個人簡拔過關(guān)后,還要過以各種陣式結(jié)陣而戰(zhàn)的陣戰(zhàn)關(guān),過各種兵器的較武關(guān)。如此一一下來,凡能成為鐵鷹銳士者,便幾乎個個都是無敵勇士!秦國新軍二十萬,鐵鷹銳士卻堪堪只有一千六百人,而其中一半都在白起千人隊,豈非異數(shù)?當(dāng)然,這也是司馬錯的刻意部署。在長達三年的長途奔襲巴蜀中,司馬錯發(fā)現(xiàn)了白起這個善于駕馭猛士的罕見兵頭,便萌發(fā)了集鐵鷹銳士于一旗,為全軍鍛鑄一把尖刀的想法。巴蜀班師歸來,白起晉升千夫長,可惜司馬錯未來得及親自實施,便離朝去國了。前軍大將白山知道司馬錯想法,便在這次東出之前,將前軍全部八百名鐵鷹銳士悉數(shù)集中到白起千人隊,雖然未經(jīng)一戰(zhàn),可誰也不懷疑這個千人隊的威猛戰(zhà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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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fēng)掠過,還帶著早春的寒意。高高的軍燈下,秦國大營竟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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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的千人隊正在一條山溪邊整裝。甘茂趕來的時候,白起正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命令:“十人一伍,間隔百步,沿河疾行,蛙鳴聯(lián)絡(luò),開!”話音落點,便見第一團黑影倏忽飄出,在浩浩春風(fēng)中幾乎沒有聲音!甘茂確實感到驚訝,他不能想象一個全副甲胄全副五件兵器的重裝士兵,如何竟能做到開步無聲行如疾風(fēng)?但此刻他已經(jīng)顧不上揣摩細究,匆匆來到白起身旁:“白起,軍食似可減下,少一些累贅?!?br/>  ?
  “回上將軍:”白起低聲道:“全套重裝慣了,少一件反倒容易松垮響動。再者戰(zhàn)場萬變,不能少了軍食?!?br/>  ?
  “去吧,我等你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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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白起一個挺胸拱手,轉(zhuǎn)身疾步去了。甘茂清楚地看見,白起身影眨眼間便插進了連綿黑影的中段,當(dāng)真是動若脫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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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的一千勇士先沿著山溪流向隱蔽疾行,進入西渡水河道,再貼著河道兩岸的山根向東北疾行十多里,便進入了宜陽城與鐵山之間的小峽谷,再沿小峽谷東岸的山麓攀登而上,便到了鐵山軍營背后的北嶺。宜陽城在洛水北岸,鐵山卻在宜陽城外東北角,晉鄙的十萬大軍更在鐵山東南的雙巒之后,三大營向西形成一個扇形,鐵山正在居中位置。白起一千人悄無聲息地登上鐵山北嶺,右手宜陽城、左手晉鄙大營、腳下韓國軍營、正對面秦國軍營的連綿軍燈便遙遙在望,戰(zhàn)場大勢竟是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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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事先約定,白起所部提前進入北嶺大約小半個時辰。白起下令立即檢查兵器甲胄,各百夫長齊報無誤。白起立即下了第二道命令:“半支細香,小打尖!”就是在半支細香的時間內(nèi)迅速填補肚子以長勁力。一個多時辰的重裝疾行,若能有時間咥下一塊干餅夾一塊醬牛肉,灌下半袋涼開水,對于這些食量驚人的猛士自然是最愜意的事。所謂小打尖,就是這種臨敵接戰(zhàn)前的些許墊補,正在飽與不飽之間,猛士們意猶未盡卻又精神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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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打尖完畢收拾齊整,白起便看見對面十多里之外的山頭上兩盞碩大的軍燈一明一滅,反復(fù)三次。這是甘茂中軍的信號:子時已到,開始攻擊!白起霍然起身,低聲命令:“三路摸進,攻入營寨中央,各人立即舉火!開!”兩手一揮,左右兩路便散開隊形向山下無聲逼近。白起自領(lǐng)的一個百人隊,跟著便從中間地帶插下,瞄著山根閃亮的韓軍大營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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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山軍營駐扎著三萬騎兵,領(lǐng)兵大將是韓國世族段氏將領(lǐng)段弗成。其所以將騎兵駐扎城外,一則為馳援快捷,二則騎兵適宜野戰(zhàn)而不宜改為守城步兵。韓國富鐵,兵器歷來精良,當(dāng)年申不害訓(xùn)練的新軍雖在抗擊魏國中大部犧牲,但六國合縱后補充訓(xùn)練的新軍也算得中原精銳之一了。尤其是這支騎兵,被韓國朝野呼為“王師鐵騎”,戰(zhàn)力遠勝韓國步兵。段弗成一心要在抗秦大戰(zhàn)中建立軍功振興段氏家族,白日見秦軍開來,便立即做好了出戰(zhàn)準備。誰知一個時辰后傳來韓朋將令:“秦軍畏我不敢出戰(zhàn),待我與晉鄙老將軍會商之后再行定奪,不得妄動!”段弗成與部將們大大泄氣,便各自回營休整歇息等候韓朋將令。及至入夜,還不見韓朋將令,秦軍又是毫無動靜,鐵山騎營便大是松弛了。段弗成與前來請令的部將們索性飲了一通酒,便罵罵咧咧地散去睡大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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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酣夢之中,段弗成突聞殺聲震天,一個激靈便從軍榻上滾了下來,腳步踉蹌地爬起來沖出大帳,卻只見大片火把從山頂壓來在軍營晃動,中軍大帳外已經(jīng)殺成了一片,四面山野竟是一片戰(zhàn)馬嘶鳴,連大帳的軍吏、司馬與衛(wèi)士也一個不見了人影!段弗成一身冷汗,頓時驚醒,反身進帳摘下長劍便沖了出去,卻見帳外大纛旗下十多個軍吏衛(wèi)士被三個黑鐵塔般的甲士逼得團團亂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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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弗成大喝一聲:“丟開纏斗!上馬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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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司馬一邊踉蹌閃避一邊銳聲急喊:“戰(zhàn)馬被秦軍放火燒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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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聽?wèi)?zhàn)馬被燒散,段弗成急怒攻心,狂奔上平日發(fā)令的土丘高臺,抓起一對大棰便猛擂戰(zhàn)鼓!天下金鼓號令大同小異,“聞鼓而進,鳴金而退”更是相同的。此刻這鼓聲,卻是韓軍的聚將聚兵鼓,要將士聞鼓聚集成陣拼殺,也是段弗成此刻唯一的辦法。鼓聲大做之際,便聞四面韓軍一片呼嘯,掙脫秦軍纏斗向聚將鼓奔來。正在此時,一片火把如狂飆般從山腰卷來!火把下正是白起親自率領(lǐng)的威風(fēng)凜凜的百人銳士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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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情知一千人無論如何勇猛也不能將三萬韓軍騎士盡數(shù)殲滅,便要盡可能地擒殺大將,盡可能燒散集中在馬廄的戰(zhàn)馬而使大部韓軍不能上馬作戰(zhàn),盡可能地使韓軍陷入全局性混亂。圍繞這個目標,白起的軍令便簡單明確:燒馬、殺將、攪亂各寨!分兵攻法也主次分明:一個百人隊襲擊馬廄,一個百人隊襲殺大將,其余八個百人隊一律以“什”為單元,分做八十個小隊同時襲擊主要軍帳!白起跟隨司馬錯征戰(zhàn)有年,對這位最擅長奔襲奇襲的上將軍的破襲戰(zhàn)法深諳其道,對部屬卒伍規(guī)定的戰(zhàn)法簡單易行:偷襲崗哨,四面滲入軍營,同時舉火,突然發(fā)動猛襲!如此一來,韓軍凡有將領(lǐng)的大帳與主要兵帳、馬廄,幾乎在同一時間起火受襲,相互不能為援,便大為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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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親率的百人隊身負擒殺大將的重任,卻沒有一路尋覓酣殺。潛入鐵山軍營后,百人隊主力一直隱蔽在中軍大帳后的嶙峋山石中,白起只派出了一個十人“什”對中軍大帳舉火襲擊,要誘出大帳所有將士,確認主將段弗成而一舉擊殺!白起打仗極是周密,深恐主將不在大帳而輕易出擊,軍士最有威力的第一猛攻便做了空耗。及至段弗成奔上土臺擊鼓聚將,白起確認他便是主將,方才驟然舉火全力殺出!此時恰逢四面亂軍奔來,腳步隆隆勢如潮水,白起大喝一聲:“九什擋外!一什斷后!”便飛身直取高大鼓架下的段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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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弗成也算得韓國一流武士,眼光四面一掃,見一排黑色重甲武士在前,十名鐵塔又飛矗在了身后,一個黝黑的影子大鷹般凌空撲來!段弗成不及細思,雙手鼓棰流星砸出,接著便長劍在手迎面直刺。誰知對面黑鷹竟是不閃不避,一對大鼓棰砸在鐵甲之上竟是直飛夜空。段弗成長劍堪堪伸直,便聽一聲金鐵大響,長劍便脫手飛出,迎面一道雪亮劍光便閃電般“噗!”地透胸而過!段弗成尚未喊出一聲“好快!”,便鮮血噴涌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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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鏘然落地,一劍割下段弗成頭顱,大喝一聲:“段弗成首級在此——!”便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擲了出去,連環(huán)飛動竟在瞬息之間!四面涌來的韓軍尚未與將臺前的鐵鷹銳士交手,便見一顆人頭凌空飛來,火把之下,段弗成的長須白面竟是清晰可辨!便有韓軍將領(lǐng)一聲嘶喊:“將軍戰(zhàn)死!殺出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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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軍一片呼嘯,又潮水般卷了回去,少部分攔住散馬的便上馬帶頭,沒有馬匹的便跟在馬后蜂擁而去。白起一聲大喝:“收隊!雙巒峽谷——!”千人隊便迅速回卷,從山后向阻截晉鄙大軍的熊耳山雙巒峰疾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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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xí)r分,鐵山韓軍三萬騎兵全部被殲,宜陽城兩萬沒有主將的守城步兵獻城投降,韓國上將軍韓朋在西渡水河谷被秦軍活擒。晉鄙大軍在雙巒峽谷前遭遇秦軍三萬步兵的強硬抗擊,丟下了兩萬多具尸體,竟是不能越雷池半步。紅日東出,看著遍野尸體,看著宜陽城頭黑色的“秦”字大旗,晉鄙咬牙切齒地一劈令旗:“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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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馬趕來的甘茂容光煥發(fā),卻沒有下令追擊。各路兵馬聚集到宜陽城下清點,竟然只有六百余名秦軍戰(zhàn)死,千余人負傷,白起的千人隊竟是毫發(fā)無損。這種戰(zhàn)果是甘茂難以想象的,接連命令清點三遍,方才真正地相信了。興奮之余,甘茂一面破例的在宜陽城外大宴三軍將士,一面飛馬上書咸陽,請秦武王駕臨宜陽,東進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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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克宜陽竟是如此快捷便當(dāng),甘茂捷報離大軍東出竟只有三日之隔!以致秦武王連咸陽的鎮(zhèn)國事宜還沒有安排妥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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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秦惠王之后的秦國已經(jīng)非常強盛,留守鎮(zhèn)國只是國事不可或缺的名義罷了,很容易處置好。但在秦武王卻是一個難題,全部原因,便在他沒有王子而只有八個嫡庶兄弟。這些兄弟與他這個長子年齡懸殊很大,最小的嬴稷尚在少年,最大的次子嬴壯已經(jīng)是二十六歲了。嬴壯與秦武王嬴蕩是嫡出同胞,秦惠王正妻惠文后所生,秉性也與秦武王十分相似。可就是因為秦武王年近三十無子,便在兄弟之中生出了許多微妙處。秦武王的強壯勇猛天下皆知,二十多名妻妾嬪妃幾乎人人疲憊不堪,偏偏地竟是無一身孕!惠文后曾經(jīng)到太廟禱告并請紅衣大巫師鉆龜占卜,那個一頭霜雪的大巫師盯著散亂的龜紋看了半日,竟是長吁一聲:“天意也,老臣也是難以窺其堂奧矣!”惠文后懵懂不知所以,又想不出辦法,只好不斷禱告,祈望上天早日賜給自己一個孫兒,使那股悄悄蔓延在咸陽宮廷的躁動早日平息下來。秦武王秉性勇武粗獷,可也對這種微妙的氣息有所覺察,這就是他在留守鎮(zhèn)國上的思量之處。反復(fù)思忖,秦武王邀二弟嬴壯共同拜望了母后,當(dāng)著惠文后的面,擢升嬴壯為左庶長,領(lǐng)咸陽城防鎮(zhèn)國。惠文后看到兩個兒子相互幫襯提攜,大感欣慰,抹著眼淚笑道:“蕩兒放心去吧,娘也為你監(jiān)國,看著二弟了。”嬴蕩一陣大笑,出了后宮便立即召來樗里疾秘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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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初,秦武王一心要挽留才具逼人的張儀,可有嬴華對他的疑慮,又擔(dān)心張儀盯著父王死因做文章,便只好無可奈何地放張儀走了。司馬錯卻是他有意放走的,原因只有一個:秦國不缺將才,司馬錯資望太重,使自己在兵事上放不開手腳。這兩人一走,國中老臣便只留下樗里疾孤樹參天了。偏是這個文武全才的三代老臣心志淡泊,竟是稱病不朝,大有就此撒手的模樣??少幵诖笫律袭吘姑靼?,只要樗里疾在國,嬴蕩便絕不逼迫任事,而只要這個老智囊應(yīng)急便可,原本也不想讓他參與日常國政。樗里疾功勛卓著,資望極高,更有尋常重臣不具備的根基:妻子是秦惠王堂妹雍城公主,有王族外戚的身份。國有變故,如此才能如此權(quán)力如此根基的樗里疾便是要害人物了。秦武王也不明白自己如何心血來潮,竟立即召來樗里疾,畢竟國中是平靜的,可他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竟對這位老臣一口氣說了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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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知道了?!遍死锛簿怪挥械囊痪湓挘羧赵溨C的自嘲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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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還想說什么,卻終于什么也沒說,對著樗里疾深深一躬,徑自大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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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秦武王率領(lǐng)全部大臣嬪妃,在六千王室禁軍護衛(wèi)下浩浩蕩蕩地東進了。三日之后抵達孟津渡口,甘茂已經(jīng)率大軍移師北上,大軍駐扎南岸,親率眾將乘大舟橫渡北岸迎來。瀏覽完甘茂遞上的《軍功冊》,秦武王大是振作,站在軺車上便宣布了三道詔令:擢升白山為咸陽令,立即還都鎮(zhèn)守咸陽城防;擢升白起為前軍副將代行前軍主將職權(quán);其余有功將士盡皆按照《軍功冊》晉爵加職。詔令一下,三軍歡呼,竟是人人振奮。當(dāng)晚慶功大宴后,秦武王便與甘茂計議斟酌,立派白山率領(lǐng)五萬大軍從函谷關(guān)返回秦國,將大軍留駐藍田大營,白山徑回咸陽赴任;留下的五萬大軍,則由前軍副將白起輔助上將軍甘茂統(tǒng)轄節(jié)制,實際上便是將具體號令權(quán)交給了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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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卯時,太陽剛剛爬上宜陽城頭,秦武王君臣嬪妃兵萬余人乘坐百余條大船渡過孟津,在大河南岸會齊五萬大軍,列開大陣便向洛陽浩浩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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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的王室儀仗到達孟津渡口的時候,秦國的五萬鐵騎甲士剛剛渡過大河,綠色的原野上漫卷著黑色的戰(zhàn)旗,孟津渡口檣桅如林,黑帆蔽日。南岸原野上,秦軍鐵騎在交相呼應(yīng)的牛角號聲中列成了三個巨大的方陣。中央方陣前的一輛鐵輪戰(zhàn)車上,矗立著一面三丈六尺高的“秦”字大纛旗,掌旗者正是殿前鐵塔猛士烏獲。大纛旗下,秦武王乘一輛特制的大型青銅戰(zhàn)車,一身青銅甲胄,外披黑色繡金斗篷,頭戴長矛形王盔,手扶車前橫欄而立,傲慢冷酷地凝視著洛陽方向,竟恍若一尊金裝天神!王車右手便是另一個大力士孟賁,雖是徒步一柄青銅大斧,卻與車上秦武王幾乎一般高,儼然一座黑色云車矗立!王車左手卻是淹沒在迎風(fēng)飛舞的旗林中的甘茂等大隊朝臣與一大群嬪妃。王車之后緊跟著一個千騎小方陣,陣前一面戰(zhàn)旗大書一個“白”字,旗下便是那個年輕的新任前軍大將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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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揚起腕上黑色馬鞭高聲問:“上將軍,距洛陽路程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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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在馬上高聲答道:“八十里,鐵騎大軍半日可到?!?br/>  ?
  秦武王揚鞭大笑:“旬日之間,通三川下周室,死無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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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駕起行——”甘茂高聲下令,秦武王的大型戰(zhàn)車在左右兩座鐵塔猛士的護衛(wèi)下便轔轔隆隆地啟動了。王車儀仗之后,白起令旗左右一擺:“方陣推進!起——”便聞身后戰(zhàn)車上的三十六面戰(zhàn)鼓隆隆轟鳴,大河草灘上刀矛齊舉,戰(zhàn)馬沓沓,大軍的騎兵方陣跟在秦武王的車駕儀仗之后,竟如萬仞絕壁般齊刷刷壓過剛剛泛綠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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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隊紅色車騎從官道上迎面開來,音樂號角之聲隱約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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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這也算是天子王師?”秦武王驚訝地打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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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茂早已看見:“啟稟我王:臣料來者乃天子犒賞使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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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犒賞?哼!”秦武王一陣蔑視的冷笑:“本王倒要看看,一個末路天子還能擺出甚譜犒賞我這個諸侯?”手中馬鞭一揮:“大軍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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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zhàn)鼓號角交錯中,白起揮動令旗,五萬清一色的騎兵大軍在王車兩側(cè)展開,騎士們舉矛立刀,整齊肅然得猶如訓(xùn)練有素的戰(zhàn)陣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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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車騎駛到距秦軍大陣一箭之遙,便緩緩駐車。與秦軍黝黑閃亮的軍陣相比,這支車騎顯得寒酸極了,衣甲旗幟破舊黯淡,連青銅軺車前那面“周”字大旗的旗槍槍纓都殘缺不全了,騎隊士卒更是老少參差萎靡不振,與威猛強盛的秦軍對陣,竟形成一種荒誕怪異的對比!秦武王大瞪著雙眼一陣端詳,竟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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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老顏率從一輛華貴陳舊的青銅軺車上被侍女扶下,步態(tài)艱難地走了過來,身后兩名紅衣侍女捧著大銅盤碎步緊隨。終于,顏率走到了這輛比尋常戰(zhàn)車高出半人的戰(zhàn)車前,不卑不亢地一拱手:“秦王入天子王畿,本太師犒賞三軍來遲,尚請鑒諒?!鄙n老的聲音不無悲涼,卻也沒有一絲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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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者自來,何敢勞天子犒賞?”雖是邦交辭令,秦武王卻說得冰冷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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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卻毫無覺察一般再度拱手做禮:“周王特派老臣乘王車、捧王酒犒賞大軍。周秦一源,同出西土,理當(dāng)迎秦王入洛陽王城一游?!?br/>  ?
  秦武王冷笑:“一游?本王若想滅周長住,又當(dāng)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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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不緊不慢:“周室衰敗,名存實亡,不堪任何大國一擊,況乎秦國鐵騎?然則,周室無財無地?zé)o大軍,縱然滅之,非但不增國力,反徒招天下非議。諺云:滅周無功。誠所謂也?!?br/>  ?
  秦武王突然一陣大笑:“老太師明智!本王也沒想滅周,只想看看洛陽氣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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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頓時寬慰:“秦王英明!請秦王下車,接受天子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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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之間,秦武王又是傲慢矜持地冷笑:“周王是王,本王也是王,何須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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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面色漲紅,據(jù)《禮》辯爭:“天子禮儀:戰(zhàn)車之上,無得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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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不能?”車側(cè)孟賁一聲大吼,驚得顏率一個踉蹌幾乎跌坐在地。此時便見孟賁大步跨到兩名侍女身前,兩只大手伸開,一手卡住一名侍女的細腰,兩手一展,竟將兩名侍女驟然舉起。兩名侍女臉色發(fā)青未及尖叫,便莫名其妙地飄上了大型戰(zhàn)車,惶恐地擁在秦武王兩側(cè)。孟賁大吼一聲:“跪下!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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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崩樂壞矣!”顏率痛苦兀自嘟噥一句便閉上了眼睛,兩行老淚驟然涌出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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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名侍女嚇得完全忘記了神圣的賜酒禮儀,竟不由自主地驚慌跪倒,雙手捧起青銅大爵,卻不想忘記了一手扶住托盤;銅托盤在大風(fēng)中落下,“當(dāng)!”的一聲碰到戰(zhàn)車銅欄上,便飛滾出戰(zhàn)車,竟閃著古銅色的亮光滾到了顏率腳下!銅盤下的那方紅綾被河風(fēng)掀起,飄掛到那面黑色“秦”字大旗的旗槍尖上,竟是獵獵飛舞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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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名侍女低頭捧爵惶恐萬狀:“敬,請大王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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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哈哈大笑:“天子敬酒,焉得不飲?快哉快哉!”一只大手便將兩只銅爵攬起一飲而盡。兩名侍女被這種聞所未聞的巨人氣勢嚇得瑟瑟發(fā)抖,完全不知道該做什么,竟抱著秦武王兩腿蜷縮成兩團。秦武王大笑,一手抓住一個侍女:“天子侍女,膽小如鼠!”兩手一揚,兩名侍女便樹葉般飄了起來。只聽兩聲驚叫,兩名侍女竟從空中飄然落地,一起跌在了顏率身上。老顏率大窘,慌忙將兩名侍女推倒在地,甩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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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大笑著揚鞭一指:“老太師,請與本王同車了?!?br/>  ?
  顏率連忙搖手:“多謝秦王,老夫不耐戰(zhàn)車顛簸,自乘王車隨后可也?!?br/>  ?
  秦武王頓時冷了臉:“戰(zhàn)車?本王這戰(zhàn)車比你那王車平穩(wěn)百倍,老太師試試了?!?br/>  ?
  顏率尚未說話,孟賁便兩手一卡顏率腰身,將老人提到了大型戰(zhàn)車中。顏率大皺眉頭,但卻只能強作笑容:“秦王請了。”秦武王沒有理睬顏率,馬鞭一劈:“兵發(fā)洛陽!”大型戰(zhàn)車便轔轔隆隆地啟動了。老顏率帶來的天子儀仗與秦武王儀仗并行,竟猥瑣得令顏率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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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推進兩個時辰后,洛陽王城遙遙在望。秦武王極目看去,一座碩大的孤城矗立在春日夕陽之下,正當(dāng)蓬勃的春耕時節(jié),這里竟是滿目荒涼一片蕭疏:田野里沒有農(nóng)夫,官道上沒有車馬,既沒有他所想象的游人踏青春歌互答的王畿國風(fēng),更沒有他所向往的商旅仕宦輻輳云集的繁華……在秦武王的三川之夢里,洛陽王室是天下文明的淵藪,是金碧輝煌光焰萬丈的殿堂,縱然軍力不濟,財富風(fēng)華仍當(dāng)是天上仙境一般!如今看著王城破敗若此,一片冰涼竟是驟然滲透了身心,看著城外大亭下一片暗淡的紅色人群,秦武王竟連詢問的興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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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顏率站了起來:“秦王請看:周室群臣正在代天子郊迎?!?br/>  ?
  這也是代天子郊迎?兩隊老少“天兵”排在大石亭外,一直延續(xù)到城門,紅衣紅甲破舊不堪,刀矛銹蝕得一片斑駁,竟是比犒賞依仗還要寒酸;一片服飾陳舊的老少官員恭謹惶恐地排成了兩列,一方巨大的舊紅氈鋪在亭外,紅氈上是勉強還算齊全的王室樂隊,樂師卻全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與姿色平常的中年女子。兩列衣飾略為鮮亮的年輕侍女排于官員隊列之后,大約是郊迎隊列中唯一的亮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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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外司禮大臣一聲長宣:“郊迎秦王,天子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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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大的樂聲響了起來,侍女們歌聲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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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有王客和鈴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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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秦同宗龍旗陽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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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福王室休有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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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業(yè)宣武西有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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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瞄著一片破敗的王室儀仗,聽著這有氣無力的頌歌,竟是一片茫然。甘茂沒有聽清歌詞,高聲問道:“是何頌辭?未嘗聞也!”顏率卻是對著秦武王一拱手:“啟稟秦王:這首《客頌》,乃天子特意為迎接秦王而作!”秦武王毫無表情地點點頭,與孟津渡口的張揚風(fēng)發(fā)竟是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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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迎司禮大臣又是一聲長宣:“秦王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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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恍然醒悟,略一思忖向甘茂下令:“大軍駐扎城外,明日清晨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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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不禁愕然,轉(zhuǎn)念間便大感寬慰:“老夫即行入城,奏請?zhí)熳雨p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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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馬鞭敲著戰(zhàn)車,分明極為不耐:“甚個犒賞?不必聒噪!明日迎候便了!”老顏率卻更是輕松,深深一躬:“老臣明日恭迎秦王!”便退到了一邊。甘茂對秦武王秉性知之甚深,轉(zhuǎn)身便對白起下令:“大軍就地扎營!”白起早已將四周地形看得分明,令旗一擺:“四面扎營!拱衛(wèi)王帳——!”五萬鐵騎便立即按照部伍沓沓分開扎營,將秦武王的轅門大帳拱衛(wèi)在中央地帶,片刻之后便見炊煙四面升起,營地進入了秩序井然的夜營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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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一夜都沒有安寧,輾轉(zhuǎn)反側(cè),總是抹不去一個突然浮現(xiàn)出來的念頭——洛陽之行,得不償失?仔細回味,在孟津渡口看見天子犒賞儀仗的剎那之間,這個念頭便冒了出來,兵臨洛陽城下,這個念頭便不可遏制地凸顯清晰了。三川這般索然無味,自己卻當(dāng)做第一件大事來做,非但逼得六國恢復(fù)了合縱,而且落得個“同源相殘,非王非禮”的惡名;更重要的是,秦國負此惡名卻一無所得。秦武王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感到了自己的鹵莽,感到了父王與張儀的老辣——放著近在咫尺的洛陽王城就是不理,只是全力以赴地與中原戰(zhàn)國斡旋。那時侯,自己對父王與張儀的一力連橫從內(nèi)心是蔑視的,在他看來,有秦國熊羆銳士二十萬,只要放開手腳從函谷關(guān)外排頭殺去,三年內(nèi)定然盡滅天下!何須來回扯鋸?目下想來,似乎是哪里不妥了。不說別的,洛陽一班師,他便要面臨與六國合縱開打的局面,而從宜陽之戰(zhàn)的經(jīng)過看,若非白起受司馬錯熏陶而提出的奇襲方略,戰(zhàn)勝六國聯(lián)軍絕非易事。想著想著,秦武王竟有些埋怨甘茂了:一個丞相兼領(lǐng)上將軍,如何不能提出更高明的方略,而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來?看來,必須在洛陽有所收獲,可是,收獲個甚呢?洛陽有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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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朦朧朧的,秦武王終究是睡了過去。古老的黑鷹城堡在云彩間飄飄蕩蕩,他放開大步卻怎么也追不上。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鷹從湛藍的天空凌空撲來,他怒吼一聲,抓住黑鷹翅膀便飛了起來!大黑鷹長唳一聲直墜而下,眼前竟是萬丈深淵,一面絕壁張開獠牙向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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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秦武王長嘯一聲翻身坐起,發(fā)力之下,那張軍榻竟破裂成了碎片,他的雙手猶自僅僅抓著榻邊橫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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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賁烏獲兩座鐵塔已經(jīng)沖了進來:“刺客何在?”兩聲吼叫,竟是聲若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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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醒了過來,呵呵笑道:“做夢打仗。沒事,去吧?!眱扇艘蛔?,秦武王起身出帳,看著滿天星斗,竟不知身在何處?雙手捂住臉冷靜片刻,方才回過神來,一直站到東方露出魚肚白色,方才回到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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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日初升,顏率率領(lǐng)著周室的老少群臣出城迎接了。甘茂趕來請令如何進城?秦武王第一次發(fā)問:“丞相以為如何進城?”甘茂拱手答道:“揚我軍威,大軍開進!”秦武王卻淡然下令:“大軍駐扎城外,大臣嬪妃將領(lǐng)并一千鐵騎入城?!备拭砸汇墩?,便大步去了。片刻之后,白起親率本部千人隊護衛(wèi)著秦武王車駕,轔轔隆隆地開進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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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王城的宮殿群在春日的陽光下金碧輝煌。秦武王的大型青銅戰(zhàn)車隆隆碾過長街,零落匆忙的國人連忙嘩然閃開,竟沒有一個人駐足圍觀。秦武王輕蔑地冷笑著,腳下一跺,大型戰(zhàn)車竟拋下顏率一行,徑自隆隆沖進了王城幽深的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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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城內(nèi)荒涼破敗一如往昔,高高的宮墻殿脊遮住了明媚的春光,層層疊疊的宮殿樓宇如高山峽谷,使方方庭院都籠罩在深深的幽暗之中。秦武王一抬頭,竟只有頭頂?shù)囊环剿{天白云懸在宮殿峽谷之上。眼前正殿廣場的大青磚縫隙里竟是荒草搖曳,雄偉的九鼎默然矗立,時有鴉雀從大鼎耳的巢中飛出,盤旋飛舞啁啾歡叫,竟使這沉寂的宮城如同深山幽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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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正在端詳感慨,卻聞一陣樂聲,一隊王室儀仗便從東邊偏殿緩緩涌出。后邊匆匆趕來的老太師顏率一聲高誦:“天子駕臨——!秦王覲見——!”隨著顏率蒼老的聲音,一個大紅金絲斗篷、頭戴六寸紅玉冠的少年從儀仗中央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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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心知這便是新近即位的周王,便在戰(zhàn)車上一拱手:“秦王贏蕩,拜會周王?!边@一完全沒有覲見色彩的做法,在《周禮》中可是大大的僭越,老顏率一時竟不知如何保全天子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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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周王卻是渾然無覺一般也照樣一拱手:“秦王遠方貴客,光臨洛陽,不勝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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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見這位少年天子還算知趣,便不再做大,飛身跳下戰(zhàn)車深深一躬:“嬴蕩叨擾天子,幸勿怪罪?!?br/>  ?
  少年周王勉力一笑:“周秦同宗,情如手足,秦王遠來,王室自當(dāng)設(shè)宴洗塵,請入大殿?!?br/>  ?
  顏率為免難堪,搶先一步高聲道:“老夫為秦王導(dǎo)引,請——!”便領(lǐng)著秦武王向東偏殿而來。殿中酒宴原已備好,秦武王一瞄坐席位次,便徑自大步向并列的主案走去。身后的少年周王雖一臉苦澀笑容,卻是平靜地走到了另一張主案前:“秦王請入座?!?br/>  ?
  秦武王笑道:“王城酒宴,生平所愿也,多謝周王?!?br/>  ?
  少年周王淡淡笑道:“賓主之禮原也應(yīng)當(dāng),何須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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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雙方坐定,周王與秦武王同為面南主案,秦國丞相甘茂與周室太師顏率陪坐兩側(cè),其余大臣便以爵位高低分坐兩側(cè)。唯一的不同,便是秦武王帶來了十六名嬪妃,全是沒有見識過洛陽王城的西部女子。她們五彩繽紛地在秦武王身后排開一片大案,似笑非笑地注視著案上粗簡的酒菜,雖不能說唧唧喳喳,鶯鶯輕笑中卻也充滿鄙夷的神色。在以《周禮》為根基的周室君臣看來,成群嬪妃是根本不能在邦交大宴中就座的,更不要說一片嬉笑了。然則時也勢也,面對秦武王這等視禮儀為糞土的強悍君主,面對這些缺少王化的西部女子,周室君臣竟是無可奈何,只有尷尬地陪坐了。一時人人面紅過耳,座中竟是沒有一絲迎賓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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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衣司禮大臣一聲高宣:“為秦王洗塵!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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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悠揚的大雅樂聲,周室君臣的僵滯方才松泛了一些。少年周王舉起了青銅大爵:“諸位同干此爵,為秦王接風(fēng)洗塵?!敝苁页急姲粗Y制跟著一頌:“秦王康健,再建大功。”誰想秦國大臣將領(lǐng)與嬪妃竟是一聲高呼:“秦王萬歲——!干!”王城中頓時一片轟鳴雀鴉驚飛。周室臣眾面面相覷,舉著大銅爵竟不知如何應(yīng)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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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舉著酒爵哈哈大笑:“老秦人粗樸少文,來,干了便是!”也不向身邊天子道謝,便徑自一飲而盡。秦國將領(lǐng)大臣與嬪妃也是齊喊一聲“干!”一片汩汩聲中人人空爵。周室臣眾卻看著少年天子慢慢飲盡,方才默默啜干,雙方竟是毫不搭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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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嘖嘖咂摸著大是搖頭:“洛陽王室,天子之酒,怎得這般薄寡無味?這菜嘛,兩方冷豬肉,有甚咥頭?洛陽天子當(dāng)真破敗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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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忙拱手陪笑:“秦王明鑒:周室素?zé)o土地民眾之治權(quán),百余年來諸侯貢品日漸斷絕,王室賦稅連日常支用尚且難以維持啊……”目光向衣衫破舊的大臣們一掃,眾臣竟是面紅耳赤。少年周王一聲長嘆,竟是淚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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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聲,秦武王拍案高聲道:“這天子有甚個當(dāng)頭!來人,搬出本王帶來的大秦鳳酒!再搬出行軍牛羊鹿熊肉,大咥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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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點,白起霍然起身出殿。片刻間便有一隊兵士魚貫而入,搬來五十個黑色大壇,每個大壇上貼一方紅布,一個大大的“鳳”字赫然入目!又有一隊兵士魚貫而入,捧進大盤醬色干肉,每案一盤,濃郁的肉香頓時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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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大笑道:“西岐風(fēng)味,請?zhí)熳悠穱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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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周王渾身一顫:“多謝秦王情意……”一言未了,竟是泣不成聲。西岐本是周人發(fā)祥之地,那鳳鳴岐山的故事更是周人永遠的祥瑞;當(dāng)年周人感念秦人再造大恩,將全部故土封給了秦人,自己東遷洛陽,本以為周秦同源可相互扶持,不想三百年后竟物是人非,秦成強橫大賓,周成奄奄一息,睹物思情,如何不令這位聰慧剛強的少年天子感慨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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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一陣愣怔,顯出罕見的寬和,拱手笑道:“嬴蕩鹵莽,天子恕罪了?!?br/>  ?
  少年天子勉力一笑:“美味在前,秦王請了?!?br/>  ?
  秦武王大笑:“天子不掃興便好!來,開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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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內(nèi)外頓時熱鬧起來,秦國的大臣將領(lǐng)與嬪妃竟是無一例外地擄起大袖上手撕肉,大塊咥肉,大爵飲酒,一片唏哩呼嚕狼吞虎咽,竟是誰也不去計較吃相禮儀。原是秦軍個個猛士,食量特大,猶以秦武王與孟賁烏獲三人為最。秦武王便是每頓必得干肉六七斤、大面餅五六個、烈酒一兩壇。也是昨夜臥榻不寧,秦武王早晨軍食竟是無心下咽,就是要在王城大宴中補回來。在他想來,洛陽天子再窮酸,大肉美酒總是有的,總不至于連飯食也拿不上臺面了。誰想周人歷來簡樸,與肉欲橫流享受成習(xí)的殷商人恰是兩端,《周禮》中的天子大宴也只是中看不中吃:案中兩鼎,一鼎事先蒸煮好的方肉,一鼎藿菜燉羊骨,合起來也沒有一斤豬肉,且因事先準備,端上案來已經(jīng)是冷豬肉了,如何讓秦武王這般饕餮猛士痛快淋漓?大軍征戰(zhàn),飽食第一,虧甚也不能虧了將士肚腹!一國君主如秦武王者,自身便是饕餮力士,自然對行軍征戰(zhàn)的軍食絕不會草率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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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室君臣們拘謹一陣,便也開始了放任吃喝。畢竟,無論你是天子大臣還是一介庶民,吃飽總是最要緊的。雖說周人簡樸,可這天子大宴卻也確實是無物可上,府庫短缺那是誰也沒有辦法的。在座君臣除了東周公與西周公說得上錦衣玉食之外,大約誰都不敢說自己能比秦軍兵士吃得好。今日秦王雖然大違禮儀,但也是戰(zhàn)國弱肉強食大勢使然,只要不滅周室,便不能認真計較,不吃反而自討無趣,何如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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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來,王城大殿內(nèi)外便頓時成了飲宴場。殿外廣場是一千騎士的正午大餐,白起破例下令:每人可飲一碗酒,并準許在就近宮殿觀瞻游走,以示進入王城之慶賀!秦軍將士們大是興奮,以軍中猛士特有的速度迅速飽餐一頓,便立即三五成群地在王城看起了稀奇。畢竟,這些平民子弟大多生于山鄉(xiāng),又常年駐扎軍營馳驅(qū)戰(zhàn)場,對洛陽王城這樣的天下第一大都,平日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一番喧嚷游走,最后便自然地圍攏在九鼎之前嘖嘖評點,認為惟有這天下獨一無二的九鼎是咸陽所沒有的,驚訝欣喜呼喝叫嚷竟是毫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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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內(nèi)也開始松弛熱烈起來。秦武王一陣大咥痛飲,已經(jīng)是臉紅耳熱,聽見殿外軍士品評九鼎的驚喜喧嘩,便對周王一拱手:“敢問周王,這九鼎神器幾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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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周王目光一閃笑了:“問鼎中原者不知幾多?只是誰也不知九鼎重量?!?br/>  ?
  秦武王大笑:“是么?那便試試!走,出去看看了?!币蝗簨邋⒓幢闶且黄瑲g笑,簇擁著秦武王便出了大殿。少年周王與顏率并一班大臣也跟在秦武王后邊,來到了九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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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鼎在中央大殿前排成兩列:左右各四鼎,大殿前方正中一鼎便自然形成朝臣上殿時的分道標志。王城雖然破敗,這九鼎的氣勢卻絲毫未減,縱是銅銹斑駁,反而在破敗荒涼中顯出一種亙古的崢嶸!秦武王仔細打量,只見每座大鼎均矗立在三尺多高的石龜?shù)鬃?,巍巍然約有丈余之高,仰視而上,鼎中竟是蒼黃泛綠的搖曳荒草,仿佛便是歲月的蒼蒼白發(fā)。秦武王心中一動,一個念頭突然浮現(xiàn):搬回九鼎,便是進軍洛陽的最大戰(zhàn)果!九鼎是天下王權(quán)的神器,秦得九鼎,便是天命所歸,足可激勵秦人震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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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問老太師,九鼎原本便是周室的么?”秦武王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竟是一臉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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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一陣思忖,搖頭解說道:“這九鼎,乃夏禹王收取九州貢金,各鑄一鼎所成。每州之鼎,刻有本州山川形勢及田土貢賦數(shù)目。鼎足、鼎耳均有上古龍形文字,是以稱九龍神鼎。夏傳商,商傳周,雖是鎮(zhèn)國神器,也是天命攸歸?!?br/>  ?
  孟賁打雷般插問:“大鼎究竟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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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皺起了兩道白眉,卻又勉力一笑:“九鼎宏大,無可秤量,史亦無載,誰也不知幾多重。武王滅商,從朝歌運到鎬京,平王東遷,又從鎬京運到洛陽,因無大車可以載此重物,均用兵卒徒步拉運。國史記載:每鼎九萬人牽挽,九鼎便需八十余萬人之力。據(jù)老臣測算,一鼎大約近千鈞之重,萬余斤也?!?br/>  ?
  眾人驚訝肅然,圍在數(shù)步之外的兵士們也是一片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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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王卻是不動聲色:“雍州之鼎是哪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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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率指點著:“中央大鼎乃豫州之鼎,中原之鼎也。東邊四鼎是徐、楊、青、兗四州;西邊四鼎是幽、涼、雍、冀四州?!币恢赣沂值谌Γ骸澳潜闶怯褐荻α恕!?br/>  ?
  秦武王沒有說話,大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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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大鼎巍然矗立在三尺高的石龜?shù)鬃?!鼎身銅銹斑斑,三只粗大的鼎足已經(jīng)是厚厚一層綠銹了,鼎身一個巨大的上古“雍”字與山川線條中的大河?xùn)|折形亦隱約可辨。秦武王專注地盯著那個“雍”字,伸手輕輕撫摸著凸出的字形喃喃念叨:“雍鼎者,秦鼎也。雍鼎呵雍鼎,你在這里守了七八百年,該帶著它們回故土了,該做大秦之王權(quán)神器了?;氐较剃?,你便立在中央了……”突然一陣狂放大笑,秦武王用力拍打著鼎身:“本王要將九鼎搬回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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