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風(fēng)，船只有半船貨，海船駛得很輕快，后半夜的時候，船已經(jīng)抵達(dá)嶗山灣峽口。灣里頭的水文狀況趙興不熟悉，雖然明知道這個海灣即使萬噸輪也能駛進(jìn)去，但他另有目的，便在海灣口下了錨。
　　
　　????趁著夜色，兩艘小舟被放下海面，程爽帶著幾個從人登岸，從陸路去尋找張用。趙興便在船上靜靜等待。
　　
　　????天亮?xí)r分，船長來報(bào)告：“對面有漁船出港，大人，是否要起錨，靠上去，讓他們引導(dǎo)我們進(jìn)港。”
　　
　　????趙興的船干舷較高，普通的碼頭根本無法停泊，他躺在地毯上想了一會，搖頭放棄：“算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等張用派人來接應(yīng)。”
　　
　　????趙興不想找事，不代表別人不想找事，不一會，船長又來匯報(bào)：“對面的小船靠上來了，要求我們出示船引，還有通關(guān)文碟。”
　　
　　????趙興嘿嘿一笑：“請他上船查驗(yàn)?！?br/>　　
　　????小船靠上趙興的大船，趙興船上放下旋梯，對面船上幾個官員模樣的人爬上船來，這時，趙興已經(jīng)裝束整齊，他不懷好意的微笑，坐在一張椅子上，沖爬上來的人展露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上來的人明顯感覺到趙興的敵意，他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盯在趙興身上，突然問：“來者可是密州團(tuán)練判官趙大人？”
　　
　　????趙興詫異的站起身來，問：“你怎么認(rèn)識我？”
　　
　　????來人趕緊做了個揖，大禮參見，口稱：“密州團(tuán)練大將曲伏波參見大人，在下原聽說張管軍說起過，大人身軀高大，域內(nèi)罕見。且張管軍曾從大人那里獲得幾副寶甲，款式與大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樣，又聽說大人近日將來赴任，故此大膽一猜?！?br/>　　
　　????大將？！
　　
　　????趙興被對方的官職嚇暈了，大將也。他小心的試探：“曲大將，我初來上任，卻不知道這大將是幾品？”
　　
　　????對方臉一紅，低首回答：“回大人的話，大將乃軍中效用，無品?！?br/>　　
　　????效用！這個詞一說，趙興恍然，他哦了一聲，回答：“我正在等張管軍的船來接我，曲大將若有事，可自去，若無事，不如與我共同等待。”
　　
　　????趙興說這話，是因?yàn)樗崆鞍压僬a交給了源業(yè)平，現(xiàn)在他身上沒有任何憑證證明他就是趙興，所以打算著等張用來。這位曲大將顯然很自信自己的推斷，竟然也不索要趙興的官誥，便竭力邀請趙興去他家中坐坐。
　　
　　????“簽判，小的家就在對面的漁港，這海上搖擺不定，簽判不如去我家中閑坐，也好安頓內(nèi)眷?！?br/>　　
　　????趙興無所謂，但曲大將接著的一句話讓他改變了注意：“簽判，正午時分藩船會不斷進(jìn)入，簽判的大船身高體大，擋在航道中央，恐怕會遭物議。”
　　
　　????趙興點(diǎn)頭：“如此，那就謝過大將的好意了?！?br/>　　
　　????“大將”這個官名是宋代首次出現(xiàn)的。它與三班使臣、差使，借差至殿侍。軍將、大將等一樣，都是無品效用。而效用是宋代軍中特定的一個詞。這些“無品效用”多是些小憤青，他們渴望軍功，自持有點(diǎn)身手，所以自備武器鎧甲，前去軍中投靠。
　　
　　????北宋一些文士，不少在軍的武人都自愿投充“效用”，一些官員子弟和門客也樂于在軍中掛名效用。大多數(shù)“效用”平常也不參加官方的點(diǎn)校，甚至不參加訓(xùn)練，而一旦地方有事，則由團(tuán)練召集他們。事后，這些“效用”靠朝廷的賞賜為生，若榮立軍功，則獲得品級，慢慢在官場中升遷。
　　
　　????管理“效用”的正是地方團(tuán)練。
　　
　　????曲“大將”在自己的小屋里招待趙興，等他介紹解釋完效用的含義后，趙興明白了。原來大宋朝也有“賞金獵人”。原來西方社會搞得“賞金獵人”制度不是自己的原創(chuàng)，是在學(xué)習(xí)大宋朝。
　　
　　????也就是說，在宋朝若有人跟你說：我跟大將某某喝過酒。其實(shí)，他的意思是是說：我跟大宋朝賞金獵人某某喝過酒，然后他把我送進(jìn)了監(jiān)獄……
　　
　　????在這個時代，能夠自備鎧甲與兵器的人家，多數(shù)是些富足的小地主?；蛘呤且恍嵫淖x書人。曲伏波家里就是這樣的，他所在的家族幾乎是這個村落里最大的宗族，而曲伏波投軍當(dāng)“效用”，讓這個家族與官府掛上了關(guān)系。
　　
　　????重要的是，曲伏波既然成了效用，那么官府的差役就派不到他家了。
　　
　　????“差役苦啊”，曲伏波談到“差役法”就是兩把淚：“四年前，知州范鍔奏請?jiān)诿苤蓍_高麗市舶司，然后修建高麗會館。此役一興，密州百姓逃亡過半，幸好我在軍中效力，才保住家業(yè)未失?！?br/>　　
　　????趙興也在苦。
　　
　　????他是個官場菜鳥，此刻聽曲大將談起官場的事，他痛恨自己手中竟然沒有一個熟悉官場的幕僚，這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曲大將剛才說的話，愣了半晌，他憋不住問：“怎么，密州修建高麗亭館，朝廷不撥款嗎？”
　　
　　????曲大將也愣了，他沒有想到趙興如此不同政事，他嚅囁半晌，才回答：“朝廷，例不……此事由范知州所奏議，該由范知州完成?！?br/>　　
　　????宋朝是區(qū)域經(jīng)濟(jì)體制，也就是說：各行政區(qū)劃是自負(fù)盈虧的。上交朝廷的稅收不能少，除此之外，地區(qū)的基礎(chǔ)建設(shè)全靠自己。
　　
　　????趙興從對方吞吞吐吐的話中察覺出自己問的失誤，他調(diào)轉(zhuǎn)話題，談起碼頭區(qū)歷年來的水文狀況——嘿，曲大將一個粗人能知道這種高科技知識嗎？幸好這尷尬的交談沒繼續(xù)多久，一身朝廷命婦裝扮的廖小小恰好進(jìn)門，曲伏波趁機(jī)告退，去為趙興準(zhǔn)備飯菜。
　　
　　????趙興歪著頭打量著廖小小，小小臉紅了，她拼命拽著那身命婦裝，低頭不說話。趙興嘆了口氣，招手讓廖小小走近來。
　　
　　????朝廷的命婦裝上面有繁復(fù)的刺繡，這樣的衣服不是一兩天做出來的，除非是購買成衣。這意味著廖小小現(xiàn)在這身衣服是她早就準(zhǔn)備好的，有可能她在京城時，不知將這套衣服穿在身上多少次，一邊遐想，一邊憧憬。
　　
　　????然而，朝廷命婦裝不是誰都可以穿的，廖小小現(xiàn)在妻不是妻，妾不是妾，她本不該穿上這身衣服的……
　　
　　????罷了，趙興可不想打斷一個美女的幻想，他就裝不知道吧。
　　
　　????廖小小第一次乘坐這么大的海船，她不會爬上爬下，船上的人只好用一個吊籃將她從甲板上吊下，這讓她晚到了，恰好站在門外聽完趙興與曲伏波的談話。見到趙興沒有指責(zé)她的服飾，她抿嘴一笑，用最婀娜多姿的步伐走進(jìn)院門，很內(nèi)行的向趙興解釋：“官人，除了兵事、河工，朝廷很少給下面州縣撥款的，所以，修建高麗亭館……”
　　
　　????明白了，范鍔搞得就是政績工程。密州雖然修建高麗亭館，但向朝廷應(yīng)繳納的賦稅一分沒有減少，而為了修亭館，他又無限量的動用了大量的差役，才導(dǎo)致密州百姓近半逃亡。
　　
　　????“嗷嗷嗷……”趙興很享受地聽著廖小小解釋。
　　
　　????曲伏波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他重新進(jìn)門時，廖小小還在跟趙興偶偶細(xì)語。而廖小小下來后，船上的人開始流水般往岸上搬運(yùn)食物器皿。曲伏波讓開門口，讓豐盛的食物與精美的瓷器玻璃器流過身邊，他原本對趙興的不通事物有點(diǎn)懷疑，現(xiàn)在見了趙興的豪奢派頭，馬上打消了疑慮。
　　
　　????上岸的沒有多少人，除了那八名高山武士，也就程夏帶了兩三個小童。八名高山武士很熟練的在院中架起了便攜式炭爐，生火做飯，兩名胡姬也被送到趙興身邊，伺候趙興、曲伏波與廖小小進(jìn)食。
　　
　　????院中架起了一張黑木的折疊方桌，桌上擺滿了八個涼菜，盛菜的盤子都是南海玻璃制作，晶瑩剔透，像水晶般閃閃發(fā)光。盛酒的酒壺是鎏金玻璃瓶，粉紅色的瑯霂酒在瓶中蕩漾，像一團(tuán)粉色的夢。兩名胡姬提著紫金的阿拉伯長嘴壺，不停的斟茶倒酒。
　　
　　????曲伏波看著那瓶酒，有點(diǎn)發(fā)呆：“在下曾在張管軍那里見過這種酒，啊，還有一種藍(lán)色的淡酒，張管軍視若珍寶，輕易不肯示人，沒想到小的今日竟有這個福分?！?br/>　　
　　????曲伏波感慨完畢，將酒一飲而盡，然后閉上眼睛回味。趙興寬厚的一笑，示意女奴再度給他斟上酒。曲伏波的渾家似乎是個小家碧玉，她嫻靜的用小口啜著粉色的酒，時不時幸福的瞥曲伏波一眼。
　　
　　????趙興看著這才場景，感覺到快樂溢滿了杯子，簡直就要溢出。
　　
　　????幸福，有時候挺簡單——活在大宋，在這個自由的國度、在這個“共和的國度，愛所愛的人、恨所恨的人，自由地表達(dá)思想，自由地吟唱……
　　
　　????幸福還在繼續(xù)。不久，曲伏波的親戚朋友聞訊趕來，不停的拜見參喏，時時中斷這場宴席，使這頓飯吃的格外長，一直等到晚上才結(jié)束。
　　
　　????張用是第二天中午才到的，他給趙興帶來了官袍與官印，同行的還有源業(yè)平，一見趙興，他趕忙說：“快上船，我們船上說話?！?br/>　　
　　????趙興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吩咐廖小小：“給曲大將家人留點(diǎn)賞。”
　　
　　????廖小小趕緊安排那幾名胡姬回艙取東西。由于曲伏波曾夸獎過趙興的鎧甲，給他的禮物是兩套武藏鎧，兩柄倭刀，這些東西作為軍中效用正好用得著。同時留下的還有十貫賞銀。錢雖少，但鎧甲武器加起來，價值約五百貫左右。
　　
　　????這筆不小的財(cái)富讓曲伏波感激不盡，他言詞里露出了投效的意思，趙興馬上暗示許可，但要求他把家安置好，自己在任上理順手，再來。
　　
　　????一上船，張用趕緊介紹：“金部員外郎范鍔范子奇正領(lǐng)著中大夫、集賢殿修撰、寶文閣待制、京東轉(zhuǎn)運(yùn)司轉(zhuǎn)運(yùn)使李之純；密州知州王子韶、判官索問道在板橋鎮(zhèn)巡查。聽說，范鍔此次約請了有關(guān)官員，專程來到板橋鎮(zhèn)實(shí)地察探，準(zhǔn)備再次給朝廷打報(bào)告，要求在板橋鎮(zhèn)設(shè)立市舶司。
　　
　　????有傳聞，板橋鎮(zhèn)建立市舶司后，打算升格為膠西縣。嗯，此地既增一縣，便會有一班官員職位空缺，我手下那群推官都已經(jīng)去了板橋鎮(zhèn)。離人你還不來，我還要去催你?！?br/>　　
　　????趙興灑脫，他搖搖頭說：“我無意經(jīng)營州縣，先說吧，我的船停靠在哪里？”
　　
　　????張用翻了個白眼：“還能在哪里，板橋鎮(zhèn)啊，整個密州海岸唯有板橋鎮(zhèn)可以?？窟@個大的船……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無妨，范鍔怎也要賣我?guī)追置孀??！?br/>　　
　　????趙興想了片刻，一指他剛才待過的那個小漁村，又說：“我昨天夜里來到灣口，整個海灣竟然沒有一艘巡邏的船，這不好。其實(shí)，我們該建議將水軍移囤剛才那個小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