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流在空中湍急而過,似有仙人手持銀練蹈舞于空,回峰錯岳,飄舉升降,非但沒有停歇之意,反倒越下越大,數(shù)個時辰后已有遮天蔽日之勢。
白祝鉆進(jìn)了云螺的螺腹里,以此庇護(hù)自身,她有些后悔這般急著出門了,還不如在巫家多待兩日,等雪停了再走。
林守溪與慕師靖境界不俗,但真氣也只能抵御片刻的寒冷,如刀的寒風(fēng)不斷吹刮,慕師靖玉色的面頰也漸沁紅,她取來師尊所贈符紙,寫成火符,貼在背上,以此取暖。
除了大雪以外,一路上沒有妖物侵襲,還算風(fēng)平浪靜。
白祝難以忍受這種枯燥與煩悶,便給林守溪與慕師靖講起了她精心收藏的故事。
“有一天,一只白蘿卜出門和老鼠打架,回家之后他的妻子認(rèn)不出他了,你猜為什么?!?br/>
“因為變成了胡蘿卜?”林守溪飛快回答。
“你好聰明……”白祝由衷夸獎,又問:“那你猜老鼠變成了什么?”
“變成了什么?”慕師靖好奇地問。
“變成了紅薯!”
冰天雪地里,白祝樂呵呵地笑著,但慕師靖緊了緊衣裳,只覺得這天更冷了,她用武力阻止了白祝繼續(xù)講故事的欲望。
穿越連綿的風(fēng)雪,林守溪終于找到了一處背風(fēng)的山洞,山洞干燥,不深,林守溪與慕師靖暫停這里休息,白祝也從云螺里探出了半個腦袋打探了一下,看到黑漆漆的洞穴后又嚇得鉆了回去。
“你們云空山的仙人不都擅于斬妖除魔么,你怎么這般膽?。俊蹦綆熅缚吭谑谏?,吐了口寒氣,看向白祝。
“白祝這是謹(jǐn)小慎微。”白祝弱弱道。
“你還有其他師姐師兄嗎?”慕師靖問。
“有啊,白??墒怯幸粋€師兄和兩個師姐的。嗯……我記得師尊說過,我還有一位師姐,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白祝想了想,說。
“沒有見過?”慕師靖也不深問,只是微笑道:“我若有你這樣膽小的師妹,肯定覺得丟死人了。”
“哼,白祝也不想有你這么壞的師姐?!?br/>
白祝難得地有點氣惱,她只希望那個未知的小師姐不要是眼前這樣的小妖女才好……
“那個叫楚映嬋的對你就很好么?”慕師靖問。
“當(dāng)然呀,楚楚可喜歡白祝了。”
與眼前的妖女比起來,小師姐簡直是溫柔善良的模范,白祝自動忘掉了楚楚師姐欺負(fù)自己的事,不遺余力地夸獎了起來。
慕師靖也不去追問真?zhèn)?,她只是忽然想到,若林守溪拜入那楚映嬋的門下,以后白祝可就是他的師姨了,想到這里,她只覺得有趣。
林守溪顯然沒有想到這一茬,他坐在地上,運轉(zhuǎn)著真氣,借助著白雪茫茫的天象修著體內(nèi)的爐鼎真火,一股股寒氣虛吞入腹,絞入玄紫氣丸之中,嘶嘶地流入清光鼎,一縷縷地沿著鼎壁游走,好似入海的蛟龍。
打坐調(diào)息了一陣,林守溪睜開了眼。
他尚缺許多天材地寶來填充體魄,待他真正修成,那他的身體也可以成為一副活的煉丹爐,只需存想功法,就可自動煉成相應(yīng)的丹藥,可謂神術(shù)。
慕師靖看著林守溪,不免有些妒意,她雖時常譏笑林守溪走的是歪門邪道,但無論如何,他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路,而自己沒有。
少女蜷在石壁下,褪去了從小禾那偷來的鹿皮靴,倒出了誤入其中的雪,然后褪去了薄襪,用手捂了會凍得發(fā)紅的小腳。
白祝發(fā)現(xiàn),這位慕姐姐在不說話的時候,氣質(zhì)還是很清冷仙子的,與小師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容貌易改,本性難移,白祝已認(rèn)定了她是壞女人,自不會上當(dāng)受騙了。
“巫姐姐前腳才離開,你就回去了,這是太不巧了?!卑鬃樗麄兏械酵锵А?br/>
“興許這就是有緣無分吧?!蹦綆熅傅?。
“相遇相知已是大緣分,我已知足,并不奢求其他?!绷质叵f。
白祝若有所思地點頭,心想還是這位林守溪哥哥格局更大。
“裝什么裝。”慕師靖卻是不屑,林守溪的失望之色分明都寫在臉上了,竟還在嘴硬。
外面風(fēng)雪愈大,不宜行路,慕師靖修行了一會兒,只覺心緒難寧,她想少點東西取暖,但她不敢動師尊親自制作的法器,便不由想到了三花貓的文稿,這才恍然驚覺,她似乎將文稿落在小禾的閨房了……
慕師靖心一緊,羞恥感頓時涌上心頭,只是如今行路已遠(yuǎn),再回去已不可能了,這文稿若讓小禾發(fā)現(xiàn)了……
她想起上面自己曲意逢迎,婉轉(zhuǎn)承歡的香艷描述,面泛霞光,只恨沒有早些將它毀去。
“慕姐姐在找什么呢?”白祝也閑得無聊,腦袋探出云螺,問。
“沒什么?!?br/>
慕師靖目光逃避,她看著小烏龜般躲在云螺里白祝,忍不住抽出一張符紙,嚇唬她說:“我在尋這個,這是師尊贈我的靈符,只要在上面寫字,然后貼人身上,就會有奇妙的作用……比如上面寫個豬字,貼你額頭上,你就會變成小豬?!?br/>
“真的嘛……騙人的話就是壞妖女哦?!?br/>
“當(dāng)然是真的,我怎么會騙白祝呢。”
“那為什么你之前寫了張火符貼在背上,你卻沒有變成一團(tuán)火呀。”
機靈的白祝說完這句,立刻敏捷地躲回了云螺里,只剩再次被小白祝擊敗的慕師靖愣在原地,無話可說,惱羞成怒的她將白祝從云螺里拽了出來,要打她屁股,白祝嚇得不停掙扎,還是林守溪為她解圍,將她護(hù)在了身后。
“與一個小姑娘置什么氣,你也太幼稚了?!绷质叵?zé)備道。
幼稚……
聽到這個詞,慕師靖的神色不由微黯,很小的時候,她就被教授了各種各樣的理解,從穿衣吃飯到待人接物,無論哪一樣她都做得滴水不漏,但她沒有童年,坐在屋檐下看白云來去是她對于童真唯一的記憶。
長時間的壓抑得到了釋放,天地既然對她敞開,她自也報之以真性。
慕師靖對于林守溪的批判毫不在意,她隨手取出竹簫,扔給了林守溪,“不置氣也可,為姐姐吹奏一曲?!?br/>
“你自己來?!绷质叵幌策@種傲慢態(tài)度。
“哼,我來就我來?!?br/>
慕師靖抓來一團(tuán)白雪,擦了擦簫口,以唇相就,學(xué)著林守溪的模樣吹奏了起來,林守溪很快為剛才的決定感到后悔,他皺眉咬牙,不知該不該開口,一旁的白祝更是早早地捂起了耳朵。
“我來教你吧?!绷质叵獰o奈坐到了她的身邊,按住了她撫簫的手。
慕師靖倒是沒有拒絕。
她的天賦很高,學(xué)什么都很快,掌握了要領(lǐng)以后,她憑著心意吹弄,沙啞難聽的簫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重新編織,竟?jié)u漸地悅耳動人了起來,白祝捂著耳朵的手漸漸放松,她側(cè)目望去,看著林守溪與慕姐姐的臉,竟有些失神。
幸好他們只是姐弟……
……
雪山。
連綿的雪山。
天地一白之間,巨大的白骨蟄伏在冰雪里,與群山連為一色。
三花貓在夢中聽到了簫聲。
醒來之后,它發(fā)現(xiàn)一切只是幻聽而已,它的耳畔唯有連綿不休的風(fēng)。
它剛剛醒來,大腦還很痛,痛得鉆心,令它恨不得用爪子將心臟撕開。不知過了多久,它終于擺脫了痛意,記起了先前發(fā)生的事。
它即將被蒼碧之王意識吞沒前,一柄飽含憤怒與仇恨的劍從天而降,意外地將蒼碧之王的意識擊退,使它原本已經(jīng)衰弱的精神重新占據(jù)主導(dǎo)。
那柄劍險些殺掉它,卻也意外地救了它的命。
在它昏迷之前,它揮動著翅膀,一路往北飛行,最后力竭,一頭栽在這冰天雪地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個大覺后才終于蘇醒。
彩鱗覆蓋的心臟已自動愈合,將它重新包裹在了里面,三花貓感覺四肢僵硬,想要活動一下,便聽耳畔傳來轟隆隆的雷音。
它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小貓咪了,而是一條村子那么大的巨龍,它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造成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