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二話不說，拎著韭菜拽著春雨娘往家里跑，“走，跟我說是誰偷了咱家的韭菜！”

????他們家住在村子西頭，距離張碩家頗有點(diǎn)距離，位于蘇家東邊，中間隔了幾家。秀姑不愛湊熱鬧，沒有跟過去，片刻后就聽到西邊傳來的吵架聲，模模糊糊聽不清是誰。

????傍晚蘇大郎送蘇父做好的書架和地里結(jié)的西瓜，秀姑才知道偷張老太家韭菜的是米氏。

????至于韭菜根兒，卻是虎子拔的。

????虎子吵著要吃韭菜炒雞蛋，米氏家沒有菜地，沒有韭菜，她前腳偷割了張老太家的韭菜，虎子后腳拔了韭菜根兒，種到自己家院子里，自己就能天天吃韭菜炒雞蛋了。

????米氏發(fā)現(xiàn)后大驚失色。

????她沒來得及毀尸滅跡，就被春雨娘發(fā)現(xiàn)了，兩家大吵。

????“勝三哥家的嫂子手腳向來有點(diǎn)不干凈，前幾天去咱家借鞋樣子，等她離開后你嫂子發(fā)現(xiàn)針線筐里半卷繡線不見了，那是你送你嫂子繡荷包扇套手帕子的。要是勝三嫂子來你家串門，你可得小心點(diǎn)，別被她順手牽羊了。”蘇大郎不放心地叮囑妹妹。

????秀姑點(diǎn)頭，表示記住了。

????鄰里鄉(xiāng)親十分實(shí)誠，當(dāng)時(shí)或許有點(diǎn)矛盾，拌了嘴，時(shí)過境遷，就都不在意了，很少有人會為這一點(diǎn)小事記恨，這也是秀姑喜歡山居生活的原因。所以，米氏在翠姑出嫁酒席上和他們家不歡而散，事后她去借鞋樣子蘇大嫂并未拒絕。

????不過，米氏在大青山村名聲很臭。

????誰家辦紅白喜事，她都在宴上占有一席之地，沒有親戚情分的人家辦酒宴她就打著幫忙的旗號前往，主家不好意思攆她，她坦然坐席，順便弄一大盆剩菜回家。

????大伙兒都知道她手腳不干凈，時(shí)常偷摘別人家里幾個(gè)桃、一把櫻桃，或者地里兩個(gè)西瓜，又或者是菜地里幾根黃瓜、幾棵青菜，并一些針頭線腦之類的，貴重如糧食錢財(cái)?shù)臇|西她不沾手。大家明知是她所為，偏偏拿不到什么證據(jù)，經(jīng)常為這種事和她大吵大鬧。

????有些人不和她計(jì)較，她長相柔弱，經(jīng)常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和她計(jì)較的是婦人也還罷了，若是男人，對著她這張帶著點(diǎn)點(diǎn)淚珠的臉，總覺得不好意思，像是自己欺負(fù)了她。

????米氏卻又不是一個(gè)純粹的壞人，除了好吃、嘴碎和手腳不干凈，沒有做過大奸大惡之事。而且，和蘇三嬸母女的好吃懶做不同，她很好吃，卻不懶，干活特別勤快，是村里有名的勤快人，家里的兩畝地和租賃的三畝地侍弄得非常細(xì)致，如今玉米地里的雜草除得干干凈凈，玉米苗葉子上的蚜蟲一棵挨著一棵地將其捏死，葉子上面連蟲卵都找不著。

????張老太、春雨娘婆媳恨死了偷韭菜的賊，和米氏大打出手，當(dāng)晚張老太穿過整個(gè)村子指名道姓罵米氏，兩家頗有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次日，春雨小定本該請族中一些女眷作陪，任由村里其他女眷觀禮，原是講究一個(gè)人多熱鬧，說明這家和別人家的來往多，張老太和春雨娘雖未把米氏拒之門外，但正眼不給她一個(gè)，拿果子給眾人吃時(shí)，唯獨(dú)略過了她。

????米氏伸出去了手啥都沒撈著，臉上的神情又尷尬又憤怒。

????秀姑向來不摻和這些事，別人見她袖手旁觀，也都笑笑不語，裝作沒有看到米氏的情形，該，誰叫她天天做這些叫人厭惡的事情？

????陳家雖然在和大青山村隔著一個(gè)沙頭村的清泉村，但是陳母很清楚米氏的為人，含笑向眾人夸贊春雨，仿佛根本不知道堂上發(fā)生事情。米氏不獨(dú)在大青山村做那些事，也去過他們清泉村，經(jīng)常被辦紅白喜事的主家指名道姓地罵。

????交換小定禮時(shí)，陳母給了一個(gè)金鎦子。

????金燦燦，亮閃閃。

????張老太喜得見牙不見眼，忙送上春雨做的荷包。他們想給陳小寶扯身衣裳，可惜他們家手里無錢，一身棉布衣裳少說得花兩三百文，便只做了荷包，陳母也沒嫌棄。

????春雨小定后，村里上下都急了，張老太和春雨娘顧不上和米氏的爭端了。

????今夏的莊稼很不好，自從收割完小麥后下了一場大雨，大家歡天喜地地種了稻谷玉米大豆等秋季的莊稼，至今六月中旬了，竟然一滴雨未下，日日艷陽高照，大河里的水淺了不止三尺，露出來的淺灘裂開許多大口子，地里的玉米苗曬得卷了邊，蔫耷耷的沒有半分精神。

????百姓沒從夏收的歡喜中醒來，便遭遇這種情況，無不心慌意亂。

????按照常理，此時(shí)的玉米苗應(yīng)該長到一尺以上了，現(xiàn)在站在地頭看，玉米苗最高的不過一半尺，有的只剛冒了頭，有的種得晚了，地里大片大片的玉米苗沒有出芽。稻秧子本來是蓄水而植，長勢不錯，田里的水見了底，怕要步玉米苗的后塵。

????只有少部分的田靠近河邊，灌溉容易，平時(shí)挖的蓄水溝渠早就干透了，水都引進(jìn)了水田里，那是口糧。遠(yuǎn)處的玉米地從大河里引水不得，各家各戶急忙挑水澆地，玉米苗沒有出芽的必須補(bǔ)種，大河里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下降，等到大河里水僅尺許，村里不得不組織人手掏出大河里的淤泥，希望河里的一些小泉眼爭氣點(diǎn)多冒些水。

????地里的莊稼是莊稼人的命，事關(guān)性命，任何人都不敢疏忽。

????過了七八天，旱情沒有緩解，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井水見底了！

????大青山村里有一口深井，平時(shí)大家都從這口井里挑水吃。最近熱得要命，大家天天照料莊稼，渴得厲害，用水不免較往常為多，家家戶戶都這么用，放下去的繩索越來越長，傍晚有人打上來的水桶里全是渾水，澄清后，半桶的泥。

????村里只有四戶人家有井，三個(gè)里長家各有一口井，最后一家便是張碩家，這四家皆是村中的富戶，衣食無憂，年年有余。

????生怕村民跑到自己家里打水，井干的第二天三個(gè)里長就再次組織人手掏井。

????幾個(gè)漢子替換著，腰間系上繩子下到井的底部，將下面的淤泥挖到桶中運(yùn)上去，挖了整整一天，井底深了不止三尺，挖開了被淤泥堵住的泉眼，水汩汩流出，水位迅速上升，漸漸沒過小腿、大腿、腰部，眼見沒到肩膀了，忙拉動繩子爬上去。

????得知井水未干，井邊守著的百姓立刻歡呼起來。

????秀姑靜靜旁觀片刻，也為之松了一口氣，回到家中，老張正送走村中來自己家里打水的鄰居，聽兒媳說村里井中又出水了，非常歡喜。

????隨后，他嘆道：“幾百戶人家就那么一口井，平時(shí)還算夠吃，現(xiàn)在旱成這個(gè)樣子，恐怕幾天后就要再次見底了。壯壯娘，最近你別出家門了，一是烈日炎炎，曬得慌，二是有人來咱家打水，你就讓他們打，莫要太小氣。鄰里鄉(xiāng)親，咱們不能見死不救。你跟他們說明一點(diǎn)，每家只能打吃的水，多了就不能了。算了，你年輕面嫩，我去說比較妥當(dāng)?！?br/>
????旱情之下，慌亂之下，家家戶戶都恨不得存上十缸八缸水，要是人人都來打水，人人都打這么多水，毫無限制，他們家的井水根本用不了多長時(shí)間。

????老張有心幫人，卻不會影響自己一家人的用水。

????秀姑點(diǎn)點(diǎn)頭，看到村民為飲水發(fā)愁，渴得嘴唇干裂，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爹，為何鄰里鄉(xiāng)親家里不打井呢？家家戶戶打的井多了，不就有更多的水用了？免得全村靠一口井?！贝謇镏挥幸豢诰坪跏欠浅＠硭?dāng)然的事情，原身從未發(fā)出疑問，記憶里沒人回答，秀姑覺得很奇怪，張家兩口井都有水，可見家家戶戶打井都有可能出水。

????老張正要開口解釋，張三嬸上門來打水了。

????“老大哥，我又來打擾你們的清凈了。約莫是缺了一天水的原因，村里那口井剛出了水，大伙兒一窩蜂似的趕上去。我家離得遠(yuǎn)，到井邊一看，井水所剩無幾打不上來了，里長說那井水蓄一晚上就有了，我只好回來，偏生連晚上吃用的水都沒了?！?br/>
????如今的水金貴得很，渴得很了才喝一口，張三嬸開口時(shí)，臊得滿臉通紅。

????“一家人說什么客氣話？我家有兩口水，就有你們家一口喝的。壯壯娘，快幫你三嬸子打兩桶水上來?！崩蠌埓蠓介_口，秀姑答應(yīng)一聲上前打水。

????張三嬸歡喜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忍不住拽著褂襟子擦了擦眼角。

????村里有三個(gè)里長，自從昨晚井水干涸，三個(gè)里長中有兩個(gè)半的里長家里無不關(guān)門閉戶，敲門不應(yīng)，叫人無聲，將那井守得極緊，輕易不讓人靠近半步。張三嬸的家離大王里長家最近，用同一堵石頭圍墻隔開兩家，她叫了好幾聲，大王里長的老婆始終不開門不應(yīng)聲，明明她之前聽到了大王里長老婆和串門的翠姑說話聲，說明她在家。

????翠姑嫁給苗云后，日子過得跟神仙一樣。

????她長得標(biāo)致，又有心眼兒，動情時(shí)嫵媚異常，苗云如得了鳳凰兒一般，捧在手心里呵護(hù)。在苗家，洗衣做飯自有苗云的兒媳婦忙活，莊稼又有苗云兒子侍弄，翠姑只需清閑享福即可，經(jīng)常拎著炒瓜子兒到處串門，時(shí)不時(shí)都穿金戴銀走到娘家村，逛一圈后再回沙頭村。

????她如今是里長夫人了，便不大將平頭百姓放在眼里，每回來大青山村，除了往娘家略坐片刻，在村里炫耀一回，大多數(shù)時(shí)間都在三個(gè)里長家作客。

????張三嬸向老張長吁短嘆地抱怨一通，挑著兩桶水搖搖晃晃地走了。

????老張這才回答秀姑先前的問題，“打井不是一件輕巧活，咱們自個(gè)兒打的井不能用，咱們不知什么樣的地方出水，找不準(zhǔn)位置，而且打不深，深井才好，咱們也不會砌井壁，得請專門打井的工匠。打一口井少則五吊大錢，多則十幾吊，花錢越多的井打得越深，出水越多。咱們家兩口井，前院用了十兩銀子，后院用了六兩銀子。平常人家誰有這么多錢？”

????老張臉上揚(yáng)起一抹驕傲，“咱們家的兩口井都是阿碩這幾年賺錢了才打的，之前那幾年咱們家一樣吃村里的井水，殺豬用家后的河水?！彼麄儸F(xiàn)在的家算是張碩一個(gè)人撐起來的，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對，就是這句話，說的就是自己兒子。

????“打一口井需要這么多錢？碩哥真有本事?！毙愎贸粤艘惑@，難怪家家戶戶都沒井，全靠村里那一口井用水了，平時(shí)都在河邊洗衣，很少有人用井水洗衣。

????老張笑瞇瞇地悄聲道：“咱們家一共打了三口井，明面上這兩口井大伙兒都知道，咱們?nèi)舨唤o人用，怕要結(jié)怨結(jié)仇，此時(shí)可是事關(guān)性命，為了活命，這人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叫我這個(gè)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人都心驚。”

????秀姑瞪大眼，呼吸急促，不忘壓低聲音道：“爹，您說咱家還有一口別人不知道的井？”

????天哪，張家居然還有她不知道的底牌。

????“沒錯，咱家那口井足足花了十五兩銀子。”老張很得意，“你進(jìn)門后咱家不缺水，一時(shí)就忘記跟你說了。咱家門口隔著大門兩丈處有一大塊地基你看到了吧？”

????“爹，是那塊有兩間破茅屋的地基嗎？”見老張點(diǎn)頭，秀姑道：“因那兩間土坯茅屋破破爛爛，沒人進(jìn)出，我一直以為沒主?！彼缇桶l(fā)現(xiàn)了，自己家這么好的宅子前頭卻是一大片地基，孤零零地搭著兩間茅屋，周圍荒草叢生，又堆了許多碎石塊土坯塊，很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