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碰你哪兒了?”
不是想象中的懲罰,卻是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明朗停住哭,收不回的眼淚還在往下掉,抬頭看容翡,迷蒙的淚眼充滿疑惑。
“……誰?什么?”
容翡卻不再說話,拉著明朗,到水盆前,擰了毛巾,低頭,一言不發(fā)擦拭明朗的手腕。
毛巾很溫暖,容翡的手指修長,扣在明朗雪白的肌膚上,指腹有剝繭,略有刺痛感,他的力度很大,仿佛恨不得將明朗那一塊皮肉徹底擦掉。
明朗微瑟了一下。
容翡低垂著眸光,用了很大的力氣控制著自己。
他有很多年沒這般生氣了。
從在國色天香看到明朗的那一刻,回來的一路上,他心中的怒意一直在不斷攀升。
容翡心里不斷告訴自己,這世上有太多腌臜骯臟的地方和事,明朗今日所見不過是冰山一角滄海一粟,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已經(jīng)長大,他也不可能事無巨細(xì)掌控她的一言一行,她要做什么,都有她自己的意愿。
青樓固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比起他見過的那些陰暗黑暗,算不得什么。他們?nèi)サ募皶r,她也并未受到什么傷害。
而她今日亦受到不小驚嚇,且已知錯,不要再苛責(zé)她了……
然而一想到她被那人握著手的樣子,心中怒意就無論如何無法平息,如暴風(fēng)雨中的海面,怒濤一波接一波的翻涌卷起。
“嘶……”
明朗吃痛,只覺容翡忽然加大力道。抬眼看容翡,見他薄唇緊抿,眉頭微蹙,仿佛在走神。
“……痛。”明朗覺得手腕那處快要破皮了。
容翡回過神來,語聲冷淡:“忍著?!?br/> 這么說著,手上卻放輕了力道。
明朗臉上掛著淚,不敢忤逆他,也弄不懂眼下是何意,只怯怯道:“我……我自己來吧,你……你別生氣了。”
這一句話卻點(diǎn)燃了容翡隱忍半天的情緒。
“你究竟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容翡的聲音充滿嚴(yán)厲。
明朗瑟瑟發(fā)抖,又不敢不答:“……知道的。只是一時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漂亮姑娘,還是俊俏男子?”容翡冷冷道。
這是最為不齒的地方,明朗忙道:“我們本來只是想看看歌舞和姑娘的,后來,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老媽媽就叫來了……他們……我們我們沒想叫的?!?br/> 說道這里,明朗忽然福至心靈,登時明白了容翡先前所問,“我們什么也沒做,就聽他們唱了唱曲兒,一起說了說話。他沒碰我別的地方了……那時也是為了救我,才抓住我手……”
容翡將毛巾丟進(jìn)盆里,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眉頭仍微微擰著。
“哦?那還得謝謝他?”
明朗:“……不是那個意思?!?br/> 容翡冷冷道:“今日若我們未及時趕到,可想過后果?”
明朗想起來也十分后怕,看那陳公子的架勢,絕不會善罷甘休。又或者最終她們還是亮了身份,姓陳的信不信另說,她們卻也勢必吃了不少虧。
“就算沒有這鬧事之人,遇到別的危險(xiǎn)可又怎么辦?”聽容翡又道。
明朗有些茫然,她們只是去看看玩玩,還能遇到什么危險(xiǎn)?
容翡看她這表情便知她們完全一無所知,心中更來氣。
這幾人,衣著華麗,氣質(zhì)高貴,一看便是富家子弟,以趙飛飛無拘無束的性子,想必更做了不少一擲千金的事,在老鴇那等人眼中,無異為肥羊三只,豈會輕易放走。
“難不成還能強(qiáng)留下我們?”明朗問。
“那等三教九流之地,數(shù)不清的手段,還需強(qiáng)留?”
明朗吸溜一下鼻子,懵道:“比如……”
容翡掌心緊握又松開,略顯猶豫,他愿明朗的世界無憂無慮,永遠(yuǎn)純凈。那些腌臜的事能不知曉便最好永遠(yuǎn)不必知曉,然而,眼下看來,什么都不知道也未見得是件好事。
“比如,你們所喝茶水酒水中,隨便加點(diǎn)東西,便能讓人‘心甘情愿’留下?!?br/> “???”
明朗略略一想,便也明白所謂“東西”,定不是好東西。
“今日喝酒沒有?”容翡沉沉問道。
“沒有沒有?!泵骼拭[手。酒倒上了不少,但幾人一怕喝醉,二怕留有酒味回來不好交待,便都沒有喝,榮哥兒給她倒過酒,她拒絕后他也便沒有再勸。
“……應(yīng)該不會吧,他們……看著都挺好的……”明朗不甚有底氣的喃喃道。
容翡離的近,一字不漏聽見了,當(dāng)下眸中寒光一閃,“那便是我危險(xiǎn)聳聽,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苯K是沒忍住,冷冷道:“男|色當(dāng)前,砒霜亦如蜜糖,對嗎?”
明朗:……
被容翡這么一說,明朗覺得似乎哪里不對,好像自己挺……猥瑣的……
明朗忙道:“不是不是……你說的是對的,我只是……第一次知道,不敢相信而已……不是被美色迷惑……他們是挺好看的,但,但都沒有子磐哥哥好看……“
我在說什么???
然而這是真話。
容翡一頓,面無表情道:“謝謝。”
明朗覺得容翡不僅沒消氣,反而貌似更氣了,也不知該怎么辦,順著話頭無話找話道:“其實(shí)他們挺可憐的,那個榮哥兒以前也是個公子哥兒,后來……”
她將榮哥兒的身世簡單道出。
容翡聽完,面目冷然,半晌未說話,只沉沉看著明朗。
明朗被看的發(fā)毛:“……怎,怎的了?”片刻后,后知后覺:“難道他所言都是假的?啊,不會吧……”
明朗吶吶道:“看著不像啊,榮哥兒說的時候都要哭了……”
“不要再說了?!比蒴淅涞?,管它真假,眼下一點(diǎn)都不想聽見這個名字。
明朗立刻不敢再言。
容翡捏了捏眉心,一手負(fù)在身后,在房中走來走去,修長身影在燭光中帶著一抹煩躁。
他知道自己隱約有點(diǎn)不對。
生氣的點(diǎn)不對。生氣的時長也不對,他向來是個自控的人,按道理不該這么長時間里還無法平息。生平初次這般煩躁,煩亂,卻潛意識里好似拒絕去細(xì)究原因。
眼下最重要的是,該怎么懲罰明朗。按理,定要重重懲戒一番,從此長個記性,絕不能再犯。
容翡側(cè)首,看向明朗。
明朗眼里還汪著眼淚,滾來滾去的,睫毛濡濕,看上去楚楚可憐。她感覺到容翡自始至終并未消氣,仍舊讓她害怕,不知最終會給她什么樣的懲罰。
外頭打板子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也許等他們結(jié)束,便輪到她了。
她到底是個主子,仆役們不能真打她,容翡會親自動手么?
明朗不安的站著,目光巴巴的隨著容翡移來移去。
“……子磐哥哥,你要打要罵,都,都隨意吧……”既然逃不過,便早死早投胎吧。
容翡停了步子,看著明朗,眉頭微蹙,似乎在認(rèn)真思索究竟打還是罵。
他走向明朗。
明朗低頭,閉上眼,睫毛顫動。
然而——
“以后,再不要去那種地方了。”
明朗耳畔響起的卻是這么一句,她抬頭,睜開眼,看見容翡眸色黑沉,仍帶有厲色,那語氣中卻蘊(yùn)著一抹淺淺的無奈。
容翡伸手,將明朗的衣袖拉下,蓋住她發(fā)紅的手腕。
“我保證,絕對絕對,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