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一走,賈璉勉勵了王熙鳳幾句,告訴她,她做的極好,表示出了對她的欣賞之意后,自己找了間僻靜的屋子,歇下了。
王熙鳳起先對賈璉的夸獎滿心歡喜,自以為兩人已經(jīng)和好如初,立即就能夫唱婦隨舉案齊眉。但后來見他又獨(dú)自去睡,一腔喜意登時被澆了盆冷水,渾身透涼,怔在當(dāng)?shù)兀肷位夭贿^神來。
此時,秦可卿正好從隔壁過來,見王熙鳳的神色不像是特別高興的樣子,問平兒,平兒用手指指偏房,低聲說:“二爺又獨(dú)自去睡了?!?br/>
對于賈璉為何總是堅持一個人睡,不僅王熙鳳想不明白,就是平兒等也猜不透。平兒還私下胡思,賈璉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所以不敢和她家姑娘同房?但這話又不敢當(dāng)面問。
秦可卿聽了,眼珠一轉(zhuǎn),低聲問平兒:“又是一個人?”這已經(jīng)成了賈璉的一個習(xí)慣,賈家和林家上上下下全都知道。
平兒看看屋內(nèi)自從賈璉走后一直呆立未動的王熙鳳,點(diǎn)頭道:“又是一個人,并無旁人?!?br/>
秦可卿一笑,叫平兒自去忙,她則是來在王熙鳳身邊,輕輕抓住王熙鳳的手,等她回過神來,才低聲笑道:“嫂子那么聰明一個人,何必庸人自擾呢?要我說,二爺說不定是累了呢。騎了一天的馬,又來回奔波,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庇种钢父舯诘脑鹤?,笑道,“我家大爺現(xiàn)今也歇下了,還叫我不要去擾他。我一個人無事,過來找嫂子說說話?!?br/>
一句話說的王熙鳳臉色由陰轉(zhuǎn)晴,拉著秦可卿的手,嘆道:“這一次,若不是你這一路上陪著我,勸我那些好話,我真不知道該怎么過。”
說完,鼻子一酸,眼圈兒一紅,就要掉淚。
秦可卿在一旁少不得勸慰開解幾句。
再說賈璉,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心里記掛著賈赦的事兒,吃了早飯后,就急忙出門,到知府衙門去。
這一次,范慎早就在衙門等著他。他一到,先說了薛蟠的事兒,雖然薛蟠挨了一頓打,但是他派人找了大夫,用了藥,并沒有性命之憂,叫賈璉放心。
薛蟠之后,又說了英蓮的事兒,大概已經(jīng)查到了下落,只等去解救。
之后,又問道:“你在揚(yáng)州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你那好姑母和好姑父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擺到你面前。你若不是有事兒,也想不起我來。好好的,卻忽然來找我,一定是有事求我,說吧,什么事兒。”
“英蓮那事兒怎么樣了?”賈璉一聽英蓮有了消息,倒是先把賈赦放在一邊。英蓮多在拐子手里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還是先解救英蓮要緊。
范慎看看門外,見四周無人,沉吟片刻,道:“這件事兒,說好辦,也好辦,說不好辦,也不好辦。只端看你如何選?!?br/>
“哦?”賈璉見范慎話里有話,忙直起腰,警惕地問道,“難道,那拐子還有什么背景不成?”除了這個,他想不到能叫范慎猶豫的原因。
范慎點(diǎn)點(diǎn)頭,“你猜對了。”
賈璉驀然皺眉,“你說,我要看看是哪位達(dá)官顯貴在背后支持這種斷子絕孫的事兒?!?br/>
無論這個達(dá)官貴人是誰,他必將死磕到底。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無論那些人怎么缺錢,有著什么樣的理由,他都無法接受他們用這種手段斂財。
一個女孩子的一生,一個家庭的幸福,只因他們想要的那幾百兩銀子,全毀了。
“那些人的背后,”范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聲調(diào)平板地復(fù)述道,“有這幾位的影子?!币贿呎f,一邊寫了三個字,“二,三,五。”
三位皇子一個不拉幾乎全都參與其中,因為這是來錢最快的一個營生。
拐來的女孩子,三五年調(diào)、教好了,轉(zhuǎn)手就是八百一千的銀子。幾乎是無本買賣,利潤率極高,沒有人能不動心。
賈璉仰天一嘆,果然啊!然后驀然起身,盯著范慎,“你既然如此說,肯定知道英蓮在哪兒吧?”
這樣的三個人,如此漠視人命和他人幸福。他不敢想象他們登上那個位置后,會干出些什么來。
但可笑的是,不僅是他,就連皇帝竟然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范慎同樣起身,神色嚴(yán)肅,“你,一定要去?你要知道,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你這一去,斷了他們的財路,那三位若是知道了,可都會恨你入骨。你將來的路也會極不好走。”
賈璉好似不認(rèn)識范慎一樣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后笑了。
“恨?范大人,你不覺得這話可笑么?真正該恨的是那些被拐走的女孩子!是本該平安長大、嫁個良人、生兒育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的女孩子!是那些因為他們一己貪欲而被害得骨肉分離的父母們!是那些日日尋兒不見兒、幾乎眼睛都要哭瞎的母親父親們!他們才有資格恨,才有資格怨。那些人,憑什么恨,又憑什么怨?就憑他們不把人當(dāng)人,而是當(dāng)成可隨意買賣的物件么?”
范慎看著情緒有些激動的賈璉,輕嘆一聲,沉默片刻,問道:“你,真的要去?”
“為什么不去?”賈璉盯著范慎,想要把他看穿,“就因為這富貴榮華嗎?可范大人,我們首先是人,然后才是丈夫,是兒子,是父親,是官員。若是人性都沒有了,還談何教化百姓?談何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們連我們自己的主都做不了,還談何為民做主?”
賈璉上前兩步,逼視著范慎,頭一次,他異常痛恨范慎那套清閑為官的理論。
“范大人,你看到甄士隱的慘狀了嗎?你既然答應(yīng)找英蓮,應(yīng)該看到了吧。怎么樣?人家好好的一家人,父慈子孝妻賢,多悠閑的日子,就因為那個拐子,全毀了。你看到甄夫人額頭上的傷了嗎?那是她想叫我救她女兒,給我磕頭磕破的。她只磕一下,你知道嗎?只磕了一下,還是在土路上,只那么一下頭就流血了。我攔都攔不住。范大人,一個孩子,一個家庭。有多少孩子是人家求了多少年才求來的,一著失落,那些做父母的該多傷心?那些孩子離開自己父母身邊,我就不信他們不哭,不會要他們的爹娘?人心都是肉長的,范大人作為金陵知府,難道沒有一丁點(diǎn)的憐憫之心?那些都是你治下的百姓,你有責(zé)任和義務(wù)保證他們幸福生活??涩F(xiàn)在呢,你為了自保,要當(dāng)你的清閑官,什么都不愿管,由著他們陷入痛苦中不聞不問。范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