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
要挨著……
陳仰看著那兩輛玩具車,腦子里是那對師兄妹,他狠吸一口氣,扭頭問大家。
“之前那兩組物品從安檢機里出來的時候,是挨著的嗎?”
文青聳肩:“沒注意?!?br/>
“又是紙又是洗面奶洗發(fā)水的,沒什么意思,要是尸體我還關(guān)注關(guān)注?!?br/>
陳仰看向東。
“我也沒怎么管?!毕驏|說,“反正是兩個兩個一起出來的。”
孫一行跟年輕人還在癱著,摳便利貼本的啞巴有了其他反應(yīng),她拿出筆在一頁上寫字,只對著陳仰的方向舉了一下。
【我當時有留意,是并排的,挨著?!?br/>
陳仰的臉就白了,他拽拽一言不發(fā)的少年:“去那邊坐吧,我站不住了?!?br/>
朝簡拄拐往最近的那排椅子走。
陳仰看他的拐杖差點碰到玩具車,嚇得趕緊拉住他:“走旁邊?!?br/>
朝簡掃一眼剛才拐杖要敲下去的地方,眉頭輕皺。
下一秒,小孩就抱著玩具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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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坐下來,發(fā)軟的腿放進椅子底下,他兩手搓臉,平復(fù)點說:“安檢機里的兩組物品是上車規(guī)則?!?br/>
“火車代表安檢機,上車的乘客是物品,成雙成對,他們也要那樣,一起走,并排走,肩并肩,不能一前一后?!?br/>
周遭鴉雀無聲。
“哎呀。”
文青唏噓的咂舌:“難怪那對師兄妹本來好好的,上車的時候,在車門那兩人是緊緊挨著的,車門也剛好是那個寬度,不能讓他們分開?!?br/>
“小師妹拉不開距離就往退了小半步,跟她師兄錯開了,啪唧,兩人頭飛了?!?br/>
文青說著就憐憫上了:“一念之間啊,嘖,可憐啊,可憐,真是可憐?!?br/>
“不是一念之間。”
陳仰說:“那對師兄妹應(yīng)該認識很久了,長時間的一個有情,執(zhí)著,一個無意,躲避?!?br/>
“執(zhí)著的那個不舍不棄,躲避的那個又總是躲不掉,對于前者的肢體接觸,身體產(chǎn)生了第一時間掙脫開的排斥反應(yīng)?!?br/>
他耷拉著腦袋,心情復(fù)雜的嘆了一口氣:“死局,必死無疑。”
“幕后操控者把我們這群人都揣摩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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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向東搔搔頭皮:“狗屁的規(guī)則,東西擺一塊兒出來不是很正常嗎,注意了也不會當回事,真他媽得!”
這是故意利用這一點,蒙蔽他們的感知。
陳仰喉嚨干得厲害,他一口氣把保溫杯里的水全喝光了。
“那下一班也是這樣,兩個人并排上車?”
“想得美,”向東甩著兩條大長腿過來,往陳仰對面一坐,“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肯定會換規(guī)則,后面還不知道會是什么?!?br/>
陳仰摩挲著保溫杯:“不能再死人了?!?br/>
“你說了不算,我們說了也不算?!?br/>
向東暴躁的把煙盒捏扁:“這個任務(wù)是老子做過的最他媽窒息的?!?br/>
文青舉手:“同意?!?br/>
但他沒有愁云慘霧,只有亢奮。
對他來說,規(guī)則好玩就行,輪到他也無所謂,死就死了。
活得沒趣才最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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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兩眼無神的想,會不會幕后操控的根本不是規(guī)則,是某個鬼,或是幾個,甚至一群。
他們很無聊,想玩游戲惡作???
死了的也不是規(guī)則在清理,是鬼殺人。
要是這樣,相對來說,局面就稍微好了一點。
畢竟規(guī)則是死的,鬼……
好吧,鬼也是死的。
陳仰搖搖頭,不對,不太可能,鬼沒有這么大的權(quán)利吧。
張延說過,在任務(wù)世界,不止是任務(wù)者要遵守規(guī)則,鬼也有,不能亂來。
鬼害人,也是規(guī)則指使的。
說來說去,又繞回去了,還是規(guī)則。
哎。
陳仰在心里嘆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是被動的一方。
后面的任務(wù)要還是這種,非典型的封閉空間,幾十個人被困在里面,接受一輪接一輪的規(guī)則,那他寧愿選擇小山村老棺材繡花鞋。
沒規(guī)則,厲鬼隨便殺都行,就是不要這么死亡高考既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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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心想,車站里都有哪些鬼呢?
目前見到的有打火機鬼,老李,鬼舌頭,小孩。
那二十年里死的十三人,大多數(shù)都沒出現(xiàn)過。
小孩會透露任務(wù)信息,說明不壞,也許能試著打聽點東西。
就是怕惹怒到他,也怕不小心觸犯什么,讓他灰飛煙滅。
況且他每次都是自己出來的,不知道在車站哪待著。
陳仰不能細想,細想會覺得發(fā)毛。
這樣一個車站,有個人圈子,有個鬼圈子。
人不知道鬼有沒有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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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車室里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向東幾人拖拖拉拉的往外面走。
陳仰的瞳孔里晃過一道道身影,直到最后一個晃來,他猛地清醒。
“等等!”
啞巴指指自己:“啊???”
“對,就是你?!标愌稣惺?,“過來坐?!?br/>
啞巴眨眨眼,邁著小步子走向陳仰,在他指示下拘謹?shù)淖脚赃叀?br/>
陳仰盯著她,把她盯得坐立難安了才開口:“每個任務(wù)里都會有一個人獲得任務(wù)提示。”
啞巴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一下瞪圓。
陳仰不放過她的任何微表情。
啞巴肉肉的嘴唇顫了下,同時眼睛出現(xiàn)了被懷疑的委屈跟憤怒,以及無助的想要為自己澄清的急慌。
多種情緒就在那么一兩秒里全涌了出來。
【不是我。】
啞巴在便利貼上寫。
陳仰雙手交握著搭在腹部,沒有說話。
啞巴眼眶一紅,她又垂頭寫字,寫得很快。
【哥哥,你誤會我了,我是知道兩組物品每次出來都是并排,挨著的,可我不知道那是規(guī)則,不是故意瞞著不說的?!?br/>
【而且物品從安檢機里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在場,包括那兩個人,他們也在旁邊,我以為大家都看到了,不覺得有什么,我真不是有意要害他們!】
紙上有幾處水液,暈開了黑色筆跡。
陳仰看著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女孩:“小妹妹,你從一開始就有意接近我,跟我交好。”
啞巴的委屈傷心瞬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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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對啞巴起了疑心,本想再調(diào)查調(diào)查的,可是現(xiàn)在他沒耐心了。
“你提醒我腳上踩泡面,在我燙傷后給我送藥膏,我問大家3291還有沒有別的乘客,你就來偷偷告訴我……”
隨著陳仰往后說,啞巴的呼吸就越輕。
當陳仰說到“據(jù)我觀察,你有很好的防備心,跟我以外的其他人都保持距離,顯然你并不熱心腸,只是針對我”時,啞巴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陳仰說:“任務(wù)提示是什么?和我有關(guān)?”
啞巴垂著頭擦眼睛,不吱聲。
陳仰已經(jīng)扯開那層偽裝的布料說到這了,就不急這一兩分鐘,他在背包里翻翻,拆一包瓜子給搭檔。
朝簡:“……”能不吃嗎?
還是接了。
陳仰又翻翻,將一袋餅干遞給啞巴:“吃點東西吧,慢慢想?!?br/>
啞巴接餅干的時候,眼珠往少年那轉(zhuǎn)了轉(zhuǎn)。
手縮回來,沒要。
啞巴撕下一張便利貼給陳仰。
紙上有兩句話。
【那個人不是我,我沒有收到任何任務(wù)有關(guān)的信息提示?!?br/>
【我接近你,是因為直覺?!?br/>
陳仰被這結(jié)果給搞得措手不及,蒙了:“直覺?”
啞巴的眼睛垂下來,眼珠又往少年轉(zhuǎn)了一下,謹慎又畏懼。
想到那拐杖擊打骨骼的聲響,她脖子都縮了一寸。
【我從小就有異于常人的直覺,很靈?!?br/>
【任務(wù)剛開始的時候我窺視了候車室的每個人,直覺告訴我,跟你交好,能出去的幾率會大一些?!?br/>
看到啞巴寫的話,陳仰:“…………”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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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問了啞巴半天,也查探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絲毫破綻,他還是不死心的等人走了問搭檔。
“你覺得她有沒有撒謊?”
朝簡“咔嚓”剝著瓜子殼:“應(yīng)該沒有?!?br/>
陳仰扶額:“那她的直覺不靈了,我運氣差成什么樣了都?!?br/>
他忽地坐正:“其實她是沖的你吧,你運氣好?!?br/>
“由于你不好接近,她就找到我頭上了,畢竟我們是搭檔,能走就會一起走?!?br/>
不等少年回應(yīng),陳仰就又癱回去。
“得到任務(wù)提示的人不是啞巴,那是誰?”
堅持了這么長時間的推測被推翻了,一朝回到解放前,要重新開始排除。
難道在死了的那些人里面?
不可能。
按理說,對方有提示,多少都會有行動,避開危險之類。
耳邊的“咔嚓”聲停了,陳仰的思緒也卡了,一只手伸過來,掌心對著他攤開,上面是一把瓜子米。
陳仰愕然:“給我的?”
朝簡不耐。
陳仰看看那些干干凈凈的瓜子米,吞了口唾沫:“你不吃?”
眼看少年要把瓜子米丟掉,他飛快攔下來,抓走。
“你不吃瓜子啊,那你怎么全剝開了?!?br/>
朝簡皺著眉看他:“剝了就要吃?”
“不,可以不吃,剝瓜子跟吃瓜子是兩碼事,一點都不沖突,剝了不吃這種愛好我妹妹也有?!?br/>
陳仰把瓜子米全吃了。
一次吃的,整個嘴里都是,那種感覺很難說,人生如此,還有什么好追求的。
陳仰喜歡吃瓜子,不喜歡剝,又不喜歡吃那種賣的摻料的瓜子仁,就要吃新鮮出爐的,剛剝好的。
現(xiàn)在想起來,以前的他就是矯情。
可惜給他剝瓜子的妹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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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里早先死的那些人的尸體都消失了,后來死的幾個還在。
時間一到也會消失。
他們在這里死亡的那一瞬間,現(xiàn)實世界里的人生軌跡就抹掉了,不存在的人。
記得他們的只有現(xiàn)在的十個人了。
數(shù)字還在減少,最后記得他們的,不知道能有幾個。
吃早飯的時間,大家都去一樓。
陳仰問起那個小個子女人:“她還活著嗎?”
“活著。”向東喝著豆?jié){,“跟個神經(jīng)病似的窩在候車室,嘴里叨叨叨。”
“任務(wù)世界,最常見的就是神經(jīng)病?!彼行├溲恼f。
陳仰用筷子戳起一個咸菜包,沒什么胃口的啃點面皮:“你做了幾個任務(wù)了,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沒影響?!?br/>
向東狂肆的挑眉:“我是誰。”
“……”
陳仰聞著味看少年盤子里的牛肉炒飯,繼續(xù)跟向東扯閑篇,“你剛開始不怕?”
向東喉嚨里的一口熱乎乎豆?jié){咕嚕一下,差一點噴出去。
也怕。
第一個任務(wù)就是白衣女鬼索命,死了很多。
活下來的只有他這個走運剩一口氣的,跟腦回路獵奇,發(fā)現(xiàn)了任務(wù)漏洞的畫家。
那厲鬼就是鬼片里比較經(jīng)典的,一身白衣,手腳都垂下來,頭低著,長頭發(fā)遮臉。
你以為頭發(fā)全撩到前面,后面只有脖子?
錯,后面也是頭發(fā)。
前后都是她的臉跟她的長發(fā)。
鬼片向東不怕,沒感覺,能打瞌睡,真鬼站在自己面前,那直面沖擊就……
相當于寒冬臘月光著站在雪地里,旁邊大風扇在吹,嘴里塞著冰棍,剃掉頭發(fā)的頭頂還有人澆冰水,差不多是那個感覺。
第二個第三個都是鬼,慢慢就不抖了,也能直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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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見向東許久都沒坑聲,就說:“也怕吧?!?br/>
“放屁?!毕驏|不屑得很,“鬼有什么好怕的,老子又不是你,會怕鬼?”
陳仰頗有深意的“哦”了聲:“我只是問你剛開始做任務(wù)怕不怕,沒問你怕不拍鬼啊。”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向東:“……”
陳仰沒資格笑別人,自己都怕成孫子了。
他用另一根筷子,把咸菜包撥回碗里:“想想真是無妄之災(zāi),我們,已經(jīng)不存在的那些人,平白無故被發(fā)身份號,還不能拒絕,強制性的,進來可能會死,不進來直接就是任務(wù)失敗。”
“你長這么大沒看過小說?”
向東往嘴里塞個大包子,豬八戒吃人參果那樣兩下解決掉:“無限流懂不懂,不都這樣,一群接一群的,莫名其妙被選中進去,死了的就死了,活著的往下走,繼續(xù)一個個任務(wù)?!?br/>
陳仰家里一堆小說,都是上學時期看的,題材多,談戀愛的武俠的修仙的,就是少了向東說的類型。
“那沒個頭?但凡是小說都有結(jié)局?!?br/>
向東又塞個包子,他這個吃相,臉上的傷好了也帥不起來:“有啊,我看過的十本有九本都在連載,巨他媽長,而且寫的慢,結(jié)局我孫子會燒給我?!?br/>
陳仰:“……剩下一本寫完的呢?”
向東道:“主角完成了所有任務(wù),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br/>
陳仰點點頭說:“那不錯?!?br/>
向東慢慢悠悠:“然后住進了精神病院。”
陳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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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東沒什么傷感的細胞:“無妄之災(zāi)多了去了,那些等綠燈被撞,在樓下走路被砸,多的是?!?br/>
“別想這些了,咱也是普通人,自保都不能確定的情況下沒什么好說的,拿著自己的身份號努力往前走,想辦法活著吧。”
他說著就自我感動:“我操,我這話帶勁?!?br/>
“往前走,活下去,現(xiàn)在就是我的至理名言了。”
陳仰一言難盡的收回視線,冷不丁發(fā)現(xiàn)身旁的少年早就放下了筷子,不知看了他多久,他輕咳著湊近:“我臉沒洗干凈?”
朝簡面色冷冷的:“吃飯為什么這么多話?”
陳仰莫名挨批,愣了愣,多嗎?就只是問了幾個問題。
我跟你吃飯,話更多。
朝簡看他戳花臉的包子。
陳仰也看過去:“你還吃嗎?沒飽的話,我這包子……”
空盤子往他面前一推。
“……”陳仰默默把包子放了進去。
向東看得眼睛直抽筋,他媽的倒胃口,下次不跟這兩人同桌了。
要是這次能回去,到時候再上陳仰家去。
三連橋多大點地方,向東就不信找不著他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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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我……求求你還給我……”
外面?zhèn)鱽韺O一行的哭聲,飽含低聲下氣的懇求,他先前被打成那樣都是壓抑的嗚咽,沒這么情緒激烈過。
陳仰立馬就拉上朝簡出去。
朝簡還帶著沒吃完的包子,冷了,味道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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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聞聲看到孫一行在文青面前繃跳。
而文青高高舉著他的公文包。
陳仰擰眉:“這是干什么?”
文青一臉的無奈:“事情很簡單,誤會很大,我剛泡好一杯咖啡一口還沒喝,孫先生走路沒長眼撞到我了,后面的想必你猜到了吧?!?br/>
陳仰看一眼還在狼狽去夠公文包的孫一行,對文青道:“你先把公文包還給他。”
“不急?!?br/>
這伙人里文青只怕殘腿的,但殘腿的只在乎陳仰,他不碰對方,拐杖就不過來。
“讓我把事情經(jīng)過說清楚,欺凌弱小的鍋我可不背。”
陳仰的臉沉下去。
“我長話短說,很快的。”
文青嬉笑著后退:“孫先生那一撞,我一杯咖啡全灑他公文包上了?!?br/>
“我看孫先生很重視自己這個包,現(xiàn)在被我弄臟了,我心里過不去想幫他擦干凈,他不領(lǐng)情,跟我這又哭又叫的,整得跟我怎么著他了一樣?!?br/>
陳仰:“那公文包怎么開了?”
“包不防水啊。”
文青嘆氣,厚劉海下的眼尾吊起來,居高臨下的看使勁夠包的男人:“孫先生,你看你,買的地攤貨吧,也不多花點錢買個好點的?!?br/>
接著就對陳仰幾人無辜嘆氣:“我擔心他包里面也濕了,就打開看看,他倒好,鬼哭狼嚎了起來,嚇了我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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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看著身形倉皇的孫一行,又去看文青高舉在頭頂?shù)墓陌?br/>
剛進任務(wù)世界里的車站,大家還是會看好自己的貴重物品。
漸漸的,一個兩個的死了,越多越多的人顧不上行李,隨身攜帶的小包也只是隨便拎著挎著。
只有孫一行不同,他始終把公文包緊緊護在胸前,生命一般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