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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之天下 第四章 鏖兵中原

夏尾秋頭的七月末,河外的廣袤原野上開始晝夜過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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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兵、戰(zhàn)車、重甲步兵成方成陣的從剛剛收獲過的田野隆隆推進(jìn),滿載輜重糧草的牛車則從所有的官修大道與田間小道吱吱呀呀的碾了過來,不計(jì)其數(shù)的斥候游騎卻是流星般的穿梭在原野色塊之間。煙塵彌漫,旌旗招展,戰(zhàn)馬嘶鳴,號角呼應(yīng),方圓四五百里的地面上日夜?jié)L動著隆隆沉雷,日夜飄散著嗆人的土腥味兒。旬日之間,三川原野上便扎起了連綿不斷的各色軍營。這軍營堪稱史無前例的遼闊,從最西面的澠池要塞到最東面的虎牢關(guān),從最北面的大河到最南面的汝水,東西三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舉凡隘口要塞山水形勝等兵家必爭之地,都駐扎了大片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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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函谷關(guān),但見遍野旌旗營帳層層疊疊,尋常軍馬便是插翅也難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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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也是難以置信,山東六國這次竟是罕見的齊整利落。從齊國聯(lián)絡(luò)開始到大軍云集,竟然也就是一個夏天。更有不同的是,此次出兵,各國非但都是精兵,且數(shù)量比第一次多了許多:齊國主力,鐵騎十萬,步卒二十萬,共三十萬大軍,連帶輜重牛車的老兵民伕,少說也在五十萬左右;楚國十萬,戰(zhàn)車兩百輛兩萬余人,騎兵兩萬,步兵六萬,連帶輜重牛馬車人,當(dāng)在十五六萬;魏趙韓三國各八萬精兵,都是步騎各半,連帶輜重運(yùn)輸,便在四十萬人左右。只有燕國例外,出了兩萬步兵,還是自帶軍糧,沒有輜重牛車。如此一來,這六國軍兵的總數(shù)竟是一百多萬,僅僅作戰(zhàn)兵力便是六十六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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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所以各國都有輜重車隊(duì),是基于第一次聯(lián)兵攻秦的教訓(xùn),魏國拒絕了事先支付糧草而在戰(zhàn)后償還這種辦法,非但不從敖倉出糧,而且也拒絕了齊國提出的各國出金從敖倉買糧的辦法。魏襄王直對孟嘗君皺眉頭:“那次戰(zhàn)敗,敖倉被毀,盟邦誰個還我糧來?先付不行!買糧也不行!一有糧荒,那些金餅?zāi)艹阅芎攘??有糧草便打仗,沒糧草啊,本王看就趁早別打這個算盤。”如此一來,這各國的牛車民伕便都是十來萬,聲勢當(dāng)真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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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帶糧草還如此利落,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各國都不約而同的覺得這次攻秦的時機(jī)絕佳。且不說秦國主少國疑、外臣外戚當(dāng)?shù)馈⒏拭鲎?、老臣凋零這些朝局動蕩,便以打仗而言,秦國只有二十萬新軍,戰(zhàn)法神出鬼沒的名將司馬錯被迫出走,那個鬼魅般折騰六國的張儀也被迫隱退了,沒有名將名相,秦國二十萬兵力算個甚來?如此時機(jī),當(dāng)真是千載難逢!縱然不能滅秦而瓜分之,只要將這個虎狼之國驅(qū)趕回西陲河谷草原,便是只分了關(guān)中沃野、千里河西與商於兩郡,誰不認(rèn)為是天下最大的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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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來,這次出兵攻秦便分外的順當(dāng),竟是爭相向最靠近函谷關(guān)的要塞駐扎,爭做前敵大軍,倒是教聯(lián)軍主將田軫大費(fèi)了一番心思。按照田軫會同孟嘗君、春申君的謀劃,此次六國大軍仍然以大伓山虎牢關(guān)為大本營四面集結(jié),雖然距函谷關(guān)三百余里,但卻有利于大軍展開推進(jìn)。但是與各國主將一通氣,竟是沒有一家贊同,都說陣勢過分靠后,不是決戰(zhàn)氣勢。尤其是魏國大將新垣衍與韓國大將申差最為激烈,堅(jiān)執(zhí)主張直接推進(jìn)到函谷關(guān)外扎營,“滅秦志氣,揚(yáng)我軍威!”趙國大將司馬尚也赳赳高聲:“秦國兵微將寡,此時不進(jìn),更待何時?汝等畏縮,我趙軍便進(jìn)駐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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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激昂慷慨,孟嘗君與春申君也是無奈,便由著本來就無甚主見的田軫與魏趙韓三國大將在吵吵嚷嚷中重新分派了駐扎序列:趙國八萬大軍任前軍,駐扎澠池,距函谷關(guān)僅有三十余里;魏韓兩國十六萬大軍任后軍接應(yīng),駐扎洛陽郊野的伊闕山口,距前軍百里之遙;齊軍楚軍燕軍共四十二萬,任中軍主力,駐扎在宜陽城外的洛水北岸原野,距前軍三十余里,距后軍不到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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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番分派,從大軍態(tài)勢看,無疑對函谷關(guān)形成了三面包圍:趙軍正面對敵,齊楚主力展開于東南,恰好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兜住了秦軍從崤山東出的通道,魏韓后軍便在正西,實(shí)際上便是第二波猛攻與包抄秦軍的主力。因?yàn)橐陵I通往函谷關(guān)幾乎便是一馬平川,魏韓兩軍熟悉地形,又有主力鐵騎參戰(zhàn),放馬一個沖鋒便可直抵澠池戰(zhàn)場。而齊楚兩軍的宜陽駐地卻是一片山原,騎兵馳騁便減了速度,卻是似近實(shí)遠(yuǎn)。這也是魏韓兩軍甘做后軍的實(shí)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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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滅秦主力,齊楚兩軍本是中軍。所謂中軍,便是正面作戰(zhàn)的中堅(jiān)力量,駐扎位置亦當(dāng)在中間位置,便于策應(yīng)。然則這一次卻是非同尋常,齊楚燕三軍共四十二萬中軍主力,卻駐扎在了最拖后的宜陽。原來孟嘗君與春申君卻是另一種想法:與秦軍開戰(zhàn),不能輕敵冒進(jìn),須得穩(wěn)扎穩(wěn)打,以強(qiáng)大穩(wěn)固的防守先行耗掉其銳氣,而后一鼓圍殲!兩軍會合后,孟嘗君便說了自己的憂慮:“春申君啊,聯(lián)軍打仗,最怕各軍裹足不前。第一次攻秦,若都像燕國子之那般勇邁,何至于一敗涂地?這次,我便學(xué)學(xué)張儀,來個自領(lǐng)前軍?!贝荷昃齾s是哈哈大笑:“噢呀田兄,那田軫縱是聽你話,我也不能讓你這坐鎮(zhèn)丞相喊殺沖鋒了。說不得,還是我黃歇自請前軍了。”孟嘗君笑道:“你那幾百輛老戰(zhàn)車,當(dāng)?shù)们剀婅F騎一個回合?”春申君卻是一臉肅然:“我要學(xué)屈原兄,這次來個壯士斷腕!”慷慨一句卻又喟然一嘆,“左右啊,這上將軍也就一回了,不能讓這些將軍笑話了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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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一會諸將,竟是人人激昂爭做前軍,大出意料之外,孟嘗君便與春申君便大為放心,自然不再堅(jiān)執(zhí)要齊楚兩軍做前軍,可是也只能遷就了各軍大將的猛攻主張,無何奈何地贊同了他們前出澠池、伊闕,將穩(wěn)定全局的重?fù)?dān)便攬?jiān)诹她R楚兩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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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序派定,各軍便迅速開進(jìn)了駐地。各國軍營內(nèi)殺氣騰騰,但有操練,便有“誅滅暴秦!復(fù)仇奪地!”的激昂呼聲響徹原野。兵有斗志,將有戰(zhàn)心,六國聯(lián)軍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上下同欲紛紛請戰(zhàn)的場面。尤其是趙魏韓二十多員戰(zhàn)將,旬日之內(nèi),竟是五次到中軍大帳請戰(zhàn),要立即猛攻函谷關(guān),滅此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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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連綿不斷的大軍營盤,山呼海嘯般的氣勢,且不說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陣仗的洛陽國人目瞪口呆,便是對大軍征戰(zhàn)司空見慣的魏國人與韓國人也驚訝乍舌了。正在秋收剛剛結(jié)束之際,居住郊野的農(nóng)人們便成群結(jié)隊(duì)的聚集在山塬墚峁上,觀看大軍操練,競?cè)諊K嘖驚嘆。大梁、新鄭、洛陽三大都城的們商賈們更是振奮不已,立即出動牛車馱隊(duì),將兵士需要的各種物事運(yùn)到軍營外低價熱賣,一則賺了利市,二則落了個甩賣勞軍的美名。聯(lián)軍士氣正高,將領(lǐng)們對商賈的勞軍義賣便是大喜過望,對軍營管束自然就是網(wǎng)開一面,特許軍兵出營買賣。將官兵士們最是高興,非但低價買回了凱旋班師之日想送給心愛女人的絲巾玉佩,也高價賣出了平時難以出手的搶掠來的細(xì)軟之物,商賈們笑意盈盈,將士們呼喝連聲,竟是人人不亦樂乎。充斥原野軍營的是激昂殺聲,與這買賣大市的歡聲笑語,竟是融會成了一道奇特的軍營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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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都說,這是一場曠古大戰(zhàn),暴秦這一回是注定要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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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五帝以來,誰個見過如此用兵聲勢?夏商周三代大軍交戰(zhàn),尋常老百姓想看熱鬧也難找見地方。因了雙方軍隊(duì)加起來,最多也沒有超過二十余萬的,但凡一個要塞隘口或都城郊野,便是雙方的戰(zhàn)場了。周武王滅商的牧野大戰(zhàn),是三代規(guī)模最大的兵爭,周軍兵車三百輛、虎賁三千人、步兵四萬五千人,殷紂大軍也只有十七萬人,雙方兵力合起來,也才二十萬出頭。進(jìn)入春秋爭霸戰(zhàn),最大的城濮之戰(zhàn),晉國三軍總共也才一千多輛兵車五六萬人之多,楚軍也不過兩千多輛兵車十萬人左右。進(jìn)入戰(zhàn)國之世,最大的用兵便是蘇秦初次合縱后的聯(lián)兵攻秦,那時是四十余萬大軍,已經(jīng)到了人們聞所未聞的地步。而今,這一望無際的幾百里軍營,竟是比上一次氣勢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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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惶恐興奮地奔走相告:“六國大軍至少百萬,滅秦板上釘釘!”這種口風(fēng)隨著農(nóng)人們的嘖嘖驚嘆,隨著奔走天下的商旅們的口舌流淌,隨著快馬斥候的流星快報,便滲透了宮殿都市與鄉(xiāng)野山村,一時竟是天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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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傳到咸陽,這座關(guān)西大都第一次躁動恐慌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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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躁動是從尚商坊彌漫開來的。在六國商賈中,中原百萬大軍壓向函谷關(guān)所引起的震動,與老秦人的震動不可同日而語。消息一傳開,山東商賈們幾乎眾口一詞的說:“這下秦國真要完了!”聚集在各老白氏渭風(fēng)古寓里的巨商大賈們立即徹夜會商,秦國將如何對待山東商人?我等是走是留?說來說去,莫衷一是,楚國大商猗頓家族的總掌事猗茅拍案激昂道:“秦國滅亡,便在眼前!秦人久處西陲,殺戮掠奪成性,猶比戎狄過之!自知滅國在即,秦人必將要大掠我六國商賈,以做遠(yuǎn)遁大漠之準(zhǔn)備。猗茅料定:旬日之內(nèi),秦軍便會突然封鎖國界,并將我等財(cái)貨強(qiáng)行抄沒!為今之計(jì),只有一個字:走!立即便走!便是這句話,信不信由得爾等!我這便回去收拾,天亮便離開咸陽!”說完拔腳便走,眾人竟是一片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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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愣怔片刻,巨商大賈們竟是“哄嗡!”一聲猛醒過來!對呀,危邦不可居,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要真讓猗茅說準(zhǔn)了,幾代辛苦積累的財(cái)富甚至身家性命,豈不都要付之東流?思念之下,便是腳步匆匆離去。頃刻之間,便聞長街車聲轔轔,關(guān)閉店鋪、盤點(diǎn)貨物、雇傭車輛,整個尚商坊立即緊張起來。一夜之間,咸陽的車馬價錢猛漲了十幾倍!許多居住在國人區(qū)的老秦人,也被山東商賈們夤夜請來做力伕,一個時辰便付一金,老秦人第一次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些山東商人們瘋了么?好好的錢不賺,跑個甚來?更有一奇,山東商賈們緊急出手豪宅、店鋪、酒肆等一應(yīng)搬不走的物事,一夜之間,一座六進(jìn)府邸竟跌到了十金的谷底價!饒是如此,秦國商人也不敢買,工匠市井之民更是不敢買。如此一來,急得山東商賈們越發(fā)認(rèn)定秦國就要動手了,這些老秦人如何敢與官府爭奪?心頭滴血也沒有辦法,只好紛紛求人看管,心中卻只存了個全當(dāng)被劫了的念頭。一時間人聲鼎沸燈火煌煌,車馬如流,竟塞滿了通往咸陽四門的長街大道,最是繁華富庶的半個咸陽頓時大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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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商坊是咸陽的財(cái)富中樞,這一番天地翻覆的大折騰,立即驚動了新任涇陽君兼領(lǐng)咸陽令嬴顯,夤夜飛馬來到丞相府緊急稟報。魏冄一聽大急,便要立即封閉咸陽四門。嬴顯卻是沉吟道:“茲事體大,還是稟報太后定奪為好?!蔽簝鸦腥恍盐颍骸把灾欣?,立即進(jìn)宮?!倍挷徽f,立即出門上馬,兩騎便向王宮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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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偏殿大書房里,宣太后正在與秦昭王論說六國大軍陳兵函谷關(guān)的險情,要年輕的國王兒子拿個主意出來。這便是宣太后,雖然秉持國政,卻是每逢大事都要這個最終將親政的兒子先說話,仿佛她自己并沒有主見一般。秦昭王寡言多思,卻只一個字:“打!”“打容易?!毙蟀櫰鹆嗣碱^,“如何打法?誰個為將?誰個輜重?發(fā)兵多少?成算幾何?想過么?”秦昭王搖搖頭:“個算謀劃,要與大臣將軍商議再定。我只知老秦人一句老話: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毙笮α耍骸坝袀€與大臣共商的計(jì)較,有老秦人骨氣,這便是正主意了?!?br/>  ?
  猛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幾乎同時傳來一聲內(nèi)侍長宣:“丞相涇陽君緊急晉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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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霍然站起:“快請他們進(jìn)來?!?br/>  ?
  及至二人大步匆匆進(jìn)來,涇陽君將事由一說,宣太后便問魏冄:“你是丞相,可有個主意?”魏冄一路思忖,已經(jīng)有了主張,立即便是一拱手:“臣以為:山東商旅大舉入秦,乃兩代變法之大功,絕不能毀于一旦。為今之計(jì),只有強(qiáng)留:立即飛檄封鎖函谷關(guān),出得咸陽的商旅車隊(duì)全數(shù)追回,派兵看管;待大戰(zhàn)結(jié)束后,國府可給一定賠償,山東商賈自然安定。我只一句話:一定要留住外商!請君上太后定奪?!?br/>  ?
  宣太后明亮的眼睛不斷的閃爍著,倏忽盯住了秦昭王:“國君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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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搖搖頭:“丞相做法,似有不妥。只是,驟然之間,我也沒有成算?!?br/>  ?
  宣太后眉頭一挑:“此事刻不容緩,不容細(xì)細(xì)計(jì)議,我便拿主意了:立即大開四門,歡送山東商賈出秦。丞相府與咸陽令多派吏員征發(fā)咸陽牛車,進(jìn)入尚商坊,無償為商賈裝載運(yùn)貨。咸陽國人做商賈勞役,一律不受金錢。商賈所留府邸,一律由官府看管,商賈但歸,立即歸還。其余事宜,循著這個章法便是?!?br/>  ?
  “太后婦人之仁也!”魏冄大急,“只怕六國商人要卷起錢財(cái)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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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涇陽君卻是慨然響應(yīng):“太后之言振聾發(fā)聵,嬴顯以為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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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這是長遠(yuǎn)大計(jì)?!鼻卣淹跻不腥恍盐颉?br/>  ?
  “一句話:留人要留心!”宣太后重重的補(b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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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一法。”魏冄素來果敢利落,“左右是要留人,走!立即分派做事!”大手一揮,便與涇陽君風(fēng)一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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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兩三個時辰之間,咸陽竟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咸陽令的官印大告示張掛四門,有吏員在告示下反復(fù)宣講:“大秦開商路,來去自便!國人得為外邦商賈多方便利,趁火打劫者、渾水摸魚者,當(dāng)即治罪!”與此同時,官府吏員帶領(lǐng)的大隊(duì)牛車進(jìn)入尚商坊,山東商賈只要報個數(shù)目,便立即如數(shù)領(lǐng)到牛車,商賈若無人駕車,則官府派出仆役駕車,申明無論多遠(yuǎn)一律送到;如不放心秦人駕車,商賈便可自駕,官府奉送牛車。所有的商賈府邸、店鋪、酒肆,都由官府吏員與商賈兩廂清點(diǎn)登錄,官府立即封閉并派兵看管,申明商賈但歸立即歸還!不到兩個時辰,混亂鼎沸如臨大劫難的尚商坊便井然有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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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事也忒是怪,如此一來,山東商賈們倒是躊躇難決了。秦國已經(jīng)是天下最大最穩(wěn)定的市場,秦人重農(nóng)戰(zhàn),但對山東商賈卻是秋毫無犯,誠實(shí)交易,言不二價,更無賒欠賴帳,官府購物更是利落,只要你貨好,便不講價錢,鹽鐵兵器等大宗買賣尤其如此。山東商賈們當(dāng)初蜂擁入秦,圖的便是這天下最大利市,如今要打仗,便要席卷而去,本來就是人人心疼,只怕秦國趁勢劫掠,才忍痛割愛罷了。如今,秦國官府竟是不攔不擋,還提供方便,擔(dān)保你留下的府邸店鋪原物奉還!想想山東六國,也不是沒有過商賈逃亡風(fēng)潮,可有一國有這等做派?這等氣量?思忖之下,竟有大半商賈立即便不走了。尤其是周、宋、薛、衛(wèi)、中山等中小邦國的商賈們以及草原胡商,本國與秦國素?zé)o恩怨,本來就不想走,一看秦國官府作為,立馬便卸車下貨。更有心感秦人厚道者,竟是立即重新開張,縱無買賣,也給秦人一個面子了。六國商賈卻是不同,本國要與秦國交戰(zhàn),那些由官府權(quán)臣出資的商家便堅(jiān)信秦國必亡,自然還是走了。真正的六國私商,除了一些與本國官府過從甚密,對秦國素有成見,又對秦國強(qiáng)橫暴政深懷怨懟的愛國義商,譬如楚國猗頓家族,自然是要走的了。除此之外,純粹的商賈倒是十有八九都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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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商賈逃亡風(fēng)潮,雖然在一夜之間神奇地平息了,但恐慌卻并沒有真正過去。毋寧說,秦國朝野的不安,恰恰是從這時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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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縣縣令飛馬報來了民眾的騷動:埋藏糧食,堅(jiān)壁財(cái)貨,已經(jīng)成為風(fēng)潮;河西高原靠近魏國趙國邊界的民眾,已經(jīng)開始絡(luò)繹不絕的逃向關(guān)中;山東六國來的墾荒新移民最是恐懼,早已惶惶不安的向深山老林逃兵禍了;關(guān)中的老秦人雖然沒有大的騷動,卻也是紛紛請戰(zhàn),各大家族的族長族老們不斷到縣府打問戰(zhàn)事,與已往戰(zhàn)事前的激昂請戰(zhàn)相比,竟是忡忡憂心。最震動朝野的,是郿縣與下邽赫赫有名的老秦騎士部族——孟西白三族已經(jīng)舉族成兵,連老翁女人孩童也在競相準(zhǔn)備各種各樣的木棍鐵器,準(zhǔn)備血戰(zhàn)六國!一片恐慌,一片騷動,一片慘烈,這在秦國是前所未有的,即或在秦獻(xiàn)公時魏軍進(jìn)逼華山,老秦人也沒有過如此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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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冄接報,立即與宣太后商議,以秦昭王名義發(fā)布了《告秦國朝野詔書》,歷數(shù)秦國戰(zhàn)勝兵威與國府全力一戰(zhàn)的強(qiáng)硬決心,末了詔告朝野:“本王與丞相將親統(tǒng)大軍迎戰(zhàn),必能一戰(zhàn)大敗六國烏合之眾!國人盡可各安其業(yè),無須私組兵卒,無得惶恐出逃,但有散播流言,亂我民心者,決以律法治罪!”這份詔書快馬兼程送往各縣,縣令縣吏立即全數(shù)出動,到山野村莊宣讀詔書,安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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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日之內(nèi),秦國民眾大體安定了下來。知兵者卻又立即紛紛上書舉薦統(tǒng)兵大將,對詔書中提到的“本王與丞相將親統(tǒng)大軍迎戰(zhàn)”,竟是不置可否。老秦人久經(jīng)大戰(zhàn),幾乎每個家族都有成百上千人曾經(jīng)戰(zhàn)死,對打仗再清楚不過,知道那是國君安定人心而已,一個不到二十歲剛剛即位兩年且從來沒打過仗的秦王,誰能指望他親統(tǒng)大軍?縱然親統(tǒng),也是壯壯聲威,誰又能指望他果真戰(zhàn)勝?假若這個秦王是秦獻(xiàn)公或者秦孝公,那誰也不會擔(dān)心,畢竟他們是騎士君王,是鮮血中滾爬出來的猛士啊。在崇尚耕戰(zhàn)公戰(zhàn)為本的秦國,民眾有著濃厚的議兵傳統(tǒng),軍隊(duì)?wèi)?zhàn)力、將領(lǐng)才能、兵器長短、每次大戰(zhàn)的經(jīng)過,但凡稍有閱歷者都能說叨一番。輒遇戰(zhàn)事,民間知兵之士都會上書國君,或出謀劃策,或慷慨請戰(zhàn)。雖說這些上書未必件件有用,但卻確定無疑的滲透著民心民氣對這場戰(zhàn)事的信心。目下竟是紛紛舉將,便是民眾窺透了其中要害——秦國目下沒有大將擔(dān)綱!在大戰(zhàn)連綿的戰(zhàn)國之世,名將便是邦國長城,沒有名將,朝野之心便立即懸到了半空,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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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其如此,朝野關(guān)注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選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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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眾急,咸陽宮更急。調(diào)兵遣將這件根本大事,在大軍壓境的消息傳來之日,便立即提上了議事日程??烧f了幾次,卻都沒有定見?!陡媲貒霸t書》發(fā)出后,宣太后立即召來丞相魏冄,來到秦昭王的東偏殿書房連夜會商,說了一時,連庶民舉薦的隱士都算了進(jìn)來,竟還是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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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良久,魏冄慷慨請命:“我便親自統(tǒng)兵,白起為副將,丞相府交樗里疾處置,似為萬全之策!”說起來,魏冄堪稱文武兼通,且秉性雷厲風(fēng)行,似無不可。然則丞相總攝國政,要將千頭萬緒的事體歸總理順并支持戰(zhàn)場,也是同等要命的事,若他去統(tǒng)兵,年邁的樗里疾能擔(dān)得起這晝夜操勞么?如此一想,秦昭王便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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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淡淡笑道:“你久在文職,沒有統(tǒng)兵閱歷,也還真不是上佳人選?!?br/>  ?
  “有白起統(tǒng)兵作戰(zhàn),我只全權(quán)謀劃,當(dāng)有勝算!”魏冄倒是頗為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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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君說呢?”宣太后依舊是淡淡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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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一直在轉(zhuǎn)悠思忖,此刻抬頭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否則,便是樗里疾與白起搭幫,樗里疾打過仗,再有白起沖鋒陷陣,當(dāng)無不妥?!?br/>  ?
  魏冄立即搖頭:“不行不行,今非昔比,樗里疾二十年前打過幾仗,如今只怕對軍營都生疏了,再說騎馬都艱難,還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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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倒不須擔(dān)心,當(dāng)年孫臏打仗,還不拄著木拐坐著輪椅?”宣太后笑著,“可打完這一仗呢?秦國老是沒有大將之才,也還真是個事了?!?br/>  ?
  “太后究竟何意?直說便了?!蔽簝崖牫隽诵笥邢彝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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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臉肅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為、本領(lǐng)、軍中聲望,誰都明白。我看是個大大的將才!無非是年輕了一些,不到三十歲??尚⒐次欢啻螅慷臍q!商君入秦多大?二十六歲!蘇秦張儀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歲!秦國要后浪推前浪,便要靠這些英年大才。無論是你魏冄,還是樗里疾,都可為將,也可能戰(zhàn)而勝之??墒前?,秦國就還是有相無將,瘸腿!若讓白起獨(dú)當(dāng)大任,一旦大勝,便有了一個最年輕的大將,秦國也就渾全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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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點(diǎn),魏冄便“啪!”的拍案:“太后說得好!我就看好白起,只怕太后信他不過,才想做張虎皮。有太后這番話,魏冄給白起坐鎮(zhèn)催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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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自是好意?!蹦贻p的秦昭王卻皺起了眉頭,“然則,萬一白起……”竟硬生生將“落敗”兩個字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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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眉毛一挑:“戰(zhàn)場就是個血海奪路!能沒個風(fēng)險?當(dāng)年商君收復(fù)河西,捷報未傳,孝公連舉國西遷都準(zhǔn)備好了。六國百萬大軍,秦國最多二十多萬,誰敢說誰帶兵就一定能敲起得勝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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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就白起了?!鼻卣淹鯂@息一聲,“愿他當(dāng)真是顆將星了?!?br/>  ?
  正在這時,老內(nèi)侍疾步匆匆走進(jìn),竟是上氣不接下氣道:“稟報我,我王,太,太后,左更,白起,殿外,候,候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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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辦事老手了,幾步路慌個甚來?”魏冄大是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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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內(nèi)侍緩過神來急促道:“非是在下慌亂,左更白起昏倒在宮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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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不早說!”魏冄怒吼一聲早已經(jīng)拔步?jīng)_出,片刻之間,便將一個風(fēng)塵臟污的甲胄將軍揹了進(jìn)來。宣太后連忙上來招呼著放到了秦昭王的坐榻上,一看白起面色蒼白瘦削,嘴唇青紫,素來干凈黝黑的臉膛竟是胡須雜亂虬結(jié),襯甲布衣上似乎還有斑斑血跡,宣太后不禁便是心中一驚!此時,太醫(yī)已經(jīng)被秦昭王傳來,上前查看片刻便道:“將軍疲憊過甚,諒無大礙。老夫一針,再飲得三兩盞涼茶便好?!闭f罷利落出針,一支閃亮的銀針便捻進(jìn)了白起手腕盡頭的神門穴,隨著銀針捻動,眼看著白起的眼睛便睜開了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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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涼茶?!毙缶褂H自接過侍女捧來的陶壺,右手極是利落的單手托起白起肩膀,左手陶壺已經(jīng)到了白起皸裂的嘴唇邊。只聽“吱?!币宦曢L響,一大陶壺涼茶竟長鯨汲水般空了。宣太后剛說一聲“再來大壺!”白起已經(jīng)翻身坐起,侍女茶水正到,白起接過大陶壺又是頃刻飲干,片刻之間,精神竟是大為抖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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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唐突,參見我王!參見太后!參見丞相!”一如既往,白起依然虎虎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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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舒心的笑了:“白起啊,沒事便好。別急,先坐下,慢慢說了?!鞭D(zhuǎn)身又吩咐侍女,“叫廚下立即做一大盆燉肥羊來,鮮辣些了?!被厣肀闶且宦曔駠u,“白起啊,急難處總是有你,倒是教我想起了燕山……”大袖一抬,竟是遮住了滿眼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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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之間,白起大是感奮:“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大軍壓境,探敵定策乃為將本分,不敢勞太后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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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你去踏勘敵情了?”魏冄大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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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卑灼鸫掖僖还笆?,“啟稟我王太后:六國大軍尚未到達(dá)河外,白起便率十名鐵鷹劍士出了函谷關(guān),我等在洛陽伊闕山谷、在澠池葦草灘、在崤山東南、在宜陽鐵山各自埋伏踏勘三五日,已經(jīng)將六國聯(lián)軍實(shí)情要害查清。昨夜我等由崤山潛回,兼程回報,請我王、太后盡快定策破敵?!?br/>  ?
  魏冄急迫道:“先說說,六國聯(lián)軍是否真的百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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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逐一清點(diǎn)軍營三遍,軍兵六十五六萬。連同輜重民伕,大體百萬之眾?!?br/>  ?
  魏冄不禁哈哈大笑:“有底了有底了,我出三十萬,一對二,還是勝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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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侍女用木盤捧來一個碩大的陶盆,熱氣蒸騰,香氣四溢。宣太后笑道:“先別說了,讓白起先咥飽了?!贝藭r秦昭王已經(jīng)站起,竟親自從侍女手中接過陶盆,端到白起案頭笑道:“先咥飽,再說事?!被诺谜谡f話的白起連忙站起,面色漲紅的深深一躬,卻是找不出合適的一句辭兒來說。宣太后不禁笑道:“人有真心,上蒼有眼。不會應(yīng)酬日后咱就不應(yīng)酬,憋個甚來?”一句話,君臣四人竟是一齊大笑。白起頓時坦然起來,肥羊燉吃喝得呼嚕山響滿頭大汗,速度快得驚人,片刻之間大陶盆便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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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不禁驚訝的“噫!”了一聲。在燕國戰(zhàn)亂的幾年里,他與母親落荒燕山,與鳥獸爭食,自認(rèn)生猛吃喝無人可比,一只燒烤得滾燙的山雞,常人只咬得一只雞腿,他便已經(jīng)撕擄得寸骨皆無。今日一見白起這吞噬氣勢,他竟是自愧弗如,不禁笑道:“白起啊,你這咥法,是練出來的了?”白起接過侍女遞來的熱汗巾滿臉一抹,也不禁笑了:“咥飯打仗,白起兩長,練不練都一樣。當(dāng)年孟賁烏獲不服,與我比咥烤羊,說好每人一只羊腿,七八成熟帶血便咥。羊腿一上手,他倆滿嘴便啃,我卻用短劍將滾燙帶血的羊腿,喀喀剁為五六截,而后開咥。此時他倆已經(jīng)啃了一半,我卻片刻間趕上,最后我連羊腿骨都咬碎咥了,他倆肉還沒啃完??墒前?,他倆比我咥得多多了,一人一只羊,還哇哇亂喊沒夠?!?br/>  ?
  “轟——”的一聲,竟是舉座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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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笑得最響,喘著氣道:“這,這,這故事有趣!哪天我與你比比,咥烤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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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認(rèn)真比劃著:“山雞?這么大點(diǎn)兒,有甚個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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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又是一陣大笑,秦昭王邊笑邊點(diǎn)頭:“看來啊,不是一個等級了,沒個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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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笑道:“白起啊,國君與丞相都贊同你來做大將迎戰(zhàn),我也是這般想,你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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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一陣愣怔,慨然拱手:“末將以為:丞相統(tǒng)軍,白起力戰(zhàn),朝野可心安?!?br/>  ?
  魏冄大手一揮道:“我給你坐鎮(zhèn)糧草輜重!你只放手開打便了!客套個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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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朝野情勢,你卻不用擔(dān)心?!毙髽O是利落,“我看,朝中軍中都沒事,惟獨(dú)山鄉(xiāng)庶民對你知之甚少,有些擔(dān)心罷了。你只管好好打仗,這種事有王宮與郡縣官府?!?br/>  ?
  秦昭王竟是肅然一躬:“將軍受命于危難之際,便是秦國長城了,請受本王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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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大感惶恐,連忙站起還了一躬:“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我王信得白起,白起便當(dāng)赴湯蹈刃,死不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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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重了?!毙笮χ?,“揣著個必死的心去打仗,能有個好?只能是他們死,老秦人要好好的給我回來,誰個也不能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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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慷慨正色道:“太后教誨,原是正理!白起銘刻在心:只能教他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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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這個道理?!蔽簝呀拥溃澳阌猩鮽€請求?一并說了?!?br/>  ?
  “為將者,唯求兵符而已?!卑灼鸬故呛啙嵎浅!?br/>  ?
  宣太后一如既往的掛著笑容道:“國君以為呢?”秦昭王慨然拍案:“大兵壓境,邦國存亡,這場大戰(zhàn)非同尋常!我看,但凡彰顯大將權(quán)力威儀者,盡加白起?!蔽簝研廊慌恼疲骸昂?!我也是這番想頭,不謀而合。”白起卻是分外冷靜,向秦昭王一拱手道:“大將權(quán)力,臣坦然受之。至于彰顯威儀,白起卻以為不必了?!毙笮Φ溃骸斑@卻為何?不是說大將威儀,震懾三軍么?”白起拱手道:“將之威儀,有才則自立。我軍將士歷來樸實(shí)無華,儀仗禮節(jié)過盛,上下反多有不便。這是白起肺腑之言,尚請我王、太后明鑒?!蔽簝褏s是哈哈大笑:“白起啊,你偏是沒說一條:礙手礙腳,自己別扭!可是?”白起局促笑道:“原是我村氣太重,確是有這個想頭,不敢欺心?!毙髤s聽得大是高興,笑著贊嘆道:“不受虛賞,論功任職,我早聽說了白起這番秉性。大丈夫本色,要說村氣,這村氣好也!”魏冄一拍書案:“便是這般,不說了。明日白起回歸藍(lán)田大營,后日秦王親臨藍(lán)田?!?br/>  ?
  白起卻是一拱手:“稟報丞相:我要連夜趕回藍(lán)田大營?!?br/>  ?
  秦昭王關(guān)切道:“如何這般緊急?總得沐浴歇息一夜了?!?br/>  ?
  白起匆忙道:“我已讓鐵鷹劍士先期回營,約定諸將今夜等我會商敵情,不能耽延?!?br/>  ?
  “如何?你沒帶護(hù)衛(wèi),自個幾百里回來了?”魏冄分明是驚訝責(zé)備兼而有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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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一聲嘆息,竟是悚然動容:“來人,立即將我的燕山紅牽來,給白起坐騎!”白起尚未說話,老內(nèi)侍已經(jīng)答應(yīng)著匆匆去了。秦昭王立即大步走出書房,在廊下對當(dāng)值將領(lǐng)高聲下令:“立即派定一個百人騎士隊(duì)在宮門外等候,護(hù)送左更去藍(lán)田!”轉(zhuǎn)身之間,便聞一聲悠長的駿馬嘶鳴,宣太后那匹火焰般的燕山紅便到了宮前車馬場。白起向宣太后三人深深一躬,便大步出了偏殿書房,飛身上馬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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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宣太后低聲問道:“白起成婚了沒有?”魏冄一怔道:“沒有問過,太后想收女婿了?”宣太后一笑:“我是說呀,該當(dāng)問問,有則罷了,沒有么,事情自然是我的了?!蔽簝驯愕溃骸斑€是太后周到,這件事我來辦理?!毙髧K嘖笑道:“你忙你的大事,這種事我在行,不用你管了。”魏冄知道宣太后長于秘事,便道:“也好。我便告辭了?!闭f罷匆匆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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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當(dāng)太陽爬上東方山塬時,全副王室儀仗隆重的出了宮門,在那條寬闊的正陽街緩緩行進(jìn),直走了半個時辰。咸陽城萬人空巷,從王宮宮門到城門外的白石橋,涌滿了觀望的百業(yè)人眾,其中多有留下來沒走的山東商人。萬千人眾默默凝望著青銅軺車上的年輕國王與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威猛丞相,竟是沒有一聲歡呼。儀仗但過,兩邊人眾便席卷跟隨前行,仿佛依依相送,又仿佛忐忑不安,待王車儀仗到了十里之外的郊亭,原野上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了。秦昭王遙望茫茫人海,竟是淚眼朦朧了,突然,他從軺車傘蓋下霍然站起,向四野民眾拱手環(huán)禮一周,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國人父老們,大秦國戰(zhàn)無不勝!”驟然之間,民眾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起來:“大秦國戰(zhàn)無不勝——!”“秦國萬歲!”“太后萬歲!”“秦王萬歲!”連綿不斷的聲浪掠過原野,竟繞著秦昭王車駕隆隆遠(yuǎn)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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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時分,遼闊的藍(lán)田大營一片緊張忙碌:沒有了晚操的號聲鼓聲喊殺聲,覆蓋山塬的軍帳已經(jīng)全部拔起,帶甲戰(zhàn)馬已經(jīng)裝備齊整,喂飽刷光,馬蹄已經(jīng)全部用三層粗布包好,整齊排列在校軍場;騎士們則在馬下各自檢查自己的長劍弓箭;除了面具與糧袋,重甲步兵的全副甲胄已經(jīng)上身,正忙著相互查看,收拾好稍微能發(fā)出聲響的松動部分;粗大的炊煙隨風(fēng)飄散,大鍋燉肥羊的香氣便彌漫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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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車駕到得營門,魏冄便笑了:“白起好利落,已經(jīng)準(zhǔn)備發(fā)兵了?!鼻卣淹鯊妮U車上站起跳下車便道:“儀仗馬隊(duì)留在營門,我與丞相騎馬進(jìn)營便了。”魏冄欣然道:“如此正好,不擾軍營?!北戕D(zhuǎn)身對王室長史吩咐道:“十名文吏隨行,其余車駕護(hù)衛(wèi)原地就餐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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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長史已經(jīng)向營門將軍出示了王室金令箭,軍營報事斥候已經(jīng)飛馬進(jìn)營稟報,待王室儀仗車馬并一千鐵騎護(hù)軍散開在營外樹林中時,便見軍營內(nèi)戰(zhàn)車隆隆,白起已經(jīng)率領(lǐng)十員大將分乘十一輛巡營兵車出了營門。參見禮罷,白起便道:“啟稟我王:巡營兵車一輛可載三人,請我王與隨行臣工,一并登車入營?!鼻卣淹跽溃骸昂?!入得軍營,自是軍法為上。”長史已經(jīng)清楚,秦昭王話音落點(diǎn),便已經(jīng)分派十名文吏上了戰(zhàn)車。白起便對隨行大將們一擺手:“人各駕車,直入中軍。”十員大將“嗨!”的一聲答應(yīng),便各自飛身跳上了一輛兵車。待白起親自駕馭的載著秦昭王與魏冄的兵車一啟動,十輛戰(zhàn)車便嘩啷飛出,直向中軍大營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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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魏冄與長史文吏等剛進(jìn)中軍大帳,便見從各營飛馬趕來的十三員大將幾乎同時到達(dá),在帳外與原先的十員大將會齊,在白起率領(lǐng)下鏗鏘進(jìn)帳,“唰!”的一聲整齊拱手轟然高聲:“參見我王!參見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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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的秦昭王極是練達(dá),在中間長案前便是虛手一扶,隨和笑道:“眾位將軍請入座。白起將軍,你還是到帥案前來了?!卑灼鸫鹨宦暋白衩 北憧绮阶叩綆洶钢?,轉(zhuǎn)身高聲下令:“眾將入座!”二十三員大將“嗨!”的一聲,便唰的分做兩列坐在兩排將墩之上,竟是連鐵甲葉片也不曾輕微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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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將報名!”這是白起特意增加的一道程序,為的是讓秦昭王與丞相認(rèn)識諸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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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lán)田將軍羋戎!”左手第一個年輕將領(lǐng)霍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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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軍副將蒙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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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軍主將王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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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軍主將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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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軍主將山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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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兵主將嬴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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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輜重將軍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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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斥候總領(lǐng)樗里?。 ?br/>  ?
  “弓弩營主將孟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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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員大將連珠羽箭般報完,白起便又高聲發(fā)令:“就座!聽我王訓(xùn)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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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們唰的重新落座,竟似一個人般整齊利落。秦昭王手按著腰間那口大將們?nèi)巳俗R得的鎮(zhèn)秦劍,不禁便是神色肅然:“本王與丞相親臨藍(lán)田大營,一則代太后激勵全軍將士,二則授左更白起統(tǒng)兵大將之權(quán)。此戰(zhàn),為大秦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一場大戰(zhàn),國命所系,存亡所在!諸將久經(jīng)沙場,浴血百戰(zhàn),務(wù)必同心協(xié)力,在白起將軍統(tǒng)率下大敗六國,戰(zhàn)而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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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帳轟然齊聲:“大敗六國!戰(zhàn)而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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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一擺手:“長史宣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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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史捧起一卷竹簡高聲宣讀:“秦王稷三年詔命:左更白起,臨危受命,統(tǒng)軍出戰(zhàn)六國聯(lián)軍。茲授白起龍符虎符左半,得調(diào)國中所有駐軍;另授白起鷹符左半,得調(diào)都城駐軍與王宮禁軍,并可在郡縣臨時征發(fā)!秦王稷三年秋月。”長史宣罷,竟是滿帳肅然無聲。龍虎符自不用說,那是所有統(tǒng)兵大將必須擁有的權(quán)力——調(diào)動所有要塞關(guān)隘的正規(guī)大軍迎敵??蛇@黑鷹兵符卻是從來不授給任何將領(lǐng)的秘密兵符,它只能由秦國國君一個人掌握,調(diào)遣的是都城與王宮禁軍以及一切秘密力量!權(quán)傾朝野如商君者,也從來沒有被授國黑鷹兵符啊。如今竟連黑鷹兵符都授給了白起,如何不令將領(lǐng)們驚訝?一時間連白起也感到意外,竟愣在那里忘記了禮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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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冄拍案高聲道:“王命如山!白起猶疑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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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白起受命!”白起不再猶豫,對秦昭王肅然一躬。秦昭王便從兩名執(zhí)掌兵符的文吏手中接過兩只銅匣,鄭重地交給了白起。白起正要謝恩發(fā)令,秦昭王卻又解下腰間那口鎮(zhèn)秦劍雙手捧起:“左更白起,本王特授你鎮(zhèn)秦金劍,軍前處置大將無須稟報。”白起這次卻是毫不猶豫高聲領(lǐng)命:“白起謹(jǐn)遵王命!”雙手接過,交給中軍司馬架在帥案之上,中軍大帳頓時一片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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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丞相訓(xùn)示!”白起高聲發(f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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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冄霍然起身:“我只一句話:魏冄坐鎮(zhèn)櫟陽,征發(fā)督運(yùn)糧草輜重,確保你等不少干肉,不少舂面大餅!若有一兵一卒挨餓,唯魏冄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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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話雖則簡單,卻實(shí)在是大大的不容易。古往今來,為將者誰個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誰又不知戰(zhàn)事一旦曠日持久,勝敗十有八九便在糧草?而今丞相立下軍令狀,且坐鎮(zhèn)故都櫟陽,那里非但是丞相的老根,更是關(guān)中軍糧的大倉,凡此種種一想,將領(lǐng)們便大是振奮,竟是齊齊高呼了一聲:“丞相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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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冄哈哈笑道:“我萬歲?將士們才是萬歲,誰立功誰才萬歲!”又伸手指點(diǎn)著兩排將軍,“魏冄沒別的本事,記人記得準(zhǔn)。你你你你你,一個個我全都記住了,班師之日,誰功勞最大,我便喊誰三聲萬歲!一言為定,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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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了!”大將們拼命憋住笑意,整齊的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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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冄轉(zhuǎn)身對秦昭王道:“臣啟我王:大軍即將開拔,我等早走為好了?!鼻卣淹跣Φ溃骸罢?dāng)如此。說好了,誰也不要送?!闭f罷對著白起肅然一躬,“凱旋班師之日,本王親迎將軍!”慌得白起連忙還禮,抬起頭來,秦昭王卻已經(jīng)出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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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凝望著帳口遙遙遠(yuǎn)去的身影,靜了靜神肅然下令:“各將回歸本帳,迅速將我王詔令曉諭全軍將士!一個時辰后,按商定部署分頭開拔!”二十三員大將“嗨!”的一聲,立即大步出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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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時分,藍(lán)田塬月黑風(fēng)高。一隊(duì)隊(duì)人馬悄無聲息的開出了軍營,急速散開在遼闊黑暗的原野,向不同的方向兼程疾進(jìn)。身后的藍(lán)田大營卻還是軍燈高挑,刁斗聲聲,仿佛依舊駐扎著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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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聽斥候稟報完畢,不禁愣怔了:“白起?白起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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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哈哈大笑:“噢呀孟嘗君,左右是支濫竽了,管他是誰,打敗便是了!”孟嘗君卻皺著眉頭不停地轉(zhuǎn)悠,猛然一拍手道:“想起來了!張儀曾經(jīng)對我說起過秦軍趣事:有個千夫長叫做白起,秦武王與大力士孟賁、烏獲,都在他卒下當(dāng)過小兵,還有……反正此人非同尋常,有許多故事?!贝荷昃菢凡豢芍В骸班扪窖?,故事頂?shù)们к娙f馬了?一個千夫長竟做了秦軍大將,我看這秦國氣數(shù)啊,也沒得幾多了?!泵蠂L君道:“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秦國歷來是兵爭大國,崇尚耕戰(zhàn),一個人沒有真本事,三軍如何服他?秦國君臣如何放心他?那可是三十萬大軍,不是兒戲呢?!贝荷昃Φ溃骸班扪?,認(rèn)真打仗自然沒錯了。可要將這個千夫長說成大將之才,孟嘗君可是走眼了。想想,七八年來,秦國可曾打過大仗?一個千夫長在襲擊巴蜀啊,奪取宜陽啊這樣的小仗中露出些許頭角,如何便是大將之才了?我看啊,無非是輔助秦王奪位有功,才給了個左更爵位,實(shí)際職權(quán)才是個前將軍了。這次嘛,沒得旗桿從筷子里挑,便挑了這根粗筷子而已也!”孟嘗君不禁被春申君說得笑了:“你說得也是道理,但愿這白起是個肉頭,成就你我一番大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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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倆人正說得高興,中軍司馬匆匆來到:“稟報丞相:魏趙韓三將趕到中軍大帳請戰(zhàn),不服上將軍號令,上將軍請丞相即刻前去?!泵蠂L君便是一驚,對春申君說聲“一起去!”便匆匆出帳上馬,向田軫的中軍大帳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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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駐扎澠池的趙國大將司馬尚最早得到秦軍拜將的消息,立即馬不停蹄的趕到魏營韓營,魏將新垣衍與韓將申差一聽都大為興奮,竟是異口同聲叫出一聲:“好!正當(dāng)其時!”三人沒有片刻猶疑,立即飛馬宜陽,堅(jiān)請聯(lián)軍主將田軫明日便向函谷關(guān)發(fā)動猛攻。田軫本是無甚主見,只因于孟嘗君議定要慎重出戰(zhàn),便只是一句話回了過去:“三位將軍少安毋躁!聽俺說了:聯(lián)軍出戰(zhàn),須得六國大將會商決之,如何能說打便打?”誰知三將大是不服,那新垣衍赳赳高聲道:“秦軍一個千夫長,上將軍便畏敵如虎,何談滅秦大業(yè)?若聯(lián)軍不動,我魏趙韓三軍便徑自攻秦!”司馬尚與申差也是一口聲跟上:“正是!聯(lián)軍不動,貽誤戰(zhàn)機(jī),我便徑自攻秦!”田軫既拿不出高明方略,又是咬定不贊同三將貿(mào)然出戰(zhàn),四人便在中軍吵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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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時孟嘗君與春申君趕到。孟嘗君路上已經(jīng)想好對策,進(jìn)帳巡視一番,便對三將厲聲道:“六十余萬大軍做滅國大戰(zhàn),便當(dāng)謀劃一個高明戰(zhàn)法,務(wù)求一鼓全勝!戰(zhàn)機(jī)越是有利,越是要一舉成功,絕不能鼓勇亂戰(zhàn)!不管秦軍何人為將,秦國大軍動向不明,函谷關(guān)易守難攻,聯(lián)軍協(xié)同尚無成法,貿(mào)然開戰(zhàn)一旦受挫,三軍銳氣大傷,卻是何人承擔(dān)罪責(zé)?!”春申君立即呼應(yīng):“噢呀諸位將軍,目下一定要謀定而后動,務(wù)求一舉成功了。大軍奔馳疲勞,糧草尚在陸續(xù)運(yùn)輸,急于出戰(zhàn),分明不利了!”見三位大將似有不服,田軫便沉下臉道:“俺上將軍令!旬日之內(nèi),只做三事:養(yǎng)兵蓄銳、安置糧草、謀劃戰(zhàn)法。但有擅自出戰(zhàn)者,立請回歸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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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齊國三十萬大軍是攻秦主力,孟嘗君又是資深望重,三位大將也只好悻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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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壓下了一班悍將,已經(jīng)是明月初升。草草用過晚飯,孟嘗君春申君便與田軫商議攻秦戰(zhàn)法。田軫出身行伍,從來沒有統(tǒng)帥過六十多萬大軍作戰(zhàn),僅是率領(lǐng)三十萬齊軍西來,路上已經(jīng)是被各種軍務(wù)攪得捉襟見肘,此時只有一句話:“丞相但說如何打?田軫發(fā)令便是!”春申君原是算得通曉兵法,可也是第一次做上將軍,更有合縱兵敗與屈原八萬新軍全軍覆滅的慘痛經(jīng)歷,以及對秦軍的神出鬼沒與強(qiáng)大戰(zhàn)力心有余悸,真要謀劃打法,便將方才對秦軍千夫長為將的蔑視忘到了腦后;再加對楚軍戰(zhàn)力心中沒底,便不想分兵,反復(fù)沉吟,只提出正面猛攻函谷關(guān)、吸引秦軍來援、趁機(jī)聚而殲之的戰(zhàn)法。孟嘗君思忖再三,卻是搖頭嘆息:“不行啊,函谷關(guān)險峻狹窄,大軍無法展開,秦軍兩萬便能頂住我十萬大軍攻勢,他不來援,你卻奈何?”春申君一陣沉默,恍然笑道:“噢呀糊涂了!如何不去大梁,找信陵君了?”一言落點(diǎn),孟嘗君恍然醒悟,大笑道:“大妙也!走,立即去大梁?!?br/>  ?
  出得大帳,卻見月色朦朧,夜風(fēng)送爽,兩人大是快意,堪堪上馬,卻見中軍司馬疾步走來:“稟報丞相上將軍:齊王車駕來到營門?!?br/>  ?
  “齊王車駕?”孟嘗君大是驚訝,不及思索,便與匆匆出帳的田軫上馬一鞭,迎到營門去了。春申君愣怔片刻,搖頭嘆息一聲,徑自踽踽回楚軍大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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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湣王這次卻是輕車簡從兼程而來。齊國大軍出動,他便出了臨淄,移駕巨野澤西岸。在巨野行營,齊湣王立即下令齊國的五鎮(zhèn)兵馬——齊國真正久歷戰(zhàn)陣的二十萬老軍——向巨野澤秘密開進(jìn)。另外十萬老軍,齊湣王則下令全部開到齊燕邊境的濟(jì)水河谷秘密駐扎。這便是齊湣王冥思苦想出來的“一石三鳥,聲東擊西”的大謀劃,只是沒有對任何大臣透漏,由他親自操持實(shí)施罷了。燕國、秦國、宋國,都是齊國彈弓石瞄準(zhǔn)的肥鳥,至于究竟打那一只或先打那只后打那只?他還要權(quán)衡一番,看看各方情勢再定。這便是齊湣王星夜兼程趕到河外的原由,他要實(shí)地踏勘,看看六國聯(lián)軍究竟能否打跨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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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營門口,看著驚訝莫名的孟嘗君與一臉困惑的田軫,齊湣王哈哈笑了:“本王兼程而來,盡盡盟主之情,犒賞撫慰六軍罷了,丞相上將軍無須多心了?!?br/>  ?
  孟嘗君走近低聲道:“我王輕車遠(yuǎn)行,國無鎮(zhèn)守,涉險未免過甚。臣請我王即刻還國?!?br/>  ?
  “人言孟嘗君豪氣干云,大軍之前,如何卻這般沒有氣象?”齊湣王一陣嘲諷,又轉(zhuǎn)而低聲撫慰,“本王不多事,激勵將士后立即便回了?!?br/>  ?
  “王言甚當(dāng)。”孟嘗君轉(zhuǎn)身吩咐道,“請上將軍快馬傳令:六國大將急赴中軍大帳?!?br/>  ?
  “遵命!”田軫倒像是個行伍將軍,高聲一應(yīng),便上馬飛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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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便陪著齊湣王一路走過軍營,備細(xì)敘說了各軍駐扎位置以及軍營的高昂士氣,以及秦國命無名之輩做大將等等諸般狀況。齊湣王雖然并不振奮,聽得卻是仔細(xì),淡淡笑道:“如這般無名之輩為將,聯(lián)軍滅秦當(dāng)牛刀殺雞了?!泵蠂L君道:“牛刀殺雞不敢說,勝算卻是頗大?!饼R湣王道:“孟嘗君以為,這場戰(zhàn)事需得幾多時日?”孟嘗君沉吟道:“以田文忖度,大約總在一個月左右。”“一個月,也夠了?!饼R湣王沉默片刻,突兀冒出一句,又立即鄭重其事,“無論情勢如何突變,孟嘗君只須穩(wěn)住六國大軍便是。能打跨秦國最好,但只要不落敗,便是功勞。”孟嘗君聽得云山霧罩,不禁驚訝道:“我王莫非另有他圖?”齊湣王哈哈大笑:“天機(jī)不可泄漏,只管打仗就是了?!泵蠂L君對這個齊王的神秘兮兮素來不耐,不禁便是眉頭大皺,卻也是無可奈何,只有默然對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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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得大帳歇息片刻,便聞帳外馬蹄聲疾,各國大將連同副將、輜重將領(lǐng)等陸續(xù)來到,竟是滿蕩蕩一帳。田軫升帳,只高聲說得一句:“盟主齊王,駕臨河外犒賞三軍,請齊王訓(xùn)示!”大將們一聽富甲天下的齊王犒賞,便大為振奮,不約而同地高呼了一聲:“齊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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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間,全副裝束的齊湣王在孟嘗君引導(dǎo)下大步出帳:頭上一頂無流蘇的紅色天平冠,身披一領(lǐng)紫色的繡金斗篷,內(nèi)穿青銅軟甲,也就是時人說的金甲,腳下一雙高達(dá)膝蓋的牛皮戰(zhàn)靴,左手持一口三尺長的闊身劍,更兼虬髯戟張,步態(tài)赳赳,竟看得滿帳大將目瞪口呆!除了齊國將領(lǐng),有人便不禁輕輕的“噫!”了一聲。原是這身裝束奇特不過——戰(zhàn)將甲胄、統(tǒng)帥斗篷、國王天平冠、騎士闊身劍莫名其妙地組合起來,再加上齊湣王的奇特形貌,頓時怪誕異常!若非在中軍大帳,又申明了是盟主齊王,這些率直的將軍們定然會大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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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將軍,”齊湣王卻是高傲矜持地開了口,“本王親臨戰(zhàn)陣,激勵三軍,犒賞各軍齊酒一百桶、黃金千鎰、牛羊豬各一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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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王萬歲——”大將們驚喜非常,可著嗓子喊了一聲,大帳竟被呼的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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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本王須得申明:獎罰有度,這般犒賞卻是不能給了搪塞合縱之國?!饼R湣王目光一掃,大帳便倏忽聲息不聞,將領(lǐng)們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不知道這個“東海青蛟”要問罪于何人?孟嘗君更是忐忑不安,直覺今夜大事不好,可想想這個齊王歷來喜歡驚人之舉,掃興者立時便殺,卻也是無可奈何,倏忽之間竟是想起了甘茂,直后悔沒舉薦甘茂入軍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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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齊湣王見大帳中一片肅然,不禁大是滿意,拉長聲調(diào)問道:“燕國何人領(lǐng)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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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張魁,參見齊王!”前排坐墩中站起一人,卻是黝黑精瘦須發(fā)灰白衣甲破舊,與帳中衣甲鮮明精神抖擻的大將們相比,直是老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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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魁?”齊湣王冷冷一笑,“名字倒是亮堂,官居何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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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稟報齊王:末將職任行儀!”張魁倒是底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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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儀?哼哼,連個將軍也不是,帶了多少兵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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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稟報齊王:燕國窮弱,末將帶兵兩萬參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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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萬,都是老卒,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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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王明鑒:雖是老卒,一樣效命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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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膽張魁!”方才還帶著一臉笑意的齊湣王突然暴怒拍案,“兩萬老卒,一個行儀,便來趕這天下大利市?燕國好盤算!別家流血,你家分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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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魁拱手高聲道:“齊王差矣!燕國原不出兵,也不貪秦地,我王念及燕齊淵源,念及蘇代上卿與武信君蘇秦情誼,方才出義兵兩萬,且自帶軍糧,如何便是趕利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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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派胡言!誰家不是自帶軍糧了?”齊湣王聲色俱厲,“分明是火中取栗貪得無厭,竟敢大言不慚自詡義兵?來人!將張魁推出,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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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下卻是滿帳驚慌。雖說各國大將對燕國都是心存蔑視,但因張魁早已在軍中昌明燕國不分秦土,只為全六國合縱名分,所以也不再給張魁難堪。如今這齊王未曾開戰(zhàn),便要立殺別國大將,這在戰(zhàn)國盟約合縱中當(dāng)真可是頭一遭,大將們頓時驚慌失措。在座大將春申君最有資望,將領(lǐng)們的目光便齊唰唰聚了過來,連孟嘗君也向春申君飛快的瞥了一眼。春申君歷來長于斡旋,便從首位將墩站起拱手笑道:“噢呀齊王,這未出兵便先斬將,只怕不是吉兆啦。再說,燕國數(shù)年戰(zhàn)亂,國窮兵弱也是實(shí)情,縱然兵少,何至于死罪?齊王心胸如東海,饒恕張魁,必能使燕軍拼死力戰(zhàn)啦?!?br/>  ?
  “狡辯之辭!”齊湣王更是滿臉漲紅拍案厲聲,“殺一個張魁便是兇兆了?放一個張魁便是東海了?本王偏偏不信!偏要看看這天意如何?田軫!立殺張魁!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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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們驟然變色!眼看連春申君都碰了個大大的釘子,若是別個講情,還不得陪了殺人樁?畢竟這是齊軍大帳,將領(lǐng)們一時竟是冷著臉無人說話。孟嘗君一看情勢大壞,正要挺身而起,卻不防田軫已經(jīng)大喝了一聲:“中軍武士!拿下張魁立斬!”便聽“嗨!”的一吼,早有四名鐵甲猛士撲上前來,夾住張魁便拖出了大帳。張魁被夾,卻是兀自嘶聲大喊:“田地!你不是君王!一條海蛇!海蛇!老燕人會復(fù)仇!扒了你的蛇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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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魁!豎子猖狂!”齊湣王勃然變色,抽出長劍便沖出了大帳,疾步趕到武士身前,只聽“噗!”的一聲鮮血飛濺,張魁竟是頃刻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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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湣王回過身來竟是一陣哈哈大笑。笑聲中,大將們卻鐵青著臉紛紛出帳,從他身邊走過,竟是沒有一個人向他做禮辭行,連最講究邦交禮儀的春申君也黑著臉走了。片刻之間,大帳中便是空空蕩蕩,只剩下了面色灰白的孟嘗君與那個呆若木雞的田軫。齊湣王也不看兩人,便對隨行御史下令:“將張魁斬首,頭顱連夜送往薊城!本王卻要看看,這個小小燕王如何說法?”御史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便走,片刻之后,便聞馬蹄聲疾,直向軍營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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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始終沒有說話。齊湣王竟然也沒有理睬孟嘗君,只對田軫高聲吩咐道:“本王去了。三日之后,燕王若低頭服罪,便放兩萬燕軍生還,否則,一體斬首!教豎子心疼一番。”說罷長劍一揮,便帶著一班武士赳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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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孟嘗君長吁一聲,獨(dú)自踽踽出帳,在朦朧月光下竟是直轉(zhuǎn)悠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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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斥候飛馬來報:燕王已經(jīng)派出特使向齊王請罪,自認(rèn)選將有失,并重派將軍凡繇前來領(lǐng)軍。孟嘗君大是狐疑,覺得此事蹊蹺之極。從邦交大道看,齊王縱是盟主,擅殺他國將領(lǐng)也是大大開罪于盟邦的不義暴行,任何國家都會奮起報復(fù)的,輕則毀盟退兵,重則尋釁復(fù)仇??裳嗤踹饭至?,竟自請罪責(zé)重新派將!是這個燕王果真軟骨病被齊國聲威震懾了?還是另有他圖?孟嘗君竟是想不出個頭緒,便來到楚軍大帳找春申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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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半日思忖,卻是一聲喟然長嘆:“噢呀孟嘗君,我看這不是好兆頭啦。不要忘記,燕國姬平可是有為之君,更有樂毅、劇辛一班干才了。明是齊國欺凌,他卻隱忍不發(fā),只能說,這仇結(jié)得更深了,豈有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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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結(jié)仇,燕國又能如何?”畢竟事關(guān)邦國,孟嘗君便有些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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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卻是搖搖頭:“噢呀,人算不如天算,但愿齊王不要再滋生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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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齊王的怪誕無常,孟嘗君頓時沉默,心頭便是沉甸甸的。春申君笑道:“噢呀孟嘗君,別想遠(yuǎn)了,還是說打仗。各軍大將已對齊軍生分,不能再耽延時日也?!?br/>  ?
  孟嘗君霍然起身道:“我意,三日后攻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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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是也,打敗秦國,天大的事也好說啦!”春申君頓時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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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過去了,六國聯(lián)軍對函谷關(guān)發(fā)動猛攻的時刻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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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是,函谷關(guān)城頭依舊是那樣寧靜,黑色旌旗舒展的漫卷著,牛角號悠揚(yáng)的吹動著,關(guān)城下進(jìn)進(jìn)出出的山東商賈依然絡(luò)繹不絕,竟絲毫沒有大戰(zhàn)迫近的緊張跡象。駐扎澠池的趙軍已經(jīng)開出了城堡,在函谷關(guān)外的山口扎下了堅(jiān)實(shí)的營盤。從大戰(zhàn)地利看,正好在關(guān)外能夠展開大軍的那片谷地的出口兜住了秦軍。然則,眼看就要發(fā)動猛攻了,這函谷關(guān)竟然還是那一萬守軍,秦國大軍竟絲毫不見蹤影!司馬尚大是嘀咕,望著關(guān)后那莽蒼蒼西去的狹長函谷,竟是疑云突生,獨(dú)建大功的急切之心竟是瞬間消散,連忙飛馬來到伊闕山口的魏韓大營與新垣衍、申差商議。說了一陣竟是莫衷一是,三人便又飛馬來到宜陽主力大軍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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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日來,孟嘗君也是心下疑惑,焦急的等待著秦軍出現(xiàn)。偏偏的開戰(zhàn)日期在即,秦軍竟是杳無蹤跡,孟嘗君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便有些發(fā)虛,想更改號令看看再說。恰在此時,前軍三大將飛馬趕到。孟嘗君先穩(wěn)住了三員大將,便立即召春申君前來共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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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孟嘗君與前軍三大將一說,春申君倒是笑了:“噢呀依我看,此事卻是簡單啦。白起初帥,必然求穩(wěn)。為秦軍計(jì),穩(wěn)妥戰(zhàn)法莫過于占據(jù)地利,于函谷兩岸山林中埋伏大軍而已了。關(guān)城故做平靜,那是誘我入伏之計(jì)了。否則,三十萬大軍還當(dāng)真上天入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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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眼睛一亮,頓時恍然大悟:“你是說,秦軍便埋伏在函谷兩岸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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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豈有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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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我卻如何破法?”孟嘗君大是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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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這可得上將軍與前軍主將們先說了?!贝荷昃貋砜床粦T這幾人無能貪攻,竟是要給他們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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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軫倒是渾然無覺,司馬尚三人卻是心性粗直加立功心切,竟沒有聽出春申君的揶揄,一口聲道:“春申君便說,但有妙計(jì),我等沖鋒陷陣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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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孟嘗君也看著自己,春申君便道:“噢呀,但凡伏兵作戰(zhàn),其背后必然空虛了。若能分兵出擊,繞道敵后,前后夾擊,便是勝算了?!?br/>  ?
  “春申君不妨說得仔細(xì),一次商定,俺立即發(fā)動便了!”田軫也頓時來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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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那我便說了?!贝荷昃膊恍α?,霍然起身指點(diǎn)著帥案前釘在大板上的那幅羊皮大圖,“兵分三路了:第一路,趙魏韓三軍正面猛攻函谷關(guān),不求克日便下,但求粘住秦軍不能分身了;第二路,楚軍與齊軍一部,東南出崤山,繞道拿下武關(guān),進(jìn)入關(guān)中腹地,從背后夾擊秦軍;第三路,齊軍主力兜住函谷關(guān)外,一則截?fù)籼油銮剀?,二則不使秦軍偷出山東了。若得如此,似可勝算了?!彪m然不是命令口吻,顯然卻是躊躇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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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可行!”田軫率先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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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萬歲!”司馬尚三人更是興奮,竟是齊齊的喊了一聲,戰(zhàn)勝之心立即回歸——有如此分派,他們?nèi)裟芟绕诠タ撕汝P(guān),自然便是天下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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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笑道:“大軍作戰(zhàn),難得有此共識也!便請上將軍發(fā)令了?!?br/>  ?
  田軫大是振作,立即到帥案前拔出令箭:“司馬尚、新垣衍、申差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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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三將答應(yīng)一聲,挺胸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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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午時猛攻函谷關(guān)!務(wù)求大張聲勢,使秦軍不能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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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謹(jǐn)遵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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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黃歇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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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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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你率領(lǐng)楚軍十萬,并齊軍十萬,東南出崤山、攻武關(guān),前后夾擊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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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謹(jǐn)遵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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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dá)子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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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在!”一員齊軍大將高聲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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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你率領(lǐng)齊軍十萬,歸屬春申君攻取武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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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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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軫慷慨激昂:“俺自率領(lǐng)二十萬大軍,正面封堵關(guān)外山川!各軍務(wù)必同心協(xié)力,一舉滅秦!”帳下轟然一聲,便鏘鏘然出帳,各自飛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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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白起大軍卻兵分五路,兼程行進(jìn)在函谷關(guān)內(nèi)外的大山之中。第一路鐵騎兩萬,嬴豹為將,從桃林高地的夸父山,越過函谷關(guān)南側(cè)陜塬,直插澠池背后大河南岸的谷山密林。第二路鐵騎三萬,王陵為將,秘密出陜原,沿著大河南岸的茫茫葦草隱蔽東進(jìn),直插伊闕背后的山巒埋伏。第三路步騎混編五萬,王龁為將,出崤山東南,秘密插進(jìn)宜陽西面的松陽山埋伏。第四路步兵兩萬,山甲為將,出崤山東南,直插武關(guān)之南的臼口構(gòu)筑壁壘。第五路主力大軍鐵騎十萬,由白起親自統(tǒng)軍,蒙驁為副,直接開進(jìn)與函谷關(guān)毗鄰的崤山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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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藍(lán)田大營出發(fā)時,白起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兵貴神速,各軍務(wù)必在三日后的第一個晚上趕到指定山林。秦國存亡,在此一戰(zhàn)!諸位將軍與白起摸爬滾打多年,素來坦誠相見,誰個有難處,當(dāng)即言明,白起立即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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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帳轟然一聲:“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只此一聲,便是軍前誓詞,任何人也無須多問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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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言,”白起卻又對著大將們肅然一拱:“秦王雖賜我鎮(zhèn)秦金劍,白起卻不想濫施軍法立威。我當(dāng)先行昌明:諸位對戰(zhàn)法沒有異議,便不得有絲毫違反,若有違反,白起卻不會徇私?!?br/>  ?
  舉帳轟然一聲:“若有違反,甘當(dāng)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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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肅然道:“這次戰(zhàn)場遼闊,各軍自在一方,須得明確開戰(zhàn)次序:達(dá)到指定地后休憩一個白日,不得急于開戰(zhàn)。次日午夜,由嬴豹、王陵先行發(fā)動,狼煙烽火知會我軍。此后王龁發(fā)動,再此后中軍殺出。山甲一軍須得固守三日,若無偷襲敵軍,方可開出崤山參戰(zhàn)?!?br/>  ?
  “嗨!”將領(lǐng)們轟然領(lǐ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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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言,”白起驟然慷慨激昂,“一旦開戰(zhàn),務(wù)求猛狠,一舉痛殲,打得山東六國疼到心里!諸位切記:各軍唯以斬首論功,僅僅擊潰敵軍,不算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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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狠殺敵!斬首論功!”大將們分外亢奮,竟是齊聲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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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五路出發(fā)后,白起封好了一個銅匣,派出了兩名鐵鷹劍士名號的得力斥候星夜送往咸陽王宮,而后便帶著一個全部由鐵鷹劍士組成的百人隊(duì)趕上了蒙驁的中軍主力。這支主力大軍的全部行軍路程都在秦國境內(nèi),雖然專門走人跡罕至的山區(qū),卻能晝夜兼程,所以在次日太陽落山之前便到達(dá)了崤山腹地。時當(dāng)八月中旬,秋高氣爽,山溪小河谷與蒼翠山林的空地間正好歇息。先鋒部伍已經(jīng)事先踏勘好適合扎營的幾道最隱蔽的山谷,大軍便按照出山序列悄無聲息的駐扎了下來。騎兵一律靠近山溪,飲馬喂馬刷馬極是方便。步兵一律在林間空地,不冷不熱,連軍帳也用不著扎起。大軍營地派定,便立即有軍令傳下:“不埋鍋不造飯,取溪水咥冷食,之后立即大睡!”命令一下,山林河谷間便立即開始了快速冷食——打來一袋山溪水,就著一塊醬干牛肉與幾塊粗面硬餅便囫圇大咥,一時咥罷,山谷樹林遍響起了漫山遍野的呼嚕聲。這卻不怕有人聽見,一則選的便是無人居住山林,二則斥候游騎已經(jīng)放出了方圓五十余里,任何人也進(jìn)不了任何一個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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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余四路大軍卻有一大半路程在函谷關(guān)外,便分做了兩段走:第一夜到達(dá)函谷關(guān)內(nèi)的桃林高地,便吃喝大睡一個白天,晚間便秘密出山東進(jìn)。雖然路程都在兩百里之內(nèi),對秦國新軍來說便是短途了,但依然做了最周詳?shù)臏?zhǔn)備:戰(zhàn)馬銜枚裹蹄,盔甲固定甲頁,愛咳嗽者事先用布帶裹嘴,劍器弓箭號角等一律固定妥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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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四路出關(guān)大軍,白起還下達(dá)了一個特殊命令:出關(guān)軍兵只配發(fā)醬干牛肉,而不配發(fā)醬羊肉。這道將令一下,將軍士兵們很是笑了一陣子,可細(xì)細(xì)一想,羊肉膻味濃烈,只要隨身攜帶,秦人必是大咥,萬千人眾一起咥,縱是冷食,膻味隨風(fēng)飄散,也難保不被精明的敵軍斥候察覺,一旦被敵察覺,出其不意何在?如此想得明白,將士們便對這位新統(tǒng)帥大是佩服?!秾O子兵法》云:多算多勝,少算少勝,不算無勝。這位新統(tǒng)帥連羊肉膻味兒都算到了,焉有不勝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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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連續(xù)兩夜,第三日凌晨,白起在崤山便接到各路秘密斥候傳來的陰符:四路大軍都已經(jīng)到達(dá)指定山林埋伏妥當(dāng)。白起立即命令回傳陰符:明晚發(f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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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時,卻有快馬斥候報來一個驚人消息:齊國二十萬大軍正兼程向宋國疾進(jìn),齊王親自統(tǒng)兵,意圖不明。蒙驁大急:“莫非齊國覺察我軍計(jì)謀,二十萬大軍快速救援了?我看,提前發(fā)動,先發(fā)制人!”白起卻面無表情的在山溪邊的大石上佇立著,朦朧的月光下好似一尊石像,良久沉默,卻是斷然道:“原定謀劃不變,各打各的!”蒙驁倒吸了一口涼氣:“白起,你真的如此篤定?這可是二十萬生力軍,一旦開入河外,后果不堪設(shè)想也?;蛘呤哲娪诤汝P(guān)內(nèi),只要函谷關(guān)不失,便是勝仗?!卑灼鹱銮Х蜷L時,蒙驁便是前軍副將,加之秉性厚重誠實(shí),與白起素來相投,故有此推心置腹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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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這才低聲道:“依我看,這個田地決然不是沖著我軍來的,這條海蛇要吞滅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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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蒙驁長長的低呼了一聲,“此時滅宋?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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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白起冷笑一聲,“人家卻不做如此想,這便叫利令智昏。你想,如果不是滅宋,齊王用得著親自統(tǒng)兵?一個孟嘗君、一個上將軍、再來一個國王,誰會如此疊床架屋的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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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驁不禁嘿嘿笑了:“鳥!你這脎腦偏是管用?!庇诌B忙壓低聲氣,“如此說來,這六國聯(lián)軍必亂無疑,誰能看著這塊肥肉被齊國獨(dú)吞了?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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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卻不管他亂不亂,只管猛打!”白起一拳砸在大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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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驁硬是憋住了開懷大笑,一拍胸脯:“鳥!便打他個亂仗,殺人算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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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回身命令中軍司馬:“立即快馬下令駐陶邑秦軍:齊軍但攻宋國,立即佯敗撤兵,從河外回師,與王龁會合作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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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中軍司馬一聲答應(yīng),便飛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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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當(dāng)太陽剛剛掛在東方山巔時,函谷關(guān)守將胡陽便疾步登上了城頭,連續(xù)幾日沒有動靜,他已經(jīng)很是著急了。剛剛拾級跑上城墻,便聽見箭樓司馬急喊一聲:“敵軍來了!快報將軍!”胡陽低喝一聲:“沉住氣,我來了!”便大步趕到箭樓女墻前,手搭涼棚舉目一望,臉色立時便黑了下來——關(guān)外廣闊的山塬上,一道金紅色的細(xì)線正在迎面逼近,片刻之間,朝霞之下的金紅色細(xì)線便變成了洶涌的紅潮,沉雷隆隆卷地,旌旗翻飛鐵騎縱橫號角響亮,竟是鋪天蓋地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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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終是來了?!焙柪淅湟恍?,厲聲下令,“聚兵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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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支牛角號“嗚——!”的一聲,頓時響徹關(guān)城。隨著急促凄厲的號角,一隊(duì)隊(duì)黑色甲士從十幾條石梯馬道涌上城頭,片刻之間,箭樓兩端的城墻上便是盔明甲亮。胡陽轉(zhuǎn)身大步跨上箭樓中央最高處的鼓架前,摘下兩支胳膊粗細(xì)的鼓棰,高聲喊道:“各隊(duì)就位!回我號令——!”說罷擂動鼓棰,便是一陣急如密雨的急促鼓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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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間,箭樓下便是三聲短促的牛角號,隨即一聲悠長的回應(yīng):“弓弩一千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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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箭樓高處三聲沉重的大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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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頭便是兩聲長號,一聲回應(yīng):“滾木擂石一千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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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隆隆隆隆隆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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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長號,一聲回應(yīng):“長矛手三千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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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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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長兩短三聲牛角號,跟著便是一聲呼應(yīng):“游擊手一千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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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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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長一短三聲牛角號,又是一聲呼應(yīng):“搬運(yùn)手兩千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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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隆隆隆隆??!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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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頭猛然齊聲大吼:“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山鳴谷應(yīng)間一陣沉雷便向遠(yuǎn)方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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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時,遠(yuǎn)處大軍已經(jīng)凝成了一片遼闊的紅色森林。倏忽之間,便聞隆隆戰(zhàn)鼓掠過原野,便有三個碩大的步兵方陣推著云車、抬著云梯,怒云翻卷一般向這座連綿群山中的小小關(guān)城壓來。方陣之后,三面大纛旗獵獵舒卷,趙魏韓三個斗大的白字竟是在城頭也看得分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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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田軫的軍令,猛攻函谷關(guān)從午后開始。這也是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攻城慣例,一則是大軍馳騁抵達(dá)城下,須得稍事休整;二則是午后攻城,與夜戰(zhàn)銜接緊密,士兵不至于脫力。但是司馬尚三將卻是另有一番想頭:函谷關(guān)縮于兩山之內(nèi),城下最多容納兩萬多人攻城,趙魏韓三軍二十四萬人,足夠輪番猛攻,無須擔(dān)心士兵脫力;若能在楚軍拿下武關(guān)之前攻克函谷關(guān),便能先期直入關(guān)中腹地,那便是一戰(zhàn)揚(yáng)名天下。有了這一番想頭,三將便不約而同地喊出一聲:“早打好!”于是,三軍部署便驚人的一致:三萬騎兵留守大本營,五萬步兵輕裝疾進(jìn),猛烈攻城;關(guān)城一旦攻克,立即由后續(xù)騎兵長驅(qū)直入;即或攻城戰(zhàn)曠日持久,各軍步兵也可輪換回大本營休整。如此部署之下,這十五萬步兵便是全部輕裝,只帶一日干糧,只帶與攻城相關(guān)的兵器,其余輜重便全部留在了大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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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署一定,三軍午夜出動,輕裝疾進(jìn),竟在太陽出山時便趕到了函谷關(guān)下。一看函谷關(guān)并無重兵布防,三將大是振奮,一聲令下,三軍各出一個萬人方陣:趙軍居中,魏軍在北,韓軍在南,一齊猛攻。三將在城下約定:誰先破城,函谷關(guān)便歸了誰的國家。約定一立,三將立即各自曉諭本軍,并立下絕世重賞:第一個登上城頭者,立賞千金,封千戶!對于浴血沙場的軍兵來說,賞金多少,原是身外之物,當(dāng)真戰(zhàn)死了還不定領(lǐng)得到;但這千戶封地可是子孫承襲萬世不移的爵位,卻當(dāng)真是千載難逢!如此賞格一出,三軍將士人人血脈賁張,竟是三軍較武一般,山呼海嘯般向函谷關(guān)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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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陽大吼一聲:“點(diǎn)起狼煙烽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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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入戰(zhàn)國之世的第一場最大規(guī)模會戰(zhàn),就此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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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函谷關(guān)被當(dāng)世視做“天下第一關(guān)”。最根本處,便在于這道雄關(guān)從未被任何一國正面攻破過。在春秋戰(zhàn)國,唯一在軍爭中奪取函谷關(guān)的,只有魏國上將軍吳起,可那也是先奪河西之地而后壓迫秦軍退出函谷關(guān)的。其所以如此,在于函谷關(guān)地形極為特殊:卡在陜陌山塬與崤山的連綿群山之中,且不在山口,而在峽谷入口兩三里之后;進(jìn)得關(guān)城,便又是深長如“函”的峽谷;后世《水經(jīng)注》云:“(河水)北出東崤,通謂之函谷關(guān)也。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峽,車不方軌,號曰天險……巖險周固,衿帶易守!”若僅僅是如此一道長長山谷夾在兩座小山之中,或可繞道背后,在兵家也并非難事。偏偏是崤山、桃林高地與陜陌三大塊高原山地糾結(jié)盤桓,方圓幾近千里。僅僅桃林高地之夸父山,便是“廣圓三百仞”。函谷關(guān)北面的陜陌山塬更是高山連綿,大河奔涌其間,兩岸層巒疊嶂,最高的一座開山竟是“方可里余,三面壁立,高千許仞”!如此山塬環(huán)結(jié),林木蒼茫,人跡罕至,便成了橫亙在中原與秦川之間的一道難以逾越的廣袤天險。從中原西部進(jìn)入關(guān)中,便惟有函谷關(guān)一條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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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國收復(fù)河西,重新奪回函谷關(guān)后,便對函谷關(guān)大加修葺。除了關(guān)城全部改用長大的石條砌壘,更重大的改進(jìn),是將關(guān)城的城墻向兩岸山塬各自伸展了十余里,便成了以關(guān)城為軸心的一道小長城。兩端長城的山頂處,設(shè)置了兩座烽火臺,但有敵情,孤直的兩柱狼煙在山頂直沖云天,關(guān)中的藍(lán)田塬也能一目了然。長城之上,女墻垛口與石條城墻連為一體,箭孔密布卻又堅(jiān)固異常;每隔三丈,便有一座碼砌整齊的小山——卻是打磨光滑的粗大滾木與打成各種形狀且大小不一的石塊;每隔五丈,便有固定在巨大木架上的強(qiáng)弩,同時有一間專門儲藏遠(yuǎn)射箭矢的石屋;小山與箭屋之間,便是綿延不斷的兵器架,但有戰(zhàn)事,除了兵士手中的兵器,兵器架上也插滿了各種趁手兵器,絕不至于出現(xiàn)刀劍砍得卷刃而無處可換的情形。為了確保函谷關(guān)萬無一失,秦惠王時專門向關(guān)城之內(nèi)的軍營四周遷移了一千戶老秦人。這一千戶人家或種田或狩獵,不向官府繳納任何賦稅,一年只做兩件事:一個月制石,一個月制木。所謂制石,便是開鑿堅(jiān)硬巖石,然后打磨成各種形狀大小不同的石塊石片。所謂制木,便是入山砍伐枯死的樹木,截取樹干最粗的中段,做成兩頭尖銳中間粗大的滾木。但逢戰(zhàn)事,一千戶百姓便立即聚集起來,精壯者組成搬運(yùn)手隊(duì)伍,老弱婦幼便為大軍舂面舂米做飯。函谷關(guān)平日只駐一萬步兵,但在這種長期精心構(gòu)筑的防守壁壘支撐下,直是固若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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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出關(guān)探敵時,白起便詳細(xì)巡查了函谷關(guān)防御,末了只問胡陽一句:“大軍一旦攻城,能否支撐三日?”胡陽思忖片刻,慨然拱手道:“稟報左更:外無救援,胡陽足可支撐旬日!”白起一擺手:“好!我不增兵。但起狼煙,算你開打。支撐三日,便是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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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在城頭一望,胡陽便知道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zhàn)。但他還是按照預(yù)先的謀劃,將一萬甲士分成了兩班迎敵,每班五千,每兩個時辰一輪換。因了關(guān)城兩端有長城二十里,所以每班專設(shè)了一千名游擊手,那里吃緊便趕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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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魏韓三軍各一萬攻城,面對的地形卻是大相徑庭。先說居中猛攻的趙軍。這里正面對矗立在兩山峽谷中的關(guān)城箭樓,城外大道連同道邊低緩山坡,統(tǒng)共也就一二里寬。這里是函谷關(guān)的核心,也是攻城的主要方向。司馬尚奪取頭功心切,連日來精心籌劃:百人一副云梯,千人一架云車,共是一百副云梯十架云車,結(jié)實(shí)的粗麻繩與鐵鉤、砍刀、大斧等攻城一應(yīng)器具,更是反復(fù)查驗(yàn)無誤。更為厲害的一手是:司馬尚從無法直接攻城的后續(xù)大軍中集中了三千名強(qiáng)弓硬弩手,要徹底壓制函谷關(guān)的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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